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思索一番,她已有眉目,只是这事还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
靳遥盖着薄毯斜躺在桃花树下的小塌上,神色倦怠,眼里却有些夺人的光。
“了无,你去,邀靳涵来常曦殿用晚膳。”
“怎么?见人家貌美看上人家了?”
了无知道靳遥一向不喜生人,如今一天里见了不少,也是怕她烦。再者说靳遥这身体本就只能好好养着,若是思虑劳碌太甚也是不妥。
“事已至此,我一直都是身不由的。”靳遥明白了无的好意,“去吧,我尽快将这开渠一事处置好,其他的事也好谋划。”
了无自知多说无益,甩开衣摆转身便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靳涵便被了无拽到了靳遥跟前,彼时靳遥正在桃树下昏昏欲睡,那粉嫩的花瓣顺着风婉转,片片纷飞。
“主子,靳涵姑娘来了。”了无贴近靳遥耳畔,轻轻启口。
靳遥睁开眼,眸子里浸着一些水光,颇为懵懂。她迅速回神,“堂姐坐吧。”
这小榻前有一石桌,上头摆着一套青釉茶具,两碟茶点,靳遥起身替靳涵添了一盏热茶。
靳涵屈膝,“多谢娘娘。”
“都是一家人,堂姐不必客气。”靳遥尚且迟钝,一时竟不知如何与靳涵交谈。
靳涵倒是明白人,“娘娘所处的境地臣女是明白的,两年前臣女入宫祖母拉着我的手悉心教导了不少时日呢。”
靳遥暗自笑笑,这傻姑娘竟是将她想成了与她自己一般境地的人了。如此也好,不必多费口舌。
“娘娘放心,咱们都是被家族逼迫的人,您有所图,臣女定会助您。”靳遥还没说话,靳涵又接着道。
“所以今日你便让你父亲不论如何都应我所求?”
“呀,娘娘您怎么知道的?”靳涵年岁比靳遥大,可这还像个小娃娃似的纯良。
“不难猜到。”靳遥捏起一块山楂糕,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酸甜之味顿时侵占满唇,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晶莹的山楂糕划过红唇,眼前的美人一脸满足,靳涵像是看得痴了,就那样傻傻的盯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了无端了药上前,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靳涵这才如梦初醒。
她憨憨地笑起,“娘娘真好看,比仙女还美,臣女都看呆了。”
“仙女?你见过仙女吗?”了无不客气地反驳。
靳涵也不生气,固执道:“我没见过,但想必如娘娘这般样貌的便能和仙女不相上下。”
了无摇着头不再搭理靳涵,抬手将汤药递给靳遥。
靳遥听了二人的话嘴脸弯弯,十分开怀。爽快地接过碗,三五下便将汤药送进了肚里。
靳涵在此叽叽喳喳待了快一个时辰,晚膳没吃,茶点吃了个饱。了无实在怕靳遥撑不住,寻着机会赶紧将她带走了。
望着靳涵离开的背影,靳遥眼里满是追忆。
果然,有父母疼惜爱护的孩子总是如此纯真憨直。曾经的她不也一样吗?成日里塞外跑马、花楼听曲,任性不知事,若非还能手拿流光上阵杀敌那便与纨绔也差不了多少。
再看眼下,只影飘零,残躯一副,“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遥儿好想你们……”
靳遥喃喃自语着,眼含热泪疲惫睡去。
微风拂过,桃花如雨,纷纷落于靳遥周身,兴隆帝来此之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番景致。比之当年的元川抚琴,更惊艳动人。
他坐在石凳上痴痴看了许久,直到了无归来向他行礼。
“拜见陛下!”
“阿遥像是很疲惫,她的身子就没法子?”兴隆帝怕惊醒靳遥,声音放得很低。
“没法子,主子身子自幼便不好。”了无睁着眼睛说瞎话,将靳遥被重创的身体说成了胎里不足。
也是了无这番说辞才让兴隆帝从未将靳遥与心中所念之人融为一体,只在靳遥身上寄托了几分温情。
“天晚了,你先下去,朕抱她进殿去睡。”兴隆帝用薄毯将靳遥裹了个严实,而后悉心将她搂在怀中,稳着步子去了内殿。
接连几日靳遥皆召靳涵来陪自己用膳,宫里宫外如今都知道这新晋的娆妃娘娘与靳家交好,再细细打探下去方知这娆妃竟是靳氏女子,各世家得知此事心中更是欢欣不已。
倒不是世家蠢笨,而是靳遥是被兴隆帝直接掠走的,到底也没进靳家的门。再有开渠一事打的众人措手不及,他们没心思去查一个女子,毕竟这些年兴隆帝各种手段也夺了不少美人,谁也没料到兴隆帝突然就能对这样一女子上了心。
行事至此,当日靳遥罢黜工部尚书而后让靳言上位的也事流传开来,各家留在都城的主事人纷纷热络起来,都想着先与靳家打好关系,讨好这位横空而出的宠妃。
靳遥借着这阵东风有意无意透露出开渠缺银子的困扰,靳家自不必说,转手就让靳言拿了银两“救急”。
荆南赵家刚被那赵琳拖累,正想寻一护身符是以最先投诚,随即就奉了十万两白银说是供工部开渠所用。紧接着除了去岁被灭族的豫北江家,那岳东陈家也不甘示弱同赵家一般献了十万银两。
不过半月,开渠所需第一笔花费便有了,靳遥开怀之余更多的是觉得悲哀。昔日耀武扬威的四大家族终究还是被这昏君磋磨得没了傲骨。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历代世家暗地里的阴私恶心也不少,如今付出一点银两又算得上什么?
御书房偏殿,靳遥立在舆图旁,东渝山一带都快被她的目光穿透了,而一旁的靳言还以为她是在为开渠一事担忧。
“娘娘好手段,如今银两充足,便不愁这渠开不了了。”靳言躬身埋头恭维道。
靳遥隐下思绪,“这只是开始,此工程艰巨是难以迅速完工的,后续的花费也不少。”
“这倒也是,还有那民役一事,怕也不好安排。”
“征发民役一事总有惯例可循。”靳遥捏着工部近日赶出来的开渠图纸目光沉沉,“这后续花费还得在世家身上想法子,你说若让三大世家共同管理河渠会是怎样的结果?”
靳言被肥肉挤压到只剩一条缝儿的眼睛瞬间睁大些,依稀可见熠熠光辉,“娘娘,妙啊!”
长洲码头与北江码头是楚国最为重要的两处水利枢纽,自古都是由朝廷控制,其利颇丰可想而知。如今贯通两处码头,那中间的河渠,或商或战,都是一处紧要地儿啊!
若世家得了这好处,自然愿意倾其所有促成河渠完工,这便是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撑。
“靳大人是想通了其中关窍?”靳遥笑得坦荡,丝毫没有算计别人的不安。
靳言抖着胡子眯着眼,看向靳遥多了些郑重与敬佩,拱手道:“臣自知其中利益,替靳家谢过娘娘。”
靳遥昂首承了靳言的礼,她走这一步还有另一层意思,不过这无需让靳言知道。
第9章 东郊别宫
“这事就劳烦二叔费心了。”
靳言自然乐得为此奔波,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事您便放心交给下官。”
“二叔办事,我自然放心。”靳遥端来桌上茶盏,饮下一口热茶,继续道:“不过二叔可要记着,您如今不光代表我,也代表靳家,您可明白?”
靳遥本就是借靳家的势行事,但她不可能一直与靳家系在一条绳上。此番说辞,不过是给靳言提个醒。
靳言能在朝堂行走自然不是蠢笨之徒,心中思量片刻便明白靳遥的意思,随即恭敬跪地,恳切道:“下官只是靳家庶出,哪能算是真正的靳家子嗣,能为娘娘尽心已是下官莫大的荣耀。”
“二叔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能给二叔的,必倾其所有。”靳遥起身,双手扶起靳言,郑重承诺。
在此交心一番,靳遥倒没什么,靳言竟是暗自下定了决心要好好为靳遥办事。
这些年他一直被靳家压着,连最心爱的女儿也被逼送入了宫,靳言这回觉得自己是看准了的,靳遥绝非池中之物。
事情三言两语定下,靳遥送走靳言直接回了常曦殿,并未去见兴隆帝。
她深知近日兴隆帝有意避着她,是以乖觉的不在他眼前晃荡。
谁知今日她没去,兴隆帝竟来了。自进宫以来,靳遥见兴隆帝的次数不多,当然她睡熟了那几回也不算。
这会儿兴隆帝身着朝服、头戴冠冕,如此庄重的突然出现在眼前靳遥还有些不适应。
“陛下。”靳遥望向兴隆帝,眼里恰当好处地显露几分痴迷。
兴隆帝似乎很是满意,拉来靳遥细软的玉手,“在宫中待了许久该是厌了,阿遥可想出去散散心?”
靳遥随着兴隆帝的步子坐在桃树下,“陛下是要带我出宫?”
兴隆帝满眼笑意,微微颔首,“去城郊别宫,那里的桃花比这里更盛,如今这节气,正是耀眼的时候。”
“那我这就让了无收拾行装……”靳遥说着就要走,忽的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急切,怯怯开口,“是今日就动身吗?”
“看来阿遥是等不及了?去吧,今日便去。”
得了准话,靳遥连忙找人去寻了无,自己则是急切地去向寝殿开始着手整理行装。
不过片刻她又翩翩而来,扑进兴隆帝怀中。兴隆帝正与元川交谈着什么,猝不及防被人拥了满怀,下意识就要动手,一阵独属于靳遥的芳香侵入鼻息,兴隆帝隐下杀机。
“阿遥这是?”
“我可以带着靳涵姐姐一起吗?”靳遥怕兴隆帝不同意,又补充道:“若是陛下忙碌我也能有人陪着。”
“好,朕允了。”兴隆帝让元川去叫人,自己仍在桃树下饮茶。
靳遥让宫人准备出行,自己则和了无避开了旁人偷摸着谋划了一些其他的。
御驾行了整整一日方才到了东郊别宫,这别宫是先帝一时兴起建来豢养猛兽的所在,那时春秋两季先帝都是要在这别宫大宴群臣的。
满朝文武与皇亲贵戚在此以屠杀射猎猛兽为乐,彼此争斗抢夺一个头名,以期能在先帝眼前露露脸,毕竟先帝常将这头名委以重任。
到了兴隆帝这里,别宫不止豢养猛兽,也豢养奴隶。大楚士族子弟常有以奴隶为兽射杀为乐的做法,这别宫里却更加凶残。
将奴隶与猛兽养在一处,奴隶不光要提防被射杀,也要提防着被猛兽吞食,残忍血腥便是这别宫的写照。
与之相悖的是,此处别宫风景十分别致,满园都种上桃树,春日里纵横绵延的都是柔情。
靳遥以往并不知有这别宫存在,还是近年回楚都才知这一人间炼狱。也是那时开始才知道,兴隆帝时常会将那些违逆他的大臣投入此处。
她正想去这别宫寻一个人,兴隆帝既然主动提及带她来倒省了不少麻烦。
三年前,豫北娄家大公子娄况因涉入夺嫡一事被初登基的兴隆帝投入别宫与兽为伍,也不知那人可还活着。
娄况当时就职礼部,虽只挂了个闲职,却是先帝近臣。靳遥若想知道兴隆帝为何会临危受命荣登大宝必然只能去娄况处探寻一二。
靳遥入了别宫被兴隆帝安置在了东临阁,这一处院落也是兴隆帝日常所居。
“也不知昏君这次又是想做什么,倒是让你和他住了一个院子。”了无装作整理行李,实际上手上动也没动,不住地嘟囔着。
“别想着猜透他的心思,我只管走自己的路就是了。”靳遥心里安然,没事就躺在榻上歇着,能不动弹那是连手都舍不得伸一下。
“你来时让我先着手寻的人还没找到,三年了,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
“若是不在便想其他的法子。我总觉得昏君继位这事儿有问题,若真能拿出证据扳倒昏君便指日可待。”
靳遥欲报家仇一早就想好了路,一边乱了昏君的江山,让其众叛亲离;一边寻出他继位的猫腻,让他名正言顺的“退位”。
“这事我会亲自盯着的,你放心。”
“天儿这么晚了,陛下还未归,你去寻一寻。”
靳遥瞥了他一眼,给了了无出门的由头,了无趁机满园子的去寻兴隆帝去了。
临近子时兴隆帝踉跄着步子回了东临阁,早该疲累熟睡的靳遥在初听到响动时便起了身,披着单薄的衣衫冒着寒凉夜色在门前等候。
那会儿天已起风,兴隆帝本以为靳遥会像以往一般早早睡了,谁知迈步而来单薄曼妙的身影正立在昏暗的灯笼下,看来是在等他。
兴隆帝疾步上前用温热的胸膛包裹靳遥,下巴放在靳遥发顶轻轻一点,“这么冷,等着朕做什么?”
“陛下莫不是在别宫金屋藏娇,这么晚了都不回寝殿。”靳遥自然委屈,说出的话来却让兴隆帝满心愉悦。
“好了好了,不生气,朕去看了看进贡的白虎,有些流连忘返了。”兴隆帝捏着靳遥的肩头将她带进寝殿。
“白虎?”靳遥是真有些好奇了,不论其他实在是这白虎实在稀少,她自幼只听其风采却从未见过。
兴隆帝先扶着靳遥躺下,替她掖紧被褥,顺势坐在床边,“明日朕安排了射猎,届时你自可细细赏玩。”
靳遥本是强打起精神去接兴隆帝的,这会儿身子早已支撑不住,卧进温暖的床榻便开始昏昏欲睡。
等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中天,本是晨间的射猎硬生生被兴隆帝改到了午后。
兴隆帝一直在寝殿等着靳遥醒来,见美人起身出奇的殷勤,甚至亲手替靳遥穿衣梳发。在靳遥一脸惶恐之下,兴隆帝反而越做越起劲了。
这场“折磨”结束之时,靳遥很是松了一口气,真怕这昏君是要把她洗刷干净投去兽笼。
“阿遥,你可要带那靳涵去?”兴隆帝贴心询问。
靳遥摇摇头,“还是别让堂姐去,她胆儿小。”
二人这才终于出了门。
兴隆帝牵着靳遥一路到了别宫后山脚下的一片林地,那里是特意将中间挖低,四周筑上了高高的望台。
他们坐于高台将一切尽收眼底,斜坡底下已隐隐有一些兽鸣沉沉传来,靳遥知道,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远方青山妩媚,桃红惹眼。再细看看不远处一人站在左侧一处瞭望台,只见他手上旗令一挥,底下那些被囚笼束缚的野兽便破门而出。它们为着今次的射猎已被饿了好几日,一旦出笼便是厮杀,甚至不知凑近的是同伴还是异族就开始扑咬啃食。
这是射猎的惯例,先让饿急的猛兽垫垫肚子,继而才会将奴隶放出。野兽诸如老虎雄狮一类凭人力是难以抵抗的,若只是单纯的看猛兽进食那还有什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