殿门迎风而开,了无悄悄看过江靖遥一眼随即垂目,跟着元川立在了殿门处。
入内的自然是只剩了兴隆帝与如今摇身一变成为“靳遥”的江靖遥了。
寝殿之内,层层纱幔掩映,烛火顺着河风若隐若现,靳遥趁着昏明间隙偷偷打量身侧的兴隆帝。一直到此刻,她仍旧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如此端正风流的昏君,着实让她有些诧异。
兴隆帝伸手挑起靳遥的下巴打断她的思绪,“怎么?怕了?”
靳遥摇了摇头,“殿内昏暗,都看不清陛下了。”
“那便多燃几支烛火吧!”兴隆帝倒是有心,龙凤花烛早已备好,他亲自握上靳遥的手二人一同执起火折子点燃两对来。
靳遥头垂得很低,兴隆帝难以辨明她的欢欣,却只觉得灯下美人愈渐迷人。洁白无瑕的肌肤宛如白玉,伸手触来柔嫩温润,手指顺着脖颈滑落,青色衣衫在他手中尽数滑落。
弯腰抱起眼前人,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妥帖。一步步走向床榻,郑重地比当初继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是不是真的寻到了潜在魂灵深处的那个人了?
唇落于脖颈处,靳遥轻眨了眨眼,一切都已料定,可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家。真到了此刻,心里难免慌张。
兴隆帝伸手覆上她的眼,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耳畔,“别怕。”
龙凤花烛劈啪作响,夜色尚且浑浊暧昧。
月上中天之时,元川领着人将靳遥送回她的住处,人刚散尽,本该沉睡的靳遥却倏地睁开了眼。
沉沉夜色之中,她木然地躺着,周遭寂静的可怕,可她知道了无必然是在的。
“了无。”
果然不出所料,只这一声,一道黑影便已立于床前。“今日你急切了些。”
“没什么急切不急切的。那昏君本就不会信,只是将信将疑之间让他对我有些兴趣也是好的。”
靳遥活了这十数年,对于男人这点心思,有时是比他们自己更了解的。感兴趣,远比其他的什么真情假意要能入眼得多。
了无虽有疑惑却从来不会多言,“靳家已经传出话来,老太太已知真相,且不再追究。”
“原也不是什么精密谋算,他们知道也无碍,我已然接近昏君,其他的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靳遥说着话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了无眼里划过一瞬的心疼与些许莫名,却转瞬间只剩虚无。他替靳遥掖了掖被角,随后轻轻转身,出了门去。
兴隆帝在靳遥被送走后也是难以安眠,自顾自赤着臂膀立于窗前。
“陛下,人已送回。您仔细夜里风大。”元川一身灰袍躬身垂立于兴隆帝身旁。
“想说什么就说吧,平日里你可不愿在朕眼前杵着。”兴隆帝头也没回。
“这女子不简单,陛下可得小心些。”
“是啊,流落在外的贫寒女子?她那婢子武功怕是在你之上啊,三年了,有趣的人越来越少了。难得遇见一个,朕可不能放过。”
元川再未搭话,主仆俩站在窗边上足足吹了一个时辰的风兴隆帝这才说要歇下。
待人真的睡去,元川才得以踩着河风躺上自己的床榻。
翌日,风光正好。
了无闹着要靳遥起身去观景,夹岸俊峰连绵,这渝州城的风光却是不错。
“我累得慌,你自行去看吧。”靳遥翻个身又要睡去。
“不看看吗?东渝山就要过了。”了无撑着下巴,一脸兴味。
靳遥撇眼看去,“亲人葬身之地你是当景儿看的?”
“你不是一般人嘛,拖着一副残躯还心心念念要去报仇,也不知你家里人知道会不会就此活过来。”了无还在往靳遥身上扎着刀。
“若看不顺眼就离得远远的。”靳遥木着脸,“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即便挫骨扬灰也与你无干。”
“好好好,我欠你的。”了无垂目,沉默良久,“睡吧。东渝山已过,我去替你熬药。”
靳遥侧向床榻内侧,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掩入枕间。
再次睁眼,已是日薄西山,靳遥满目迷惘,四处打量一番,面上一冷,嘴角挂上凉薄的笑意。
了无听得声响端来温热的汤药,“别看了,你的陛下今日遇着一渔家女,和人家一道织网去了。”
靳遥清醒之际便察觉御舟已经停泊,这路途之中停下,自然是那昏君又寻到了什么新的玩物。
“你说,这昏君应当怎么勾搭才能栓得牢呢?”靳遥倚于床头,神色严肃。
了无耳尖微红,“主子,我以往可是个出家人,您说话能不能顾忌一点?”
“也是,你这和尚是正儿八经吃斋念佛断情绝爱的。看来这事儿还得靠我自己了。”靳遥略略思索,“昨日那宫女还活着吧?”
了无点头,“还活着,就是腿废了。”
“阿弥陀佛,了无师傅,我可要开始作孽杀生了啊,你别拦着我。”靳遥起身拉着了无替她梳洗,待一切妥帖便急忙出了门。
天已有些暗,四处仍旧只剩哗哗流水之声。昏君与那贴身的走狗都不在,她随意指了一小太监让他去将昨日那紫衫宫女带来。
不过片刻,那宫女被捆得扎实捂住了嘴推攘到靳遥面前。“扑通”一声跪地,鲜血便又晕染一片。
“小公公,劳烦去寻根麻绳。”靳遥颜色未变,招呼着小太监,而后又让人搬了椅子端了茶水置于甲板处。
了无不知靳遥何意,但一看她行事便知此事不简单了。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太监遵命拿了一捆麻绳来,靳遥直接让他将紫衫宫女吊入河水之中。而后便由着那紫衫宫女在水中挣扎。
“此为何意?”了无忍不住问出了声。
靳遥浅饮一口清茶,不慌不忙道:“没见过吗?钓鱼啊。”
水中之人还在挣扎,待动静小了,靳遥忙又吩咐小太监将人拖出水面。紫衫宫女喘息几声,便又将人扔去水里。
如此几番,兴隆帝果然闻讯而至。他摇着折扇迈步靠近,先去看了看睡下挣扎的人,复又回首一脸赞许地望向靳遥,“美人是如何想到这好玩的法子?”
“倒不是这事儿好玩,小女只是想不到什么其他的法子来吸引陛下的目光了。”
靳遥话说得委屈,兴隆帝却是十分高兴。
“阿遥,你可真是个宝。”兴隆帝将靳遥搂紧怀中,身后跟着的渔家女被元川识趣地带下了船。
了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昏君口味还真是不同,如此恶毒的行径他还真就喜欢?
他暗自摇头,摸去围栏处想着先把那可怜的宫女救上来,谁知过去一瞧,人在水中早已没了气息。
第3章 抵达码头
“小姐,水中人没气了。”了无捏着嗓子打断靳遥与兴隆帝惹眼的暧昧。
两人闻声齐齐转头,满目淡漠如出一辙。
靳遥先一步开口,“管她的呢,陛下当是不会怪罪小女的吧?”
“阿遥如此,朕很喜欢。”兴隆帝颔首,他微微一顿,“怎的今日不唤朕名讳了?”
“楚珩。”靳遥很有眼色,温声唤着。
兴隆帝显然是得了趣,斜目朝着元川看去,元川领会,随手斩断麻绳,任紫衫宫女的尸身飘零于长河。
靳遥一双手攥得发白,却未显露半分,只跟着兴隆帝的脚步转身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染上无辜人的血,以后或许会更多,但那又如何,一己之身尚且难以顾及,更何况是那些无关的人。
晚间陪着兴隆帝用过晚膳靳遥便再也坚持不住昏倒在兴隆帝眼前,兴隆帝如今对她上心,一应的太医诊治伺候却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法,兴隆帝招来了无询问病症,了无神色未变,从怀中摸出两粒药丸喂过,靳遥的病情总算是安稳下来。
“阿遥这是何故?”兴隆帝眼看着塌上一脸苍白的美人儿,眉眼间浸满怜惜。
了无端端行了一礼,“回禀陛下,小姐身子自幼便不好。是以这些年都是在古鸣寺养着的,如今劳顿几日怕是旧疾复发。”
“那这药?”兴隆帝追问。
“陛下放心,奴婢照顾小姐多年,现如今这些药奴婢都是会配的。”
“既如此,你悉心看顾着,需什么药材尽管找太医拿。”
“是,谢陛下。”
靳遥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醒了,骨子里那细密的疼痛让她难以安眠,这一年来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
见人醒来,了无首要的便是替她端了汤药喂了。
“你这两天心绪起伏较大,身体有些撑不住。”还不等靳遥问,了无就将她的病由说了个清楚。
“原以为做好了准备的。”靳遥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眼见人死在眼前,心里还是揪着疼。”
“自幼血看得那样多,怎的还这般不经事?”了无不以为意。
“不一样的。这是无辜人的血啊……”靳遥眼眶微红,里头翻江倒海的都是恨意挣扎。
了无抱胸倚在床侧,知道她是真的在意了,“没事,做多了就习惯了。”
靳遥闭了闭眼,不敢再与了无深究。再者,此刻她还有另一桩事要开始着手了。
“了无,你今日说御舟已过东渝山?”
“是。”
“那后日便会到长洲码头,往后便不是水路了。”靳遥自言自语着,心里已将一切捋过一遍。
长洲码头算是中原顶顶重要之处,其位于长河中游,向北而行,船只都是停靠于长洲码头,只因此处离北江最近。在长洲码头落脚,两三天陆路便能到北江码头,如此不论是东去楚都或是北上豫州都能便利许多。
这到了长洲码头,靳遥必然是要有一番谋划的。
天色已是不早,靳遥思索片刻安然睡去,好在了无事先在汤药中加了几味安神药,要不然她还难得入眠。
兴隆帝自从靳遥处离开便带着元川去了黄昏时分靳遥“钓鱼”的甲板。他凝眸看向水面,目光深深,即便河面已不是紫衫宫女葬身的那一片。
近年身侧多得是劝他贤明的人,却从不曾出现这样一个愿与他同流合污的。不知怎的,经此一事,他倒真像是对这女子上了心。
“元川,你说你每日助纣为虐,今日这出你看如何?”
“陛下心中已有计较吧?”元川弯了唇角,眼里有些光亮。
元川是阉人,却不是自幼便去了势的,是以如今看来依旧是身姿挺拔。不过近年身子弱了,人看着更单薄些,但那绝色的面容依旧惑人。
民间多有传言,均以为元川是兴隆帝养的男宠。实则元川年长兴隆帝十余岁,兴隆帝待他如师如友。
“想来你与朕一般都是高兴的吧,又多了一志同道合之人。”兴隆帝摸索着元川斩断麻绳时留在栏杆上的痕迹。
“陛下开心便是了。”元川垂首,目光落于身前那一滩深色的印痕处。
“开心?朕开心了,那你呢?”
“奴才已不知何为愉悦。”
“到底是他伤你伤得狠了,不急,等把这江山祸尽,你再去底下寻他复仇吧。”
“好。”
兴隆帝这话不光是说给元川,更是说给自己的。
犹记得那年他初见元川,元川被一条铁链束着脚踝,端坐于桃树下抬手抚琴,月白的衣袍随风翻飞,一头乌发随之缱绻。漫天花瓣席卷,而后又纷纷打着旋儿坠落,落于发顶、落于前襟、再滑过嫣红的唇瓣落于指尖。
他看得醉了,躲在假山之后窥伺了半日。直到元川被那人带走,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元川那般美却为何那样哀伤。
后来他懂了,也想着救他,却又让他变得更加不堪,但那又如何呢,他们都痛恨那人,所以即便到了现在,他与元川依旧能够相互依偎。
“陛下,莫想了,往事已矣。”
他们太过熟悉,所以一见兴隆帝的眼神,元川便知道他又是忆起了那些过往。
“没事。忆苦思甜,何乐不为?”兴隆帝说罢转身,顺着夜色入了舱房。
元川没跟着,他知道兴隆帝是要去寻那女子。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眼前这个少年帝王能过的好一点,至少要能真正的开怀。
了无立在舱房门口值夜,他没料到兴隆帝会去而复返,可人已至眼前,他只得跪地恭迎。
待他抬首,只见兴隆帝翻飞的衣袂隐于闭合的门下。
屋内很暗,没有一丝光亮。
兴隆帝循着床榻缓步靠近,榻上的美人乌发凌乱地掩映着绝色的面目,香汗淋漓,嘴上嘟囔着什么。
他再走近些,终于是听清了。
“拿命来……”
靳遥喝出一声,手上已摸去枕下,陡然间却只触及一片丝滑柔软。她似乎被惊醒,直直坐起身来,手还放在枕下,眼里流露出缅怀。
“阿遥是要找谁索命啊?”兴隆帝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靳遥身上一抖,望向声响来处。
“不知……”靳遥撩开遮目的秀发别于而后,“像是梦着了一伙盗匪。”
“盗匪?”兴隆帝坐在床榻之侧,揽过靳遥,继续道:“这才刚过东渝山,往年这处是一直盘踞着一伙盗匪的。”
靳遥闻言,身子又是一抖,兴隆帝以为她是害怕了,又将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而后继续叙述着,“你猜这伙人何以盘踞在此多年?”
“为何?”靳遥哑声道。
“这伙人是是同江家一伙的。江家你知道吧?豫北江家,是百年武将世家,历代战功赫赫。”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与匪徒勾结呢?”
兴隆帝轻抚着靳遥的背,语调冷冽,“不知道。不过,朕想要他伙同谁,他便该伙同谁;朕要他做什么事,他就该做什么事。”
“陛下处置了江家开心吗?”靳遥不知自己是怎么克制着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同兴隆帝交谈着。
“有些开心的。江家一倒,北边疆域门户大开,只要北狄有心,直入中原灭了楚国也是轻而易举的。”
“原来,陛下都知道啊……”靳遥心中悲怆,语调颤抖。
兴隆帝嘴角挂着笑,“若大楚灭国,朕会很开心的。”
靳遥抬眸,不知所措地看向眼前之人。她万万不敢想,这人竟是想要让楚国泯灭,原以为他只是怕江家功高震主。靳遥心上闪过一丝惧意,这人,还真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