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各自图谋
了无俯身将小宝抱起,伸手捏捏他粉嫩的小脸,“小娃娃,谁告诉你她是你娘的?”
“爹爹。”小宝被了无抱过几回,如今倒是一点也不认生了。
“昏君?”了无侧头看向靳遥,疑惑地问道。
靳遥横了他一眼,“娄况。”
“他爹不是昏君吗?”
“你是不是傻?他从小见过昏君吗?”靳遥转身,向后院走去,“走吧,再去会一会这位娄大人。”
靳遥与了无带着小宝踏入屋子时,床上的娄况气息已经有些微弱。
了无见此情形深感不好,随即放下小宝,跨步上前捏住娄况的手腕仔细探了探脉。
“还好,来的算是及时。”
嘴上如此说着,了无手里已经摸出了寒光逼人的银针。他左手探到娄况胸前,三两下扯开那被血色染尽的衣衫,右手捏住针的尾端,迅速落下三针。
只见娄况身上轻微抽搐一下,嘴里流出些许乌黑的血,而后缓缓睁开眼。灰暗的云雾退去,眸子里终于重现生机。
原本乖乖让靳遥拉住的小宝看到娄况醒来,立即放开靳遥,迈着小腿奔向床边,小手紧紧攥着娄况的手指。
“爹爹。”
娄况竭力抬起手掌,缓缓落在小宝头顶,他并未恢复开口的力气。
片刻后,了无拔下娄况胸膛的银针,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送进娄况嘴里。一番折腾后娄况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了无自床边退至靳遥身旁并冲她点了点头。
靳遥拖着那有些摇摇欲坠的凳子放到床边,拎着裙摆坐下,“娄大人可好些了?”
娄况一脸苍白,却还是缓缓点头。
“昨日我是不信娄大人的说辞的,因为我不愿意陛下的继位名正言顺。”靳遥坦荡地看着娄况,“今日倒有些信了,娄大人让这娃娃认我做娘,意欲何为?”
娄况抖了抖嘴唇,似乎在尝试着开口,“奴才残躯一副,可孩子才四岁……”
“你想将孩子托付于我?”靳遥突然明白了娄况所图。
娄况闻言,挣扎着撑起身子,缓慢地挪到地面,垂首跪在靳遥身前,“奴才求娘娘护佑这孩子。”
靳遥并未立即回应,一双眼冷漠地盯着娄况,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娄况亦不甘示弱,抬首任由靳遥打量。
如此僵持片刻,靳遥弯了弯唇角,“娄大人看不出吗?我,自身难保。”
“您的能力,毋庸置疑。娘娘,奴才知道您想做什么。”娄况直起身,稍稍靠近靳遥,低哑道:“您想要那位的命……”
“这天下很多人都这样想。”靳遥不以为意,站起身径直离开屋子。
了无虽是不解却也跟着靳遥的脚步慢慢远离了那座荒废苍凉的院子,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余下的几日,靳遥整日里便抱着小白带着靳涵和了无四处赏景儿。日头好便寻摸些吃食去桃树下晒太阳,若是有风就让靳涵糊上纸鸢放着。
靳遥并没有时常见到兴隆帝,外面的消息她也一点儿都没收到。起先还不觉得,后来也就明白了,兴隆帝带她来别宫,打的便是切断她与外面互通有无的算盘。
她不急,等到回宫之日,无论阴谋阳谋都是会浮出水面的。
靳遥所料不差,兴隆帝自从知道她从世家手里拿到开渠的银两以后便怎么也无法安心。
楚国世家盘踞近百年,哪一家不是当地的土皇帝,且各世家之间互为姻亲,必要时左右帝位也无不可。他借着东渝山剿匪一事灭了江家,无非也是仗着江家的忠心,其余几家却没这么轻巧能够解决的。
欲亡楚国,必先失战力,再是丢民心,最终便要破世家。如今江家已灭,楚国再无将才。劳役杂税,民心也不见得能长久。唯有这世家,剩下的渝西靳家、岳东陈家、荆南赵家,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若是逼得急了,楚国未亡,兴隆帝怕就要自身难保。
见靳遥让世家入局开渠,兴隆帝倒是突然想到了法子,若是让世家窝里斗起来,那这事便事半功倍了。
是以他将靳遥带来别宫,而后下旨让靳家全权负责河渠开拓及将来的运作。此举看似恩宠靳家,暗地里却是要挑起其余两大家族对靳家的不满。同样都是给银子,凭什么靳家就能捞到这么大的好处?
长此以往,世家之间必起嫌隙。这一步不可谓不高明。
靳遥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她图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她欲让三大世家共同享受河渠的利益,此时看来虽是向着世家,但欲壑难填,终究会有人会在此间争一时长短,必要之时推波助澜一番,不怕他三大世家不反目成仇。
靳遥与兴隆帝各自打着好算盘,最终这事却都落在了靳言头上,全看他靳言如何行事了。
五日后的清晨,兴隆帝一如说要带靳遥来别宫游玩那日一般出现在靳遥眼前。
“阿遥。”周身肃正,眼含温情,语调缱绻。
靳遥眼见兴隆帝踏进院子却早早地背过身去,“陛下还来做什么,将我丢在这里就是。”
兴隆帝上前拥住靳遥,照旧捏着她的玉指,“是朕不好,近日太忙,怠慢朕的心肝儿了。”
“陛下真不是故意的?”靳遥将信将疑地侧过头。
“不是故意的。”兴隆帝面上满是疲惫,轻轻颔首,“朕想着阿遥忙着开渠一事辛苦,特意想将这河渠日后的运作都交给靳家,谁知朝上全是反对。”
靳遥心中暗笑,脸上却是疼惜,她抬手抚摸过兴隆帝的眉眼,“陛下辛苦了,日后别这样,我会心疼的。”
兴隆帝微微一怔,眼里有些恍惚,顿了顿,“没事,都处置好了。走吧,随朕回宫去。”
靳遥由着兴隆帝牵着一步步远离这住了十余日的东临阁,又是一日周转方才回到宫中。
待入了常曦殿,靳遥却还不能停歇,她让了无去查近日朝中诸事,而后派人连夜召了靳言入宫。
“拜见娘娘。”靳言来的很快,似乎自己也有些急切。
“陛下下旨让靳家主理新渠运作,二叔是如何处置的?”靳遥心中颇为慌张,面上却未显露分毫,甚至气定神闲替靳言添了盏热茶。
“自然是按照娘娘先前安排好的。”靳言说到这里颇为自得,“下官已同陈家与赵家商量好了,明面上便按陛下的旨意,私下里有多少利益大家一道拿。”
听到靳言如此说来靳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还真怕靳言是个拎不清的,如今这样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辛苦二叔了。”
“娘娘折煞下官了。”
“明日我会让陛下下旨,二叔这工部尚书的位置也该早日坐上去了。”靳遥两指微曲轻轻扣着桌面,“二叔觉得这开渠得用多少民役?”
“那要看娘娘想要怎样的速度。”靳言斟酌道:“若是慢的话,一两千人也就够了。若要快,一两万人怕也嫌少。”
“这倒不是快与慢的问题,自然是越多越好。”靳遥嘴角泛起冷清的笑。
“是。”
“罢了,这事我会同户部商议,天色已晚,二叔早去歇息吧。”
靳言躬身拱手,“下官告退。”
待人走后,靳遥起身立于窗前,穹顶挂着疏朗的星,月儿微明,明日又是个好天景。
了无匿着生息出现在靳遥身后,陪她站了好一会儿。
“朝上可有什么异常?”靳遥开口,身影未动。
“昏君已经让户部开始征发民役。还有,宁安城的刺杀有眉目了。”
宁安城是太.祖赐给与他一道出生入死打下大楚江山的功臣宁安王楚翰的。宁安王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的宁安王据说十分神秘,平素最好浪迹江湖,有时三五年也不见得能回一次宁安城。
兴隆帝每每在宁安城遇刺绝非巧合,靳遥查探此事既是想知道幕后黑手的意图,也是想知道宁安王对兴隆帝的态度。
若是宁安城的刺杀与宁安王有关,那自然是万事大吉;若只是旁人试图挑拨,那只能说明宁安王与兴隆帝关系非比寻常,这可不好办啊!
“如何?”靳遥肩上一动,手放在袖间攥得紧紧的。
了无并未发现靳遥的异样,他继续道:“宁安王已经三年未归,应当不是他的手笔。我细细查过这三次刺杀,皆出自江湖人之手,且都是排的上号的杀手组织。”
“江湖……”靳遥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喉间的一股腥甜,“此事先放一放吧。”
“好,你早些歇息。”了无离开的步子比之以往更快些,甚至用上了些内力。
直到了无出了殿门许久,靳遥这才捂住嘴跌坐在窗边,鲜血自指缝间溢出,一滴滴散落胸前,在华贵的衣衫上晕染开来。她将头抵在墙上,一点点忍受周身密密麻麻的疼痛。
一手血红,她张开手掌,遮于目前意图掩住苍穹,月色自她手边泄漏,血红衬着这微光颇为刺目。
慢慢的,她恢复了力气,眼里渐渐清明。靳遥支起身子跌跌撞撞走到床边,缓缓躺下,疼痛还在继续,所以她怎么能够松懈?
第14章 旧疾复发
第二日一早宫人照例在殿外等候,可一直等了许久都未见靳遥起身。她们一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冲进殿内查探,只见地上血迹斑驳,靳遥侧在床榻上声息浅淡,垂落的手掌也挂着干涸的血痕。
宫人们一看情形不对连忙让人禀报兴隆帝,并去寻了了无。
了无得知此事颇为自责,他昨夜便察觉靳遥的异样,只是知道靳遥一向不愿将脆弱示于人前所以装作不知。竟没想到这次靳遥的病来得这样的迅疾,若靳遥出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比兴隆帝来得更早些,踏入寝殿便慌忙闪身至榻前先替靳遥细细诊脉。
兴隆帝随后迅速赶来,身后跟着一众太医。他见了无在榻前诊治并未出声打扰,只立在床侧,一脸疼惜地望着靳遥苍白的面容。
“如何?”了无停了手,兴隆帝急切地问。
“回陛下,主子这是旧疾,近日忧思过度是以病发。奴婢将药给主子服下,再施上几针便没事了。”
了无垂首,拳头紧紧握着。靳遥的身体这是越来越差了,可他没办法阻止她想要去做的事,也没办法去阻止,更无法替她去做。
“如此你便动手吧。”兴隆帝吩咐太医去外间候着,自己则在一旁坐下,面色沉沉地盯着了无。
一炷香后,了无将靳遥脊背各处的针取下,抬手拭干自己额上的汗珠。
“陛下,这便好了。”
兴隆帝意味深长道:“了无,你这施针的手法还真是玄妙啊。”
了无心中一怔,面不改色,“奴婢幼时曾跟从名师学艺,后来机缘巧合主子救了奴婢一命,奴婢这才跟着伺候左右。”
“原来如此。”也不知兴隆帝是不是信了这套说辞,只见他起身掀过锦被悉心替靳遥盖上,“元川,这婢子伺候主子不当,拖下去杖责二十。”
了无睁大了眼,这昏君是发哪门子疯?他面上装得惶恐惧怕,嘴上不住地讨饶,“陛下饶命……”
元川冷着一张脸拎着了无的胳膊出了殿门,随手将他扔在廊下,侧头看向一旁的几个小太监,“杖责二十。”
了无咬紧牙关受了二十杖,随即被人抬进了屋里歇息。他在床上龇牙咧嘴想了一番,好像突然明白了兴隆帝的用意。那人怕是故意想让他这几日都不能到靳遥跟前吧,也不知昏君支开他到底想做什么。
殿内,兴隆帝亲自替靳遥穿上衣物,掖好被褥,而后召来太医让其挨个替靳遥诊治了一番。
“真是胎里不足?”兴隆帝垂首,依旧颇有兴致地把玩着靳遥的手指。
领头的太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站在喜怒无常的君王面前显然很是畏惧,哆哆嗦嗦说了半天才阐述明白。大致便是说靳遥之症的确是体弱所致,但这体弱的根源是否是胎里不足他却难以判断。
兴隆帝见这群太医看不出名堂,也就让人退下了。
靳遥这一病直到三日后才悠悠转醒。刚一睁眼还不大习惯,下意识寻了无的身影也没看到。但却见兴隆帝支着脑袋正在窗边的小榻上打盹儿,一缕缕温柔的光披在他肩上,十分夺目。
她的目光在兴隆帝的俊朗的面庞流转,一点点描摹他的眉眼,再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落至嫣红的薄唇。迷蒙之间,她只觉得这样的昏君很迷人。
“咳咳……”
抑制不住的一声轻咳将那温润的男子惊醒,他睁开眼,那一瞬的冰寒将一切都美好破灭,只剩下似乎要让人永堕地狱的狠厉。
“阿遥,你可醒了,这都昏睡三日了。”兴隆帝收敛眼里的寒意,用温情将它掩盖,几步跨至榻前,对着靳遥绽放惑人的笑。
“陛下。我没事。”靳遥闭了闭眼,心中一片清明。
兴隆帝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冲门外道:“元川,宣太医。”
“陛下,了无呢?”靳遥四处未见他的身影,只能询问兴隆帝。
“在歇息,你先顾好自己。”兴隆帝不欲多言。
靳遥自然不会违拗,她轻轻点头,血色全无的面庞带着破碎的美感,兴隆帝侧目望去,贴上她的唇。
“朕很担心,你躺了整整三日,阿遥。”
兴隆帝眼中微红,实在是疲累所致,靳遥垂首避过他的视线,倚进兴隆帝怀中。
太医匆匆而来,确定靳遥无恙又匆匆地离开。唯有兴隆帝,一直坐在床边,将靳遥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靳遥会就此消失。
“陛下,我没事了,只是还有些累,想再睡一会儿。”
兴隆帝缓缓颔首,“睡吧,朕陪着你。”
靳遥睡去之际,元川恰好带了一长须老者踏入殿门。二人轻轻向兴隆帝行过一礼,兴隆帝示意老者近前。
只见老者摸出脉枕置于靳遥腕下,一只枯瘦的手放在她的腕间,另一手则缓缓抚摸着自己的长须。他拧着眉头仔细诊治后便由元川领了出去。
不消片刻,元川又入殿来与兴隆帝立于窗前,悄声道:“没有异样,仍是胎里不足。”
“哦?那便真的不是她?”兴隆帝望向窗外,四月将尽,桃花慢慢谢去,满目桃红渐渐有绿意占据,只剩了些微在枝上挣扎,它们还不甘就此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