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当真有傲骨有气节,此刻便该婉拒这花,可是……顾家人不是凭着傲骨走到今日的。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又恢复了镇定和娴静,眸光里羞涩与欢喜一圈圈荡漾开来,轻轻柔柔地道:“谢殿下抬举,臣女……却之不恭了。”
晋王亦是微微一笑,多情的丹凤眼里似闪过一丝欣赏,将那朵意味非凡的九华花放在了顾柔惠的掌心,收回手时,矜贵修长的手指似是不经意地与她的指尖勾缠了一瞬,又毫无痕迹地抽离。
原本对顾柔惠的低头有些不屑的贵女看到这一幕,心中又不免充斥起了嫉妒。
顾柔惠也是心思大定。
或许,殿下方才推出陆明舒,只是为了让贵妃开心,让顾家没脸呢?她有信心,用将来漫长的枕边风对抗贵妃这个婆婆,却没信心对付陆明舒这种生得倾城绝色,偏偏让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一时难以得手的女子。
毕竟,贵妃再强势,将来要和殿下过日子的人还是她。
明舒则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顾家不是好惹的。这位,到底也没有做出过分出格的事。
鞠园赏花宴的重头戏落幕,但并未开口逐客的苏贵妃身边还是围了不少人——虽然晋王正妃大概是定下了,可侧妃的位置,对许多女孩儿来说,也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如今乾坤未定,能当晋王妃,太子妃,也未必能成为中宫皇后。若是先顾柔惠一步诞下皇长孙,未必就没有后来居上的机会。
苏贵妃知她们心思,也不戳破。实然她并没有在一个赏花宴上选了正妃,还选侧妃的心思,因为不合规矩,但瞧一瞧也没什么坏处。她那位庶出的侄女,实在是不中用。
先前,整个王府都算得上是她一个人的天下,结果在众望所归之下只生了个郡主,如今竟连一个婢女出身的妾室都对付不了,还要求到她头上来,她实在是厌烦至极。
……
“公公可知,这鞠园,哪里有歇脚之处?”
小太监闻言愣了愣,像是有些腼腆,急匆匆地去问旁人,结果,便来了另一位年岁大些的内侍:“……二小姐跟咱家来吧。”
明舒笑着道谢,眸光微微一闪。
果不其然,在游廊的一角,她“偶遇”了正在赏花的晋王。
“殿下?”她面上一派讶然,忙矮身下去行礼。
晋王虚扶了她一把,引她来此处的内侍便悄悄带着丹兰退到了远处,若有旁人看见,定是要误解他二人在此私会了。
“不必多礼。”晋王看着她,叹息道:“方才提起你姐姐,你脸色不好看。本王记得,当日你出京,似乎是因为与你姐姐不和?即便如此,如今她红颜薄命,你也该将心头的怨愤放下。”
明舒眼圈一红。
“殿下误会了,我哪里会怨恨我长姐?倒是我,命格不好,迟迟不肯回应天府的外祖母家,这才牵累了我姐姐……”
“命格?”
晋王意外地挑了挑眉,笑着摇头:“命格之说,本王从来不会全信。况且,你姐姐沾染恶疾,是意外……她受不得那种痛苦自戕,也不是你导致的,又与你何干?”
闻言,明舒莹白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感动,旋即又很快被黯然替代:“多谢殿下宽慰……殿下有所不知,昔日早有高人批示,令我早些与家人分离,避免命格牵连全家。可我父亲那时很生气,半点都不信,还命人将他打了出去。可没过多久,我长姐就出事了……后来,更是全家遭遇飞来之祸,百年簪缨,毁于一旦……”
晋王叹了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是一凝,神情略显意外。
明舒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游廊上,有一位内侍恭敬地半弯着腰给一位仙风道骨的居士带路。她纤弱柔软的身子顿时抖得厉害,脸色变得煞白。
“殿下,那位……是什么人?”
晋王回神,随意道:“那是父皇亲封的国师,贵妃向来信奉,从前,大约是一个叫白云观的道观的居士,道号……”
“寿清。”明舒轻声接过了话茬,长睫眨了眨,便坠下一滴泪珠来,苦笑了一声:“原来当日的高人,早就被陛下发掘了才能,封为国师了……早知如此,我便该以死谢罪,保全全家。”
晋王抚着腰间的虎纹玉佩,闻言看向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凄楚,那长长的泪痕显得格外明显,楚楚可怜的眉眼中,透着一股我见犹怜之感。
晋王的手微微一顿。
眼前她的样子,原是他期盼了很久,最想看到的样子。他想看她绝望,被全天下的人针对,将昔日身上的棱角与傲气磨得一干二净,跪伏在他面前,任他□□折辱……
可此刻,见她身抖若筛糠,远山秋水般的眸子里盈满了雾气,竟惹得他升起一股烦躁不安来,想伸手将她眼角欲坠不坠的那颗泪揩去,将她那束着满头青丝的白玉簪子拔下来,揉在怀里好好爱怜抚慰一番……
念头闪过,他简直觉得自己疯了!
生生压下想要有所动作的手,他深深地看了陆明舒一眼。
从前她从来都是肆意张扬,性子不算刚强,但也没向哪个男子低过头,他从来没瞧过,眼下她这样柔柔软软的作态。她和裴宣在一道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吗?
倒怪不得,裴宣被她迷得简直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他从前不知道,她竟还有当狐媚子的天分。
想到裴宣,他喉头的烦躁更添几分。半路杀出来一个裴宣,在他的意料之外。更没想到,能借裴宣的手,如此顺利地扳倒了端王。现在想来,他和端王两兄弟,对圣心的琢磨揣测,竟然不如一个外人。
晋王将一只手放到背后,望着明舒,温和地道:“命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明舒的头似乎更低了,单薄的肩头颤了颤,软软糯糯道:“臣女宁可信其有,也不愿……再用此厄运缠身之命格,牵连到无辜的人。”
看这情状,她似乎是对这一说深信不疑的,而且还隐隐透露出了准备终生不嫁的打算。
晋王看在眼里,神情似有犹豫,最后还是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叹着气:“纵然为真,你也不必太过自缚。有大凶的命格,自然也有尊贵无两,可镇压一切的大吉命格……若结良缘,或许也是转机。”
贵重命格?
明舒似怔了怔,抬眼望着目含柔情的晋王。
“殿下如今气运集身,自然是贵重命格……只是,殿下不嫌恶畏惧我的命格么?”
晋王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方才当着她的面将花转赠给了顾柔惠,眼下她竟然提也不提,想来,是对做他的正妃不含半点奢望了。他一时有些感慨,从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长大的陆明舒,可能想到,她会有今日这般,卑微地奢望做他的妾室的一日?
但说到底,是他工于算计,将她的一切希望都打破了。
“不可妄言,大嘉之气运,自然是集在吾父皇身上。”他随口告诫了一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过,天家之人,哪有畏惧你一个小女子的道理?纵如褒姒杨妃之流害得天下倾覆,也是男人们的过失。”
他话说得缓慢又平静认真,一双眸子在日光下映着微弱的光,生生让人瞧出了十二分的深情。
明舒眸子里的光一跃一跃,似乎被打动了,微红着脸,开口道:“殿下……”
晋王背后手指摩挲,隐隐地快按捺不住那股令他烦躁的冲动了。
不远处,裴宣冷着脸默默看着那一对看上去极为登对的男女,一个红着眼睛似乎准备诉衷肠,一个目中含情深情款款,当瞧见她鼓足勇气抬头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了,大步上前而去。
“晋王殿下。”
场面忽然被打破,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晋王扭头看着披着玄色披风,神情凝肃走过来的裴宣,挑了挑眉:“裴指挥使怎么在这儿?”
裴宣敷衍地拱手一礼,道:“鞠园今日贵人多,下官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该将贵妃娘娘和殿下的安危放在首位,故而亲自在鞠园巡查,若有礼仪不周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话说得客气,可眉宇之间却并无太多的尊敬之色。
“贵妃娘娘方才正在着人寻殿下,殿下既然在此,还是早些去那头,免得让娘娘担忧。”
“那就……多谢裴大人了。”晋王略一颔首,也没准备硬要留下,临走前,含笑冲着明舒点了点头。
明舒心里乱成一团,强撑起笑脸微微一福,回应了一下。
裴宣懒得看他们眉目传情,将碍眼之人赶走后,并未多看一边的明舒一眼,抬脚就走。
明舒怔了怔,唇角缓缓拉成一条线。
路过丹兰身边时,裴宣淡淡道:“还不快送你家小姐回家去?”
丹兰下意识应诺,明舒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抽了抽,没忍住喊住了他。
“裴大人。”
裴宣回身,拧着眉头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将一些准备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道:“晋王身份贵重,未来更是前途无限,大人虽然位高权重,行事举止还是应多思量,不要触怒了殿下,惹得麻烦缠身。”
闻言,裴宣的神情淡了下来,平静地看着她:“你喊住我,就是要我不要对晋王放肆,要我对他俯首称臣?”
她没说话,样子看上去却像是默认了。
裴宣失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样的话?晋王未来得宠的爱妾?玉宛县主?陆家小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在明舒的印象里,他鲜少对她说过这么不客气的话,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踱步而来,每一步的声响都像踩在她心上,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他拉着手腕生生扯了回去。
“若你是我的未婚妻,或许,我还会听你的。可若是旁的什么身份,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来威胁告诫我这个权臣?”
他生得人高马大,说话时冰凉的唇恍若无意般擦过她沾染着泪珠的长睫,明舒浑身抖了一下,想挣开他的手,反倒被他大得可怕的手劲儿扯得更紧。
两方纠缠之下,有一物从她的袖间坠了下来,是一根华丽的金簪。
明舒脸色微变,正要去捡起来,裴宣已经先她一步将东西拾了起来。
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簪子,做工也不算精细,甚至不配被她戴在头上。
“这是什么?”裴宣看了一会儿,眸光骤然变得幽深,蓦然看向她。
明舒勉强维持镇定,莹白的脸像外罩着一层纱般的隐隐透着红,轻声道:“是殿下方才送我的……大人又不是女子,要我的东西做什么?”说着,便像极为在意似的,想去将东西夺回来。
裴宣半点不信。
这东西,徐程送姑娘都送不出手,何况财大气粗的晋王?
说是定情之物,未免潦草。
况且,方才自打她异常地脱离众人到了这边来,他就跟了过来,哪里看到晋王送过什么簪子?
小骗子,演戏倒是一流,谎话张口就来。
裴宣躲着她的手,又仔细看了看,忽地注意到她头上圆润光滑的白玉簪子和这锋利的金簪,眯了眯眼睛,呵斥道:“不许再抢。好端端的,将这种东西藏在袖子里,本官安知这簪子不是你用来行刺娘娘和殿下的利器?”
话一出,明舒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旋即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闷闷道:“大人执掌锦衣卫,也不可随意构陷我一个女子。这明明是殿下送我的东西,怎么会用来行刺殿下?”
仍然嘴硬得不行。
裴宣冷哼一声,将她的簪子收回,不准备再给她,一面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快回去,再不回去,本官就要命人搜身,瞧瞧你是不是心怀不轨!”
穿过这片游廊后,便是众女游玩赏花之地,到处都是人。
明舒脸色顿变,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气急了,将与决裂那日异曲同工的话又说了几句,可这人却始终无动于衷,像没听到似的。
她咬了咬唇,眼看着她二人的亲密之态就要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忽地道:“我是殿下的人,大人怎能待我这般无礼?”
闻言,裴宣果然止住了步子,眼神冰寒地看了过来:“你再说一遍,你是谁的人?”
明舒看到了希望,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殿下的……”
话音未尽,便被一声惊呼生生打断。
原是裴宣冷着脸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昂首大步地冲着人流密集之处往外而去。
第53章 赐婚
◎她终究,还是成为了他板上钉钉的未婚妻◎
秦淮春正心情郁卒。
今日, 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她,她觉得自己这回,似乎是无望了——平日里再巴结着顾柔惠, 也没有女人会大方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除非, 那人对她很有用。
可显然,她眼下并没有那样的价值。
她脸色阴沉地看着那盆春水绿波,碧色的花瓣柔柔嫩嫩, 被细细的秋风吹得微颤, 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张冠绝众人的脸, 趁人不注意, 狠狠地揪下来几瓣, 低声骂了一句妖花,这才心气稍平。
如若没有陆明舒搅局,说不定顾柔惠的心情也不会那么差。这会儿, 竟是不愿意让她在旁边待着了。
想起那张脸, 她更是怨恨和嫉妒交织。老天就是不公平,都是女子, 偏偏让她生了那么一张轻而易举就能蛊惑男人的心的妖颜!
正这样想着, 她却忽然见到一个外男抱着一个女子从她眼前经过。
秦淮春睁大了眼睛,张目结舌。
那……那不是陆明舒吗?
哪里来的外男?
她恍然觉得裴宣有些面熟,细细回想,更是骇然。
那是锦衣卫的裴大人!
原来, 裴大人在朝堂之上和殿下争夺陆明舒的传闻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