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啊,阿遥。杀人很好玩的,你今天不是已经玩过了吗?灭国而已,死更过的人,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朕想想都兴奋呢。”兴隆帝捏着靳遥的下巴,一脸兴味地盯着她,“阿遥,你陪着朕赏这风光好不好?很美的。”
靳遥如芒在背,深深吐出两口浊气,眼眶憋得殷红,“好,我陪陛下看,山河破败、民不聊生。”
靳遥压下恐惧与悲凉,她又怎么没看过呢,那些鲜血与挣扎,她一腔热血也想救天下啊。如今看着眼前人,只觉自己当真是天真到了极致。
兴隆帝得了靳遥的回应,赤着眸子狠狠地吻上她的唇,撕咬着她的脖颈,她的衣衫在他的掌下寸寸破碎。
夜色掩下一室疯狂。
二人交谈了无尽数听入耳中,他捏着手上的念珠仰望苍穹,心上悲鸣。
这是天下的劫难吧?又有谁来拯救呢?
他冷冷一笑,撇开耳畔羞人的声响,闭眼诵经,守了一夜。
一日之后,御舟在常州码头停泊。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们就该在此下船,行上两日的陆路,再去北江码头继续乘舟东去入楚都。
可到了此地靳遥却闹着要玩耍两日,偏拖着兴隆帝不让走。兴隆帝倒也愿意宠着她,任她闹腾。
靳遥今日兴致极好,穿上便服拉着兴隆帝在码头上四处闲逛。
此处是楚国要道,各地商人齐聚颇为热闹,靳遥看得眼花缭乱,兴隆帝纵着她四处瞧瞧。
“楚珩,这码头你也命人拓宽了的吗?”靳遥望着还在劳作的苦役,侧头问道。
兴隆帝顺着她的目光便明白了,“是,这长河重要的几处码头朕都让人拓宽了不少,就想着方便御舟停泊,朕也好四处赏玩。”
靳遥有些惊讶又有些遗憾,“若是能一直乘舟到北江再入楚都就好了。”
“阿遥不愿再路上周转两日?”
“坐船多好玩,马车要小很多的。”靳遥有些委屈,眼汪汪地望着兴隆帝。
一向沉默地元川突然插了话来,“这长河与北江相连也无不可。”
“元川,你有什么法子吗?”靳遥放开兴隆帝的手,哒哒跑向元川,显然是好奇得很。
“常州码头到北江码头不过两三日路程,若是沿此将两条河贯穿也不是不可能。”元川继续道。
靳遥还欲再问,兴隆帝却是拉着她走了,元川一看也赶紧跟上。显然,路边上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行人回到御舟之上,靳遥也不避讳直接就找兴隆帝讨了一份舆图。
兴隆帝如今是愿意纵着靳遥的,她若要什么兴隆帝绝没有拒绝的道理。
烛火之下,靳遥再次将大楚山河纳入眼中。
她仔细观摩片刻,指尖落于北江码头,“楚珩,两地贯通必然耗时许久,自常州码头开渠,只开一半,北江这边就再拓宽数十倍,做一湖泊之状,水蓄得深深的,日后行御舟不是更加便利了?”
兴隆帝、元川与了无都顺着靳遥所述之处看去,心思各异。
第4章 欲开河渠
兴隆帝与元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此处若按靳遥的法子,百年之后必能造福一方。
这长河与北江贯通,以北江为中心扩湖蓄水,北江经年水患便可缓解许多,而楚都所在则会是沃野千里。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风雨飘摇的楚国哪还等得到那一天。
不说旁的,若就此开渠,民役唯少得征发十数万。且豫北无人可守,北狄趁大楚内耗之际必定挥师南下,届时沃野千里不说怕只会便利敌人长驱直入。
此桩事想通,兴隆帝与元川对视一眼,默契地并未开口。
了无立于靳遥身后,眼眸略过其发顶,再次落在舆图之上。而后状似无意抬首打量周遭,“我家小姐就是聪慧。”这话说着,微微仰头,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
靳遥自知他们各自心思,听了了无的话,略作娇羞掩着唇角,贴近兴隆帝,“陛下以为如何?”
“阿遥想要的,朕怎会不允?”兴隆帝搂过靳遥,微微侧身,“元川,先让工部的人琢磨琢磨,待回了楚都,朕得看到章程。”
“奴才遵旨。”元川应下,晃着拂尘出了屋子。了无有眼色的也跟着退去。
“多谢陛下。”靳遥低垂着头,见二人离开,小心翼翼道:“这……这样做的话,是否太过劳民伤财?”
“阿遥觉得不妥?那朕这就将元川叫回来。”兴隆帝眼里浸着笑,作势要踏出步子。
靳遥赶忙拉过兴隆帝的袖子紧紧攥着,娇嗔着撇过脸,“陛下就会欺负我……”
“朕竟不知阿遥是想还是不想。”兴隆帝逗着靳遥,只觉有趣。
“自然还是要做的,可到底有些担忧。”
“无需担忧,阿遥只管尽心等着就是。”
两人腻歪一阵,兴隆帝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先行离去。
人刚走,了无着急忙慌地掀帘而来。依旧是立在一侧,却又不开口,一张脸就像那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
靳遥手上还摩挲着那副舆图,“你有话不能直说?”
“你做事总不让我知道。”了无话说的委屈,若是旁人听来还以为他就要哭出声了,靳遥到底了解他,随手拿过茶盏扔向他。
了无听见声响,身影未动,只抬手稳稳接过,而后气定神闲浅尝一口,“好茶。”
“不委屈了?不然哭一个瞧瞧?”靳遥斜睨着了无,一脸嫌弃。
“同你玩笑一下也不行?当真是做了宠妃,渐渐也有了架子……”了无絮絮叨叨说着,像是拿出了诵读经文的架势。
靳遥实在无心应付,只能说起正事来,“靳家可有人在工部任职?”
“你那便宜老爹的庶兄靳言恰巧就职工部。”了无说起正事总算是停下了他那“长篇大论”。
靳遥沉思片刻,心中已有计较,“知道了。了无,我歇一歇。”
“你怎么又不说清楚?”了无还欲再言,抬目一瞧靳遥苍白的脸剩下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睡吧,我去门前候着。”
靳遥将舆图折了折揣进怀中,缓步走向床榻,深感力不从心,也不知她这副身子还能撑得了多久?
躺于锦被之上,掩下纱幔,四周尚且安静,御舟停泊之处,方圆几里都被清理了干净。可靳遥却仿佛总能听到远方苦役开凿河岸的声响。
他们或许满怀希望,只要扩宽此处便能回归乡里,从此与妻儿一道和乐融融。可就是她,今朝一番作为让他们破灭一切的期许。河渠一旦动工,一两年又怎么可能完结,指不定多少人的一生都得埋葬于此。
是啊,一定是他们在怒骂,那些杂乱的声响,铁锹、铁锤,而后是什么?剑戟、呐喊……靳遥就此浑浑噩噩地睡去。
开渠一事就此定下,不日消息抵达楚都,满朝文武自是百般不愿,兴隆帝还未回朝,各色奏本便已纷纷递到案上。
靳遥本想看看兴隆帝焦头烂额的模样,谁知却是看戏不成引火烧身。兴隆帝自第一日将奏本略略看过,之后朝中的奏本都被送到了靳遥手上。
还记得那日她们一行人已转道北江水域,元川手捧着一摞奏本前来寻她,眼里居然有了几分愉悦。
“元川,你这是?”靳遥自汤药中抬首,有些不明所以。
元川先是将手上物什整整齐齐堆在了桌上,而后端端行了一礼,“主子大喜啊,陛下将此开渠一事全权交给您处置了。您瞧,这都是朝上的奏本。”
靳遥睁大了眼,说不惊讶那是假的。这虽是烫手山芋,可到底是朝政,如此便能轻易都扔给她?这昏君还真是够放心的啊!
“多谢陛下。”靳遥无奈,梗着脖子只能接着,“也谢过公公走这一趟。”
“主子客气,您先看着,奴才晚点来取奏本。”元川撂下话脚步飞快赶忙走了,生怕靳遥追上去似的。
了无看定时辰来取药碗,进屋瞧着桌上那一堆东西眼都直了,几步跨来取过面上一本翻看几页,“这还真是奏本?那人什么意思?”
靳遥两手一摊,眼光淡淡落在了无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我怎么知道?我还想着看他如何收场,谁知这东西砸在自己身上了。”
“那你好好看。我先走了……”了无说了话转身就走。
靳遥捏着嗓子,“枉费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如此危急关头你竟想撇下我?你个……负心汉……呜呜……”如此说着话不算,靳遥还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活脱脱就是一被抛弃的良家女子。
了无一看这场景额筋直跳,“行了,负心汉都出来了,看吧,我陪你一起看行不行?真是祖宗。”
“这还差不多。”靳遥起身,将一摞奏本推出去一半到了无身前,“请吧,了无师傅。”
如此两人便在房中坐了一整个下午,那些个奏本说来说去都是同一桩事,倒是难为这些个大臣变着花样的叙述出来了。
再说这元川将奏本丢给靳遥以后便赶回去向兴隆帝复命,兴隆帝一听元川说靳遥那错愕的模样心里十分懊悔自己没亲自去看一看。
“元川,你说她到底是谁?”兴隆帝一脸愉悦,眼里盛着自己未曾察觉的光。
元川摇头,“不知。您处置设计了那么多人,谁知她是哪家的。想来都是极恨您的。”
“那倒是。她乐意做,朕也乐得纵容。”兴隆帝观着舞姬水袖翩然,难得轻松,“朕倒有些好奇这河渠的花费她要如何下手。”
“陛下好好看着不就行了?”元川看向角落抚琴的乐人眼光略有停滞,却只是那一瞬。
“是这个理。不过,朕有些期待……”
元川看向兴隆帝,眼含诧异,却没再多问。
很快就到了日落时分,那余晖映于水面,光亮刺目。靳遥踩着夕阳踏入兴隆帝寝殿,了无跟在身后捧着一大摞奏本脚步凌乱。
当然,这并不是奏本重,而是看了好几个时辰奏本了无看得眼晕罢了。
不说了无,靳遥看完这些奏本更觉头重脚轻。她从不精于文章,而这些个大臣写来奏本无一不是一通繁复措辞,读来拗口。说来靳遥也就认真看过几本,其余的都是粗粗略过,不然说不定得看到她旧疾复去发。
兴隆帝本是在御桌后书写着什么,眼看靳遥来,立即便放下笔起身上前,揽过佳人。“不是让元川去取吗?怎的了无抱着来了,这多重啊。”
“无碍,只是想着看过便给阿珩送来。”靳遥拿过最上面的一本递给兴隆帝。
兴隆帝有些疑惑到底也伸手接过细细看了。
“这是苏阁老的奏本。”靳遥贴近兴隆帝轻声解释,“老人家以辞官相逼,我不知该如何处置。”
阁老苏泽安,三朝元老,大楚朝堂的中流砥柱,是如今为数不多的忠贞之士,也是少有敢直言斥责兴隆帝的人,靳遥将这奏本给兴隆帝亲自看看也无可厚非。
“既然说过是让阿遥决断,这也没什么好例外的。”兴隆帝随手将奏本退还靳遥手中,靳遥却只觉遍体生寒。
如此忠臣这人也是这般态度,真是天亡楚国啊!
心中虽是诸多思量,靳遥却也只是垂首低低应承,“是。阿珩对我真好。”
兴隆帝抬手抚过靳遥无暇的面庞,而后牵过她的手去向偏殿,这时辰正该预备用晚膳。
一路行来兴隆帝对靳遥总是若即若离,或几日黏在一处,又或是几日都不管不顾,起先靳遥还想着试探,到后来两人倒是习惯这样的相处。
彼此都是相互算计,如此倒也有时间谋算些自己的事。只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渐渐熟络,像是靳遥已经亲昵地唤兴隆帝“阿珩”,也像是靳遥不敢沾染荤腥,只能吃一些温润食物,这些兴隆帝都记着,下意识替她添菜也不会出错。
靳遥早前设想与恨之入骨的人朝夕相处该是如何的厌恶与折磨,这些日子过来,她却十分怡然。就拿这夜里来说,有兴隆帝在,她总能免于被噩梦侵扰。
今夜,兴隆帝留了她在寝殿。云雨一番之后,兴隆帝却并未将她送回住处。
“阿珩,今夜我不用回去吗?”靳遥有些怀疑兴隆帝是否有什么图谋,她既疑惑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往日兴隆帝去她那里有时是不会离开的,不过她在兴隆帝的寝殿却从未留下过,今夜如此也不怪她起疑。
第5章 如此行刺
“阿遥不愿陪着朕?”兴隆帝答非所问,捏着靳遥的发丝把玩。
“哪有?”靳遥一边答话,一边窝进兴隆帝胸膛,“能在阿珩的寝殿,我很开心。”
兴隆帝拍拍靳遥光洁的腰背,轻声道:“睡吧。”
靳遥本就累了,也无暇多想,闭眼安然睡去。
夜半,河面刮起了风。御舟停泊其中,门窗哗哗作响。
靳遥一脸迷蒙地醒来,有些被搅扰的不悦,眼看是变了天,她只拢紧被褥又沉沉睡去。若靳遥还有以前的身手必然能察觉这风中还夹杂着一些异样的声响。
不知又睡了多久,靳遥再次睁眼,风未停、夜还深,可这一回本该睡在她身侧的兴隆帝却不见了踪迹。
“了无。”她哑着嗓子唤道。
稍等片刻,了无没有应声,看来他也不在此处。
靳遥暗觉不好,匆匆套上衣物推开屋门。举目四望,俱是黑暗,唯有兴隆帝的书房露着微弱的光。
待她推门,只见昏暗的书房一片凌乱。兴隆帝披了件薄衫端坐于主位,元川与了无各在书桌一旁,身着夜行衣跪于堂中的几人正被侍卫死死押在地上。
屋中人看来者是靳遥皆垂首避开,兴隆帝则起身向着靳遥而来,靠近他后拉过她冰凉的双手捂了捂,“怎的不多穿些衣物?”
“醒来不见阿珩,有些怕。”靳遥的确有些怕,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不见兴隆帝,她只是有些怕突如其来自己难以掌控的变局。
“没事了。走吧,随朕回去。”兴隆帝没让她进屋,在她还想一探究竟之时闭上了书房的门。
靳遥顺从地跟着兴隆帝一路回到寝殿,将才她走得急并没发现什么,这会儿一瞧这甲板上也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黑衣人的尸身,凌乱散落的箭矢,还有灰暗的水渍。
“阿珩,这怎么有酒味?”
兴隆帝停下脚步,伸手指向那片水渍,“贼人欲放火,撒了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