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冷凝的眸子一扫,她就骇得后退好几步——那可是出了名的罗刹, 对女子也从来不心慈手软的。
她看见陆明舒缩在他怀里, 羞得整张脸红透了, 隐隐看着更添三分娇艳。而裴宣,这个她眼里的杀神,不苟言笑地从她眼前经过,难得让她胆敢细致地看清他的脸,她这才发现,这竟然也是个容色不输于晋王的,琼枝玉树般耀眼的男子。
且他抱着她,竟然那样轻松,并不算矮小的陆明舒在他怀里,竟然只是小小的一团。从外表,倒也看不出他是那般孔武有力的男人。人人都说想嫁温润如玉的公子,可又有几个少女,不想要这样一看就能安然庇护自己的强大男人呢?
她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的紧。
陆明舒这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何德何能,能获得这样两位尊贵的男子的垂青,甚至让他们为她不和?
良久,她望着那一对粘连在一块儿的玉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好,她要赶快将此事告诉顾柔惠,或许还能卖个好,让她点头同意她将来进晋王府。
……
明舒心里又气又急。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裴宣平日里那么隐忍深沉的性子,如今反倒是越发容易叛逆了,非要和她的话反着来。
她瞧见了神情愕然的秦淮春,连忙将头埋在裴宣胸膛,不想再让其他人瞧见。可心里却也是清楚,以秦淮春的性子,多半要传得人尽皆知了……
她懊丧地推着他,气呼呼地道:“裴大人好歹也是人中龙凤,被女子婉拒了,怎么还有死缠烂打的招数?您也不嫌掉份儿?”
熟悉的温香软玉贴着他的身体,裴宣面上的冰霜稍霁,闻言嗤笑一声,搂着她娇臀的手故意狠狠揉了一把:“本官位高权重,若非你,前些时日便能加封正二品的官职。我这等人,从来没有被人拒绝的道理,若是被拒绝了,那便强行将人抢过来,让她拒绝不得,又如何?”
这可是在外边,不时有人从各处的亭台楼阁穿行,明舒不确定有没有看到他方才放肆的举动,五感却被刺激得差点下意识嘤咛出声。
好在理智尚且能占着上风,硬生生把那暧昧的声音压了下去。
她实在是小看了他的霸道。从前他温情蜜意的时候鲜少会表露,即便表露,也是在床笫之间逗弄她,她还以为只是房中情趣。如今看来,原是他本就有些唯我独尊的性格在,只是平日里掩饰得好,现下被她激怒,却是不管不顾了起来。
明舒眼角眉梢里愁绪深深,想着他方才的话,故意反唇相讥道:“眼下你为了娶我,只是没了加封,若他日被累害得变成白丁,你不会畏惧后悔吗?”
隐隐的,含着没忍住的试探。
裴宣脚步微顿,停下来单手托着她的腰,强硬地掰过她的脸看了看,吓得她觉得随时可能摔下去,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腰身。
他唇边闪过稍纵即逝的笑意,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将她整个人往上掂了掂:“那也是我的事,我说了,轮不到你来管。”他声音淡淡的,说的话十分欠揍:“你不是说我是恶霸么?现下的陆家,现下的你,对于我这个恶霸,仍旧是没什么反击之力。我想娶便娶,你可没有拒绝的资格。”
明舒咬了咬牙,不再理他。
这人根本无法交流了。
她在跟他说前途,他和她扯这些鸡毛蒜皮的有的没的。
但心里,还是因为他没说出那句她想听的话隐隐有些失落。他年少成名,圣宠优渥,远超同龄人和所有世家公子,若说对权柄没有贪恋,必然是骗人的吧。
对付端王,也不过是因为还有退路。哪怕是先前应付英国公府的亲长,也是打着早已归顺晋王的旗号。
她很是发愁。
今日闹的这一出,让她先前的决裂变成了一个笑话。他这样强势地在晋王的地盘,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将她带走,没有人会相信,他和她没有什么关联了。
想到这儿,她索性也就懒得白费力气挣扎了,头埋在他怀里不想说话。
一条路走得漫长,丹兰一路小跑着勉强跟上了裴宣的脚步,先他一步指引了陆家马车的方向,掀了帘子,裴宣就将人直接扔在了马车的软褥上,并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马车驶动前,他隔着半遮半掩的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出意外的话,赐婚圣旨这几日就会下来……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乍一听,像是在说让她别不识好歹地拒婚。
可明舒听着心里却微微一动,想起了被他收起来的金簪。
到底是被他发现了些端倪吗?
她心情沉重,也不想回他的话,闷不作声地将丹兰拉上去,走了。
裴宣神情凝重地看那马车离去,从怀里拿出那根金簪,指腹随意地摩挲着上面的桃花纹路,微微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低声说了一句,裴光远应声而出,无声无息。
“方才在园子进去了个道士,是不是那什么国师?”
“确实是寿清国师,贵妃娘娘好像有意让他去看看未来晋王妃的面相,以保万全。”裴光远凝眉想了想,没怎么犹豫便开了口。
“面相?”
他低声喃喃,眼中闪过锐利之色。
她怎么会认识那个道士?他从来都觉得,这个寿清是个招摇撞骗之人,也就是苏贵妃那种愚蠢的女人会信,连皇帝都是敷衍着全然不信的。
寿清从前去过陆家么?为何她瞧见了他,一副害怕畏惧的神情……
方才他隔得不远不近,但他们的谈话内容他是听不见的。他只能隐约从她后来的态度察觉到,她那会儿似乎是在做戏。但她对寿清下意识的反应,没有那么简单。
“去查一查,寿清近些年有没有去过陆家,做过什么事。”
裴光远应了声是,正欲离开,又听他道:“还有,去瞧瞧,陆家的人说要返京,怎么这么些时日了,还没有动静?”
陆明舒给他放过那么些个狠话,如此没有心肝,他堵着一口气,本是不想再关心她的。
可眼下,他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些异常,隐隐有猜测,但无法验证,此刻,还得去仔细查一查才行。
……
顾柔惠被神神秘秘的秦淮春拉到一边说话,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
可听了她的话,却是微微怔住。
“当真?”她狐疑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冷漠,“莫不是编出来讨我开心的吧?”
秦淮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屈地服低做小道:“惠姐姐,这么重要的事,我哪里会骗你?况且他二人苟……不清不楚的举止根本没避着人,你事后再去问,必然还有旁人瞧见了。”
她本想说苟且,可想起裴宣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又莫名觉得这个词折辱了他,咽了下去。
顾柔惠目光闪烁。
是啊,她来的时候就看见几个锦衣卫在周边,当时倒是没多想。没想到,裴宣竟然大胆到在鞠园和陆明舒拉拉扯扯。这样的女子,苏贵妃还肯点头让她进门吗,哪怕是做个妾?
秦淮春见她不语,却有些急了,忙道:“惠姐姐,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趁着殿下和贵妃还在鞠园,您先将此事报给太后娘娘知道,裴大人不是想娶她么,那您就索性当了这个媒人,让太后去赐婚……”
顾柔惠听着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把希望寄托在苏贵妃和殿下的芥蒂上,太过飘渺。或许,贵妃觉得一个妾的贞节根本不重要,只要殿下开心就行。可她却不能容忍陆明舒这样能搅乱世俗之见,掌握殿下的心的女人待在晋王府的内宅。
归根到底,太后和她才是同一阵营的。而陛下,好像也在拖延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该做出决断了。
她招手将自己的婢女唤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婢女连连点头,趁着众人没在意,瞧瞧寻了个机会离去了。
顾柔惠一口气舒平,含笑拍了拍秦淮春的手:“淮春,这些年,还是只有你全心全意替我着想。我这辈子,怕是都很难离开你。”
“那便不离开就是。”秦淮春掩着嘴笑,眸中闪过一丝得色。
实然她觉得陆明舒那种女人,嫁给裴大人也是高攀了。可眼下,家里盼着她从顾柔惠身上捞着这个天大的好处,她也只能成全了那个女人了。
顾柔惠笑意不减,心中却不屑。依譁
秦淮春心思阴毒,容貌只能说清秀,带进晋王府,也没什么。将来若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个狗头军师去顶缸,倒也还不错。
两个姐妹各怀鬼胎,互相算计,其间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
宫里,顾太后得了顾家递过来的消息,神情微微一凝。
晋王这孩子,她从来就看不分明,比起他父皇,心思要深沉得多。偏偏皇帝还不乐意听,觉得他儿子是最乖巧孝顺的。
她撇了撇嘴,面色凝重。
晋王敢在众人面前给柔惠这么个没脸,将来,说不定也会把陆家那丫头纳进府专程和柔惠做对,讨贵妃欢心。她顾家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一个嫡女,可不是用来任苏氏搓磨的。
皇帝先前和她说得好好的,让顾家女嫁入晋王府,谁知道,后来顾贤妃的事竟然东窗事发了。说不准,皇帝心里也打着鼓,揣度着顾家女的名节,怕他儿子步他的后尘,所以才故意拖延着,不答允裴宣的求旨。
到头来,一个小小的赏花宴,都差点被晋王母子搞出花样来。晋王若真是今日把花给旁人了,那还有的闹。
靳儿离京了以后,她精神越来越不济了。趁她身子还算好,辜负了一个儿子,总不能再辜负辛苦将她养大的娘家。这晋王妃的位置,必须是她顾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动摇,她也不会给机会让他们动摇。
她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叹息道:“走,去皇帝那里。”
……
皇帝正在御书房逗猫。
这猫是番邦近来进贡的,通体雪白,极为可爱,只是性子十分高冷孤傲,喜欢自己一只猫躲在外头晒太阳。他好不容易将猫捉进来,才摸了两下,就听内侍高唱太后来了。
皇帝眼睛一瞪,胡奇立刻将猫抱到了别处,皇帝轻咳一声,将身上沾到的猫毛拂去,神色自然地迎上去:“母后怎么这时间来了?”
太后没注意那么多,开门见山地笑道:“方才宫外传来消息,说老四将那花给柔惠了……看来,老四那日当真是戏言,并未对陆家的丫头动什么心思……”
皇帝余光瞥着那雪白的猫尾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旋即回神,愣了愣:这么快吗?他都还没收到消息!
好吧,其实他也不怎么关心。
赏花宴只不过是走一个套路,以前还有好几个兄弟一起选正妃,结果把花都给同一个大美人的荒唐事呢。事后,还是以圣旨为准。
当然,老四并不是那么糊涂的人。他觉得,他既然答应了太后,应该还是会选顾家女的。
闻言,皇帝的神色也是一松:“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笑得和蔼:“你行事拖沓贪玩了些,如今一看,岂不是耽误了四个孩子的大事?裴宣那孩子那里,既然人家求了,又是两情相悦的大好事,怎么能耽搁着?凉了能臣的心,也是会耽误江山社稷的。依哀家看,他和陆家丫头的亲事,要早些定下来了。你若是还拖沓,那哀家这个寡妇便来做这个媒人,写了懿旨去宣……”
皇帝心里直犯嘀咕。
说得好像你和裴宣很熟似的,你明明没见过裴宣几回吧?
而且皇帝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被老娘说贪玩……他心里有些忿忿不平。
一旁沾了一袖子猫毛,满脸严肃的胡奇闻言嘴角抽了抽。
可不是嘛,陛下贪玩着呢。盘核桃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又爱上番邦的猫儿了,他瞧这趋势,多半陛下还指望着打怕了大夏朝,让大夏再给他们进贡一些好玩的东西呢……
虽然心里略有不忿,但皇帝也是有心虚的:说好要补偿裴家小子,结果想着自己儿子说不定真有心思,又把人家的婚事耽搁下来了。这么一想,确实很对不起裴宣……
他点了点头,笑道:“母后教训的是,但儿子只是一时政务繁忙忘记了。他既然来求朕,哪里能让母亲操这个心呢?朕这就下旨,命他和陆家的闺女择日完婚,也算是成全一对佳偶了。”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便好,哀家给你端了一碗你最爱喝的梅子汤,你写了圣旨,喝了正好解解乏。”
皇帝面皮一抽。
他还想再拖延一会儿呢,再逗一会儿猫,没想到老娘竟然一副要监督他写完的架势。
算了,太后近来看着精神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卫靳那个孽障。不过她既然没提出来败他的兴,他也乐得装糊涂。如今,唯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以前的不高兴的事,他也可以渐渐地选择性遗忘。
皇帝轻叹一口气,命胡奇磨墨,一气呵成地将早就酝酿好的圣旨写完,交给胡奇亲自去宫外宣旨。御前总管亲自去宣旨,这对于臣子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体面了。
胡奇临走前,经过太后身侧,太后欢喜的神情微微一顿,皱眉道:“胡奇,你这小子,少给皇帝弄什么猫儿狗儿的玩!”
能叫胡奇这年过四十的老总管一声小子,也就太后了。
皇帝轻咳一声,也是怒斥道:“殿前失仪,成何体统,快滚出去!”
胡奇抽了抽嘴角,默然地走了。
陛下缺德,果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
明黄的赐婚圣旨,一道送到了英国公府,一道送到了陆宅。
至此,在朝野热闹了好一阵的风流韵事,终于以英国公世子,锦衣卫指挥使抱得美人归作为结局。
朝臣们也是纷纷侧目,没想到裴宣在和晋王的较量中也能占到好处。
好在,这一道赐婚圣旨后,很快又有了晋王和顾家嫡女顾柔惠的赐婚圣旨,一时之间,风言风语少了许多,都道先前两男争一女的事是个误会,两对佳偶都是缘分天定。
……
陆宅。
明舒神情恭敬柔顺地接过胡奇宣读后的圣旨,眸色中闪过复杂之色。
果真像他说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