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这人虽说是打得祸水东引的主意,但在此之前靳遥也算是世家之人,这几家同气连枝,他轻易是不好开罪的靳家。
靳遥为了这后招故意让人将自己私见陈婉的事偷摸透露给了他,让他以为自己是和陈婉一伙儿故意设计他的。
再加上苏阁老帮着他出谋划策,赵兴必然就得走上去各处煽风点火的路。
“主子,您如何知道苏阁老会给他出这么个主意?”
金钊身为那替靳遥递送消息给赵兴的人自然是知道她的谋算。
“苏阁老可不管赵兴这丢脸面的事,他只是想借天下人的嘴让我这妖妃的名声更臭些罢了。”靳遥顺手压下一支寒梅,置于鼻尖轻嗅。满园红梅衬着,她却比花更艳些。
“如今苏阁老置您与太子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长此以往怕也是个麻烦。”金钊蹙着眉头,满目担忧。
靳遥倒是轻松,“且等着吧,我啊,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以后啊,说不准这苏阁老还得想方设法护着焕儿呢。”
“主子真是深谋远虑,和门主一般让人捉摸不透。”金钊与靳遥相熟了许多,再也不似初见时那般木然。
“说来倒是有些思念阿鸣了……”靳遥说着话愈行愈远,金钊识趣地并未跟上。
园子深处,楚焕正倚在小白身侧低低地抽泣着。靳遥是恍然听见声响才循迹而来。
她拎着衣摆,轻轻靠近,“焕儿,怎得偷偷在这儿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楚焕圆圆的眼里还挂着泪,无措地看着靳遥,瘪着小嘴倔强地不愿开口。
身旁的小白努了努头,到后方梅树枝下慵懒地趴下了,显然是知道这里没了自己什么事。
靳遥在几步之外朝着楚焕张开了双臂。
他见状便再也绷不住了,“娘亲……”楚焕哽咽着,急急跑了两步,圈住靳遥的腿。
“傻孩子,怎么了,受了委屈?”靳遥把着楚焕小小的肩头,缓缓蹲下,与之对视。
“我……我听见有……有人骂娘亲……”楚焕断断续续地说着。
原是午间下学之时,他正好听着宫人们议论靳遥,心里头替靳遥担忧,憋屈到了。
“那焕儿觉得那些人骂得对吗?”
楚焕使劲地摇着头,“不对,娘亲不……不是是妖妃,娘亲也……也没有杀过人,娘亲不是坏……坏人……”
“焕儿,既然你认为他们说的不对便无需让那些话扰乱你的心神。”靳遥将楚焕抽噎的身子搂紧,“其实啊,娘亲虽不像她们说的那般,但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娘亲做了不少的错事,但娘亲不后悔。”
楚焕愣了愣,他似乎明白了靳遥话中的意思。于是,他伸出尚且脆弱的双手回抱着靳遥,坚定道:“小宝觉……觉得,娘亲是好……好人。”
靳遥眼里有些酸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得将头压在楚焕的肩上,伸手怕了拍他的背。
母子俩相拥良久,直到靳遥落在地面的衣摆有些湿润。
“好了,没事了,焕儿如今是大楚的太子,要学会更坚强一些。”靳遥站起身,捏了捏楚焕的面庞。
“娘亲,我会的。”楚焕小小的脑袋异常坚定地点了点。
第38章 妖妃临朝
哄好楚焕,靳遥当晚难得一夜好眠。
翌日辰时末,她姗姗醒来,此刻日光正盛正是靳遥往日惯常的起身之时,但于今朝而言却是晚了。
“陛下为何不早些唤我?”靳遥慵懒地支着头,倾泻下万千青丝,娇嗔道。
兴隆帝眼光微闪,指尖轻颤,逃避似地侧头,接过宫人手中的衣物悉心替靳遥披上,“不急,让他们等着便是。”
今日,是兴隆四年第一次大朝会,靳遥早早央过兴隆帝要与之同去的。
在兴隆帝的授意下,二人有条不紊用过早膳方才踏出常曦殿。待到御驾至正明殿时,已是往昔下朝时分。
彼时,浓雾四散,天光大亮,兴隆帝携靳遥踏上御阶于高台之上逆光站定。
山呼万岁之声呼啸而来却又顷刻散去,威仪庄重的朝堂只剩了肃穆,此刻,满朝文武屏息站定。他们相继抬首,却被兴隆帝身侧那明艳的身影惊得目瞪口呆。
下首,左立宁安王,右站苏阁老。那趁着新岁拖着病躯来上朝的苏泽安尚且来不及为靳遥名声渐恶而欢喜便被眼前这景刺激得几欲晕厥。
他抖着苍白的薄唇,本就年迈的身躯更显几分薄弱,“陛下,老臣不知,您这是何意?”苏阁老说着话,眼光狠厉地锁住靳遥。
兴隆帝侧身挡住底下人的目光,紧紧攥着靳遥的手腕将她牵引至龙椅一旁,似乎是想让她与他一道坐下。
靳遥心上一慌,骨子里的忠义迫使她顿住脚步,随即放开兴隆帝的手步下御阶,站在苏阁老身前,骄横地对上苏阁老的毫不留情的眼神。
“今日陛下将要处置之事正与本妃相关,我为何不能在此?”
“大楚立国至今,万没有后妃立朝堂的事,陛下如此所为,将来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苏阁老拂袖跨出两步,端端跪于堂中,语调悲怆且恳切。
“朕做事,无需向谁交代。”兴隆帝转身面向苏阁老,“你若想留便留,不愿留,便滚。”
兴隆帝这话不可谓不重,深层里便是警告苏阁老若是非要与他作对,那这朝堂便没有了他苏泽安的位置。
“陛下……”苏阁老还欲死谏,宁安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也不知在苏阁老耳边说了什么,这人倒是就此安分下来。
靳遥暗里看过满朝文武,竟再没有其他人敢与苏泽安共进退了。当日立储尚且有老臣愿为这江山费心,时至今日这些人到底也不敢再拿自己的命赌昏聩君王的一丝善意。
“近日民间谣言四起,诋毁储君之母,朕之后妃。列位臣工对此,可有什么看法?”兴隆帝说着话同时向靳遥招了招手。
靳遥识趣地回到兴隆帝身边,终究不敢染指高座龙椅,只在他身旁站着,也不插话,显得乖顺至极。
赵兴面上挂着谄媚的笑,“这些人是瞎了眼的,娆妃娘娘如此敦惠之人,怎会是那惑乱江山的祸水。”
日前回楚都述职的靳言自然也是站在靳遥这一边的,顺着赵兴的话表了忠心。
余下的便是些见风使舵之徒,一个接一个恭维着靳遥,讨着兴隆帝的欢心。
八风不动的武将总归要多些,另外也就苏阁老一脸愤慨地全当看戏。
靳遥目光逡巡一圈,装作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诸位大人不愧是有识之士,那些个似是而非的话大家自然是不会信的,本妃很高兴。”
“不过。”她话锋一转,“据羽卫来报,这事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诸位觉得会是谁呢?”
“羽卫?”底下人听闻此话便开始窃窃私语。
任由朝堂嘈杂一阵,靳遥高声道:“赵兴赵大人。”
赵兴猝不及防被靳遥唤了名头心上一紧,但这些个老狐狸纵横朝堂数十载也是有些本事的,慌张一瞬便立马稳下心神,“臣在。”
“赵大人觉着是谁这般没脑子,竟敢与本妃作对?”
“臣不知。”
“不知?也罢。本妃不了解众大臣,但各位共事数十载的同僚必然是相互熟识的,尔等竞相自去查探吧,谁寻到了人便密信一封投送羽卫营一里外的驿站便是。”
此话一出,底下便如同掀起了轩然大波。
靳遥昨日只想着先将赵兴处置了,再以此为由头查处赵家,世家动荡之际她再图谋其他。
可真到了这朝堂之上,见过满满当当百十号人她便知道自己一早的算盘是打不响了。
若要行后事,必得先将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大臣们撇去几层才是。而这由得他们政敌之间相互告密的法子,自然是最迅捷的。
兴隆帝虽不知靳遥真正的想法,但也由着她作为,大手一挥便当众将此事定下,甚至不拘于朝臣之间,民间亦可暗中揭发当朝不轨的臣工。这自是靳遥乐见。
兴隆四年,因妖妃而起的纷乱正式拉开序幕,后世称其为“后妃临朝之乱”。
更甚至自今日起,大楚朝堂之上只要有兴隆帝便没有缺少过妖妃靳遥的身影,靳遥从后宫到朝堂这才算真正迈出了步子。
此事已定,早朝散去,满朝大臣相继离开,正明殿只剩了靳遥与兴隆帝。御座之上,两人一坐一立,半晌无言。
靳遥私以为兴隆帝是在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生气,然而兴隆帝却是在为自己无力护住心爱之人而懊悔。
在他的心中,靳遥所遭受的一切诋毁与谩骂都来自于他,若非是同他这样的帝王在一起,这些事又怎会牵扯到她。
靳遥却不知兴隆帝暗里的九曲回肠,她闲适之际抽空打量这殿堂,恢弘之中却蕴藏着萧索,装点依旧华丽,却似乎预示着这大楚江山衰落的命运。
举目四望,眼光落于自己往昔所站之地,心里隐隐有些酸涩。
曾在苍穹翱翔的鹰,又如何愿意跌落污泥,难以自拔;曾在光明之前追风逐日的战士,又怎么甘心屈于阴暗,勾心斗角。
靳遥尚在感怀,冰凉的手被被人包裹,丝丝缕缕的温暖从指间传来。
“这里有些凉,先回常曦殿吧。”兴隆帝拉起她,直向殿外。
御撵一步三晃到了常曦殿,靳遥心神在这一瞬便也松懈了下来。
将才坐定,“怎么不急着处置赵兴了?”兴隆帝手肘压着昨日御笔书写的明黄圣旨,一脸兴味地盯着在软榻上捶腿的靳遥。
“早前思虑不周,如今这样不好吗?陛下可是不喜?”靳遥自顾自揉捏着腿,并未抬头。
兴隆帝望着窗外渐暗的远天,“也无不可,你觉着妥当便是。”
“这事陛下可是说好交予我处置的。”
“自然都是你做主。”兴隆帝弃了圈椅,行至靳遥身前蹲下,双手接过她的腿,运起内力替靳遥纾解酸乏,“让你陪我坐下,偏要站着,眼下受苦了吧?”
靳言娇俏一笑,“那可是龙椅,我不敢。”
“那我重新替你备上一把座椅,届时可不能再倔了。”
闻言,靳遥满目震惊,这兴隆帝是准备让自己时常跟着他去上朝?
“阿遥,你从御座之下立于龙椅之侧,皆是朝堂。”兴隆帝环抱靳遥,“所以,你不必惋惜。”
原来,兴隆帝在靳遥沉思之时便看到了她的落寞,可错已造就,他只恨自己难以挽回。
靳遥拥住兴隆帝腰腹的手臂轻轻一颤,“好,皆是朝堂。”
嘴上如此应答,心里却依旧坚定。她满怀恨意,连自己都不可以谅解,更遑论其他人。都是朝堂,但却一个光明磊落,一个隐私肮脏,她不可以不在乎的。
兴隆帝轻掩双眸,不敢去看靳遥的眼,心知肚明的二人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
夜半时分,天色阴沉,浓雾突降带着难耐的寒凉。
宁安王府破落的院子里,苏阁老漏夜而至。
昏黄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宁安王此刻正在堂中清点家当。陈婉应了与他的婚事,怎么着也该着手准备了。陈家本家是在楚都,成婚必是要在此地的,想来他这都城的府邸也该翻翻新才是。
房门被叩响,苏阁老单薄的身形嵌在半敞的门框里,更显瘦弱。
“阁老?”宁安王起身上前迎去。
“今日之事,谢过王爷了。”苏阁老还未踏入房门便朝着宁安王弯下了身恭敬地行了礼。
在朝堂苏阁老本欲死谏之时,宁安王拍着他的肩头也不过就说了句,“阁老。您当知道,这错归根究底是在陛下的,自古名臣,哪有与一个女人论是非的。”
宁安王随意摆了摆手,扶着苏阁老到堂中坐下。
“只此一事怕不值得苏阁老来这一趟吧?”
苏阁老抚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日渐浑浊的眼中有了些湿润,“主君如此,江山何寄?”
苏阁老也是明白的,他自不愿将一切归咎于靳遥。但他是臣子,怎敢不敬君主?他只能尽规劝之责。
到了如今这地步,若是有人能让君主醒悟,或是能替君主分担一些骂名,重拾一些名声也是好的。他自私地这样想着。
所以他任由赵兴去构陷靳遥,将许多污水泼洒在她的身上。他腆着老脸并未阻止,甚至在身后推波助澜。以至于今日宁安王一席话才能轻易刺痛他的心。
“大楚早现颓势,您老如何力挽狂澜?”宁安王的话也毫不客气,“您可别想着我会帮您,本王是巴不得这楚家的江山赶紧败了。”
苏阁老想要反驳,却在抬眼望向宁安王与先王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时顿住了。皇家与宁安王的纠缠,到底也是先帝昧了良心。
“老臣知晓了。今夜前来,倒是唐突。宁安王保重,告辞。”他拱手行礼,脚步带风地迅速离开。
宁安王满不在意地继续倒腾着那些个金银锭子,全似苏阁老未曾来过一般。
第39章 密信风波
自从那日大朝会后,兴隆帝格外的黏靳遥。三日来竟是赖着连常曦殿也没踏出一步,靳遥有心召靳言询问长明渠一事却不得空闲。
今日清晨,靳遥板着脸将兴隆帝撵走自己去了御书房,这才有机会让金钊去寻了人来。
靳言身为工部尚书,寻常本不必日日守在临江县,但他为了显示自己对靳遥的忠心事事亲力亲为,这也有好几月未曾回过楚都了。
两人照例寒暄一番,靳遥见没什么异常之事便想让靳言见一见靳涵,她正想开口,靳言却慌张地跪地向靳遥告了罪。
前些日子,长明湖的拓宽已尽尾声,长明渠那渠道再挖上小半年便只等着将其与长河贯通,这工程也就结束了。
身为工部尚书自当未雨绸缪,靳言想了许多法子,都不能便捷地将长明渠与长河贯通。开凿缺口必然只能用人力,届时长河之上河水倾泻而来,那些开凿的人哪还有活路?
他靳言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不愿妄自背负众多无辜人命。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炮仗作坊的年轻东家替他递上了一个法子。那人说他经年专研炮仗制法,早年曾出了次差错,以至于炮仗的威力大了数十倍,直将他的作坊都炸毁了,还伤了好些人。
那作坊东家将错失的配方记录了下来,以确保自己不会再犯错。当他在酒宴之上听得靳言的困恼突然有了这想将它用于开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