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了什么?”兴隆帝修长的两指轻触下颌,“朕当时故意将阿遥拘在别宫了,莫非,在此之前她便料到了……”
“陛下,还有一桩事,赵家欲向陈家联姻,求娶陈家嫡孙女陈婉。若是两家再度联姻,世家便更不好破了。”楚卫也不住开始紧张起来。
靳遥之母乃是陈家嫡系三房长女,陈家与靳家已是关系匪浅,若这赵家再与陈家结亲,三大世家之间的关系只会更加牢不可破。
“无妨。陈家嫡孙女?这事朕会处置。”兴隆帝疲惫地冲着楚卫摆了摆手,楚卫识趣地退下。
正宁殿再次归于宁静,兴隆帝依旧没有入殿安寝的意思,如今他离了靳遥实在难以入眠,还不如就在此坐着,好好谋划如何将一切迅速瓦解。
翌日天明,正在用早膳的靳遥也从金钊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摩挲着玉碗边沿,略微思索片刻,“金钊,去传靳涵。”
“是。”金钊领命而去。
“娘亲。”楚焕怯怯地看着靳遥。
靳遥替楚焕碟里添了一个玲珑包子,“怎么啦?焕儿。”
也不知是不是靳遥的错觉,她总觉着自从楚焕成了储君,总有些惴惴不安的。
“娘亲不开心了吗?”
“傻孩子,娘亲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事需要费些心力。”靳遥安抚着楚焕,自己也有些酸涩。她不会做母亲,让这孩子跟着自己倒真是委屈了。
“娘亲……”楚焕想要说什么,可到底也没吐露,垂着头乖乖地进食,到了时辰便跟着新蕊去了上书房。自成为储君之日起,楚焕便开始在上书房进学。
靳遥用清水簌过口,正捏着绢帕拭着唇角的水渍,靳涵跟在金钊身后踏入殿堂。
“坐吧,堂姐。”
靳涵似乎有些顾虑,但也顺从地贴着凳沿落了座。
“这些日子不见,堂姐待我倒生疏了?”
“不……不是,娘娘……”靳涵显然是慌张了,连连摆手否认。
靳遥拉过她的手,轻轻抚过手背,“堂姐,你怕什么,我们可是姐妹。”
“是……我爹不让我常来找您,当初您回宫我就想来的。”靳涵垂着头,言语里满是歉疚。
靳遥心思一转便明白了靳言的良苦用心,他到底也是真心疼惜自己的女儿,就怕她这个“不折手段”的人将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去。
“二叔所言也有理,我现今也是自身难保,堂姐离我远些自然是最稳妥的。”靳遥流露出几许伤怀,又极有分寸的克制着,在靳涵看来却是十分的可怜。
靳涵连忙攥紧靳遥的手,“娘娘,您别忧心,外头那些个谣言自然是不能信的。您是多好的人啊,她们还那样说您。”
靳遥微怔,这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堂姐明白就好。我这有桩事,不知堂姐近日可有空闲帮我一帮?”
“娘娘您说。”靳涵一副义气的模样,就差拍上胸脯了。
“你曾说与陈家孙女相熟,我想见见她。”靳遥直言。
“这有什么,您将时辰地方说与我,我去替您邀她便是。”
“那便拜托堂姐了。”靳遥笑着挥手,让宫人呈上各色糕点一应送于靳涵。
靳涵收敛着笑意谢过,眼光却怎么也离不了那些美食。靳遥自是懂她,连忙让人带着东西将她送回了后宫。
几日后,靳遥在夜幕降临之际来到了西外城边的那处院子。
将相见的地点约在此处,靳遥有两重考量,一则她知兴隆帝与宁安王来过此地,便想着来瞧瞧是否有什么独到之处;二则花街柳巷之地,自视甚高的贵人不会明面上来寻欢,她在这里也不怕被人撞见。
夜色渐起,寒风微扬,红梅乱舞,是冬夜里平常却别样的景致。靳遥戴着帷帽,一身寻常姑娘家的天青广袖,系上纯白的披风,立在梅花树下,人影绰约,宛如仙子。
第35章 私见陈婉
陈婉在靳遥落座半盏茶之后才赶来,她气息起伏有些异样的剧烈,想来是赶得及了。
“娘娘……”
靳遥抬手打断她,目光落在陈婉左袖摆下那一点深色的水渍处并未声张,“唤我一声遥儿便是。”
从前兄长亦是如此唤她,如今她想要她未过门的嫂子唤一回。
“遥儿?”微怔一瞬,陈婉抿唇一笑,坚定地道:“遥儿。”
她顺从了靳遥的意思,只以为她是觉得在外不便表露自己的身份。
“遥儿今次约我会面,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陈家姑娘曾与豫北江家少主定过亲……”靳遥抬眸,只见陈婉将手中绢帕捏得紧紧的,身子绷得僵直。她恍若未见,顿了顿继续道:“后江家出事,陈家姑娘便立志此生不再二嫁?可有此事?”
陈婉眼底翻涌过许多深厚的情意,她愣了稍久,直到眼眶泛红,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正是如此。”
靳遥避开陈婉的视线,望向飘零的花瓣,“姑娘可知,赵家有意与陈家结亲。”
“嘭”的一声,白瓷酒杯滚落在地,散发出一阵阵桃花醉的浓香。陈婉满目的不敢置信,“怎……怎么会?爷爷应过我的……”
“家母陈茵,乃陈家嫡系三房长女。我靳家与陈家早已是一家人,他赵家如今想打这主意,我是万万不会袖手旁观的。”靳遥取过一只新的酒杯,替陈婉斟满一杯,轻轻放在她的面前,“婉姐姐,不知你是否对赵家有意啊?”
陈婉像是被吓到,倏地摇了摇头,“不,我已说与江家,早已是江家的人,娘娘,你帮帮我……”她攥上靳遥的袖摆,像是拉住了救命稻草,嘴里不住地乞求,连称呼也不敢怠慢了。
靳遥抬手覆在她柔嫩的手背上,“婉姐姐,你别急,交给我便是了。”
“臣女谢过娘娘了。”陈婉立着身子,端端跪地,朝着靳遥深深跪拜。
靳遥俯视着陈婉的发髻,细看去,这才年长她三四岁的姑娘,耳后已有了一丝白发。
她不忍再看,缓缓侧头,提着裙摆顺着青石板的小径离去,仓惶着不敢叫那人起身。
陈婉似乎发现她要离去,抬眼之际恰见靳遥落在梅花雨下的背影,不由地问,“娘娘,您可去过豫北?”
靳遥脚步一顿,未曾回头,仓促间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才将踏出院门,夜空疏疏地洒下了雨滴,金钊撑开红伞将她安置在车驾上。“哒哒哒”,她们踏上了归去皇城的路途。
金钊听命了无悉心照顾着她的身体,见着天儿转凉,悉心地取过汤婆子塞在靳遥的手中。
“娘娘,您打算怎么做?”
靳遥回头,自知金钊是在询问关于陈婉的事。她拧了拧眉,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宁安王倒像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总好过一世郁郁寡欢。”
金钊不太懂这各种曲折,只知靳遥是要撮合陈婉与宁安王了,这事也不知该怎样去周旋。
巧的是,这苦恼的事,此刻正有人做着呢。
兴隆帝今夜也未在皇城,天将擦黑,他便与靳遥一前一后出了宫门,只不过他是向东去了宁安王府,恰同靳遥方向相反。
楚都的宁安王府占地颇广,内里却是潦倒。历代楚帝是不愿宁安王在帝都待着的,宁安王们自然也更乐意到宁安城做“土皇帝”,因此这帝都的府邸便十分落败。
兴隆帝来时,宁安王正在灶前烧火,看样子是要预备着做晚饭。
“宁安,你这一个下人也没留?”兴隆帝一边将有些拖沓的衣摆扎进腰带一边迈过门槛,开口道。
宁安王蹲着身回头,“你怎么来了?”
“有事相商。”兴隆帝立在灶台便,抬手摸了摸那横亘在案板上的大刀,“你这宝刀能杀人也能切菜,还真是不错啊!”
“行了,别嚷嚷,我先做饭,有什么事……”
“陈婉……”
宁安王不耐烦地刚要赶人,兴隆帝轻吐那人名讳,宁安王便顿住了手,甚至“蹭”地站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走,去悦客楼,我请你吃肘子。”宁安王走出两步,发现自己没拿佩刀,又转身回到灶房。取刀的同时还不忘嘴硬,“兄弟你来了还做什么饭,随我去,我请客。”
“肘子?正巧还未吃过,去尝尝也罢。”兴隆帝也不拆穿宁安王,只顺势接下话茬。
不多时,二人便站在了悦客楼门前。兴隆帝还来不及仔细看看便被宁安王拖进了店。他在悦客楼的大堂随意寻了一靠窗的位置坐下。
兴隆帝环顾一周,“这里能说话?”
宁安王但笑不语,唤来小二自怀中掏出几锭金子一个一个摆在四方桌边沿。
“小二哥,今儿我与兄弟有些私密话,劳烦你替我清清场。”与此同时,宁安王还将背上的大刀取下,重重地扣在桌面上。
小二腿上一软,哆嗦着赶去后院寻自家掌柜。
不多时,那掌柜掀帘而来,亲自将店中客人全请了出去。
“客官想用些什么?”掌柜并不谄媚,但背脊微曲,言语间透露着恭敬。
“各色肘子都上一便,拿两坛爽口些的酒,我这兄弟喝不惯烈的。”宁安王显然还记着那日在小院兴隆帝并未饮那豫北烈酒的事。
“是,小人这就去准备,客官您稍坐。”
掌柜去了后厨,小二在门边上候着,阻止那些想要进店的人。
兴隆帝饮了口茶水,不急着开口。宁安王用热切的眼神紧盯着兴隆帝却又不敢催促。两人就如此僵持着。
晶莹剔透冒着热气的肘子摆上桌来,兴隆帝不慌不忙地伸出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
宁安王实在坐不住了,抬手握住兴隆帝手腕,“能不能说了?”
“赵家有意与陈家联姻……”
“啪嗒”,筷子砸在桌上,宁安王失了神。
这话无需说的透彻,如今赵家唯有一嫡三子未曾婚配,而陈家能相配的也就一个陈婉。
宁安王对陈婉,那是情根深种。
当年,宁安王还是世子,听从先王指派到都城为太后贺寿。
进城那日是在暮春,天色本是极好,谁知竟是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他是毫不在意的,可偏偏有那佳人心善送来纸伞替他挡了一时的狼狈。立在城门处,那姑娘只在车驾路过之时将伞递来,他匆匆一瞥便将人记在了心里,这许多年从未舍下。
伞柄末端刻着江家的印记,他细查去竟寻不到这人,直到太后寿宴上相见,他才知自己是寻错了地方。
揪着一颗忐忑的心,宁安王也学着文人雅士吟诗作赋想争一争佳人的青睐。
谁知佳人却为着江家少主的一套行云流水的枪法如痴如醉,瞧见那人眼里的雀跃的情谊后,宁安王便知道自己失了机会。
他坦然成全,甚至私下里将江靖远此人查了个底朝天,就连江靖遥带着陈婉偷摸北上游玩他也是跟着的,只想为心上人把一把关,看看那人是否值得托付。
宁安王初时还看不上江靖远,一路随着,到豫北后见识过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他才真正放下了心,默然离开。
后来,先王出事,他与兴隆帝携手谋事。兴隆帝继位后他便远遁江湖,不愿再看自己心爱的女子与他人相守。
江家灭族之日,宁安王是拎着大刀入的皇城,锋利的白刃割破了兴隆帝的脖颈。他厉声质问他为何要让江靖远死,江靖远死了他的阿婉该怎么办?
宁安王赤红着双目终究未曾出手,只颓然转身奔向雨幕。那场雨比初见陈婉时下得更大些,他见她失魂落魄地跪在雨中,怀里抱着一柄绘有青松的纸伞。
陈婉凄然垂泪,他立在院墙外陪了她一天一夜。
其实啊,初见那日,陈婉与江靖远也有过一场初次邂逅。那时她是刚从自家庄子上出来,恰逢变天,打马而过的江靖远送了她一把纸伞。
这一切仅仅比宁安王与陈婉相遇早了那么一时半刻。
时间再回到今夜,兴隆帝默默坐在桌前已暗自饮下一壶酒来,可对面的宁安王似乎还沉浸在那些旧忆中。
“江靖远已去,如今她也只有你能照顾几分了。”兴隆帝歉疚地开口。
宁安王眼含悲伤悲伤,缓缓抬首,“不必抱歉,当年也怪我并未向你表露。”
他顿了顿,继而眼里有了些光亮,继续道:“我且去试试……”
兴隆帝端上酒杯与宁安王手里的轻轻一扣,“好。”
翌日,陈赵两家欲结姻亲的事不知在谁的授意下被闹得满城风雨。
陈婉已定于江家,按照礼法已是江家之人。虽说江家之罪不至于牵扯到她,但若是要再嫁,那也是于理不合的。
众人为此纷纭,赵家似乎早有了对策。
今晨早朝,便有礼部尚书赵兴舌战群臣,引经据典摆出种种定亲再嫁的例子将诸位反对陈赵联姻的大臣辩得哑口无言。
兴隆帝倚于龙椅端着茶盏一脸兴味,下首宁安王亦是看得津津有味,两人默契地任由赵兴“搅弄风云”。
最终,在赵兴为此胜利沾沾自喜之时,兴隆帝下旨,替宁安王与陈婉赐婚。
第36章 御旨赐婚
婚旨一出,满堂皆惊。
众大臣垂着头窃窃私语,唯有赵兴张着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仰望兴隆帝。
良久,他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
“陛下,臣逾越了……”赵兴软着腿跪下,言语生硬。
兴隆帝随意摆了摆手,“赵尚书对朕这旨意不大满意?”
“臣不敢。只是,宁安王殿下可愿意?”赵兴越说越没有底气。
兴隆帝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朕亲自赐婚,还有人不满意?”说着话,他顺势倚在扶手上,姿态慵懒,却让赵兴背后冷汗津津。
赵兴一脸菜色叩头认罪,而后恹恹地退回了队列之中。
此事能如此顺利还得仰仗兴隆帝这几年的胡作非为。若是遇着些盛世明君,赵兴这样的,怎么着也得摆出些大义让这道婚旨发不下去。但偏偏是对着兴隆帝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说不准就掉了脑袋了,赵兴可不敢与之硬碰硬。
靳遥清晨醒来便从金钊处听来这旨意,她如何也想不到兴隆帝竟是和她起了同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