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更是气得心绞痛,瞪了没心没肺的幼子一眼:“你瞎应承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带你表妹出去?”
裴康委屈地扁扁嘴:“那二哥不也是……”
“你二哥稳妥,可不会带她去什么不着调的地方。”高氏改了口,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低着头的高蘅丹,轻哼了一声:她不来嫌弃她庶出的身份,她倒敢嫌弃她的儿子!
她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故意笑着叹息一声:“什么公务,多半是跑去陪那位陆小姐了……儿大不由娘啊!”
高蘅丹咬了咬唇,安静地受下了姑母隐晦的敲打和嘲讽。
二表哥他,竟连中秋也不在家里过,要去陪着那位县主吗?
*
这是明舒在新陆宅过的第一个中秋,四处也是张灯结彩,下人们在丹兰的示意下准备了许多小花样,惹得明舒发笑,命人发了许多赏钱下去。
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月色撩人,银盘当空,明舒坐在院子里,隐约能听见外边大街上的嬉笑声,不禁轻轻叹息一声。
想着此刻,他纵然再忙,应该也抽出了时间,和家里人吃一顿团圆饭。
国公府此时想必一定很热闹,一家人围坐着赏月,不似她,孤零零地对着满月空叹……
正想着,那头花丛的影子却拉得异样的长,一道人影从游廊拐角那边直行而来,她站起身,看见他半张脸沐浴在流泻下来的辉光之中,分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落在她眼里却格外的温柔。
她心里一下子雀跃起来,近乎是小跑着过去,到了他跟前儿,却又羞赧地止了步,为自己的失态难为情,但那双明澈的瞳眸却不听命令地溢满了欢喜。
他怕她摔倒,本伸出了手,见状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到背后,看见她弯着眼睛问他:“二爷怎么来了?”
裴宣闻声,眼尾微扬:“怎么,不乐意瞧见我?”
又是一副吃了炮仗似的口气。
明舒暗暗撇嘴,却也不跟他对着干,笑嘻嘻地道:“怎么会?只是二爷是稀客,骤然瞧见了,不免意外。”
这话落在裴宣耳里,倒听出了几分独守空闺的幽怨。
他欲要细究,倾身去看,却见她也正好抬眼看他,眸子里波光潋滟,比满庭清晖月色还要动人三分。
裴宣呼吸微窒,抬脚从她身侧离开,在石桌一侧坐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鬟在,桌上也只摆了些果盘,冷清得厉害。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出口的话听起来却随意:“在院子里做什么?发呆?”
“赏月呀。”明舒笑着过来,丝毫不为他刻意的冷落而介怀的样子,游廊里燃着的灯笼悉数倒映在她的瞳眸里。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的烟罗裙,一头柔顺的青丝只用一支不起眼的木簪挽起,在月下款款而来,露在外头的冰肌雪肤都像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更像天降的凌波仙子般美得动人心魄。
“可惜中秋佳节,家里却只有我一个人,倒是有些孤单。”她轻轻叹息一声,在他身侧坐下,素白的衣裙裙摆和他绛红的官袍粘连。
他眸色微动,想到方才他来时,确实隐隐瞧见她形单影只地坐在庭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原是顾忌着她的身子,不许她出也不许人进,她倒也乖巧地不吵不闹,这么一想,对晃过眼前的联想就越发愧疚了。
他想起高氏的话,忽地起身:“穿件披风,出门去。”
明舒微怔,抬眸看他,有些呆傻:“去哪里?”
“……观灯。”
……
摘星楼。
逢着中秋佳节,这酒楼的生意格外的好。
嗓子喊得直冒烟的伙计瞧见又有一双男女被迎进来,暗骂一声门前迎宾不会算数,又瞧见生得好看的人就带进来。
他上前去,笑道:“客官,不好意思,我们酒楼今天……”
话说了一半,他注意到那男子身上绛红的官袍,神色微微一变。
这袍子,瞧上去好像是二品大员的……朝中有这么年轻的二品大员么?
是的,再接到赐婚圣旨后,裴宣还是没能推拒掉太子少保的加封,如今他身上的官袍正是二品官袍。因是祭祖时穿的,后又急着出门来见她,并未换掉。
他还在犹豫,一边从后院出来的掌柜却面色大变,急忙迎上去,将那伙计推到一边:“裴大人莫怪,这厮是乡下来的,不认得您。三楼还有一间包房,您觉得怎么样?”
裴宣不语,看向身后戴着帷帽的女子,听后者道了声好,这才微微颔首。
掌柜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让人送两位贵客上去,那伙计这才敢说话,好奇地道:“掌柜的,那人是……”
掌柜瞪了他一眼:“那杀神都不认得?锦衣卫的头目裴指挥使,如今是太子的老师了!”他实然也搞不清太子少保是个什么意思,反正道听途说,只知道裴宣这官是越做越大了。
那伙计这才擦了一把冷汗,他刚才竟敢拦着锦衣卫的人……还好,大概是因为有女眷在,没有直接提刀杀了他。
“那女子又是谁?瞧着倒是穿得十分登对,不知道是不是个绝色佳人……”
“那谁知道?谁敢问!”掌柜的白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这话痨的货。
……
明舒戴着帷帽,看不清路,上楼梯时故意拨开了丹兰,主动地去牵裴宣的手。裴宣回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将那柔若无骨的手包在掌心,不急不缓地将人安然带上了楼。
帷帽下,她微微抿着唇,眸子里映着星星点点的欢喜。
只是待进了屋,那宽大的手掌就放开了她的手,她正有些失望,那人却倾身下来,影子洒在她素色的帷帽上,轻松地将她的帷帽摘下,没有弄乱她一根发丝。
“二爷,方才那伙计说我们的衣服很登对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看着眸光停留在她脸上的人。
她身上披了一件海棠红的锦缎翠羽披风,是方才急着出门时他随意指的——至少她当时以为是随意的。
裴宣目光扫了一眼,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轻声道:“或许是巧合吧。”
明舒也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着这高大挺拔的人在桌子前坐下。
伤痕总是需要时间抹平的,裴宣不似从前那般主动了,或许是想着让她哄他。他对她的耐心那么足,她也不介意报之以琼玉,只是若要她像那日情绪失控时主动献吻,求着他垂怜的样子,却是有些为难她了。
裴宣要了一壶酒和一些小菜,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看着那人走到窗侧,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街上。
御街上歌舞升平,笑语欢声不断,端得是一派太平盛世之景。不远处有一座灯楼,游龙戏珠的形状,龙口的明珠连着一连片各式各样的花灯,耀眼得能照亮半座京都。
“先来吃些东西。”
他看她简直看痴了,心里竟莫名地和灯吃味起来,淡淡地开口。
明舒回神,依言坐了回去,心情舒畅之下,大着胆子去偷拿他的酒盏。
裴宣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捉住,眉梢跳动:“做什么?”
“我也想喝些酒,就喝一点点。”她软声撒着娇,想尝尝他酒盏里的味道,他却不应。
“那、那我自己倒一杯……”她扁了嘴,仍旧不死心,想唤人来再要一套酒盏。
他拧了眉心,不悦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女孩子就不能喝酒么?”她不大乐意,想了想,又怕他生气,小声道:“今日高兴嘛!我们……今日团圆,不是个很好的意头么?”
他喉头微动,眉目霎时间变得十分柔和。
鬼迷心窍地就想应下她,可目光扫过她的小腹,又生生将那句好咽了下去,转而道:“那我也不喝酒了,喝果露吧。”
明舒闻声有些失望,被他捉住的那只手,珠贝般的指甲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背,眼巴巴地望着他。
“喝酒对身子不好,你这样……娇气,更是不成。”他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句,明舒这才不再闹了,却就势往他身边靠了靠,抱住了他的手臂。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山呼海啸,仿若是为了应景似的,下一瞬,天上烟火绽放,绚丽夺目,一片接着一片,染红了半边天。
烟火的声音太大,他们也就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从窗外往外看。
待放完了,明舒眨着眼睛:“好大的阵仗,不知是哪家在放?”
裴宣扫了一眼外头,眯着眼睛道:“应该是宫里的筵会。”
她点了点头,笑道:“宫里设宴,二爷应该也能去吧?”
裴宣没否认,却是随意地笑笑:“有什么好去的,年年都是一样,瞧着还不如外头热闹。”
今日中秋团圆,他没去宫里,也没有待在国公府,而是在此处陪着她……说是瞧外头的热闹,却也不见他有丝毫起身去看的意思。
明舒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只觉从这淡漠的话语里听出了情话,忍不住从他手臂上起来,抬眼望他。
四目相接,她望着那双掩饰不住温情的眸子,像是中了蛊,着急地从中抽离出去,慌乱地转移话题:“……三叔他们在外头过节,也是可怜。”
他微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吐出一口气:“这么着急嫁给我?”
她一怔,这才想起,赐婚后没动静,是因为她的亲长还没有回京。
“我……二爷别胡说,我只是想念三叔他们了。”
裴宣乐得看她红着脸的模样,有几分慵懒地道:“他们?不是只有你三叔一个人回京么?”
她心头一跳,没想到他已经查清楚了她的举动,掩饰道:“二叔落下了残疾,恐怕是不行了……陆家在金陵的宅子也要有人守,也就是三叔,回来还说不定能轮到一个差事……”
裴宣懒得再听她胡编乱造,俯身捏着她的下巴,温热的唇贴上去,梅花香的果露味道在檀口里蔓延开来,堵住了她的话头。
“着急也好,不急也好,总归再过最多一个月,你就得嫁给我。”
他只是浅尝辄止便分离,掌心却抵住了她骨节分明的脊骨,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一个月么?
明舒有些愣神,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乐意么?”他的声音仍然温和,那双灼灼的含情目却眯起来,睫羽浓密,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他顿了顿,见她不说话,正想说不乐意也没门儿,她那双明灿的眸子却亮了起来,勾着他的颈子主动亲了上来,结果反倒被他压制得脸红心跳,腰骨娇软。
她气喘吁吁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二爷,我盼着,每年都能和你这般……团团圆圆。”
愿岁岁年年如此,又怎么会不乐意尽快嫁给你呢?
第56章 宫宴
◎如墨般的眼神下沉到陆明舒平坦的小腹上◎
圆月在灰沉的云团里缓缓穿行, 映得青石板路忽明忽暗。
丹兰执着灯笼在前走,明舒攥紧了那人的手,大袖交叠下, 宝相花的暗纹在微弱的星子下若隐若现。
裴宣不疾不徐地走着,两指把玩着她如琢如玉的细腻指尖, 一股餍足的情绪充斥着他的神经,瞥见那被他吻得略微有些肿胀的朱唇,更是如吃醉了酒一般, 眉眼柔和得像三月的春风。
“最近这些时日我公务繁忙, 恐怕没什么时间过来。”
他说了这么一句, 明舒心头有些低落, 旋即又很快笑道:“我便是待在家里, 也不是闲人。一个月后就成亲……想想还有很多嫁妆要绣呢……”
裴宣失笑:“哪里就要你亲自动手了?府里的针线房也该重新设起来,等你三叔回京,总不能让你这个快出嫁的侄女给他做衣裳穿。”
“也是。”她从善如流地点头, 陆宅现下是太空了些, 下人也少得可怜。但先前充公的家产,包括她父亲打小给她备下的嫁妆都还在, 之所以看着气派不足, 不过是她一个人在,懒得费这些心思。
明舒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话虽如此, 老人都说,女子嫁了人, 夫君的贴身衣物总不能让针线上的人做……”
裴宣脚步微顿。
他看得出她的小心思, 但这个称呼还是极大地取悦了他。
他眯着眼睛, 趁着月色昏暗,将人拉到了近前,那双被吻过的格外娇艳的唇便落在了视线中央。
然而这青石板路许是很久没人走了,上面长了些苔藓,此时脚步一挪动,明舒顿时觉得整个人脚下打滑,要向侧边摔下,不由低低地惊呼一声。
裴宣瞳孔微缩,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回来,自己反倒也迅速偏离了方向,旋即闷哼一声,背后砸在了假山岩壁上。
明舒呆愣愣地看着他,忽地展颜笑了起来。
他也倍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她那发笑的模样,眸色又幽沉下来,面无表情地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假山上。
丹兰没看见两人跟上来,早就习以为常地背着身子等着,并不着急。
他垂目望着那饱满诱人的唇珠,半是报复,半是心动地噬咬了上去,唇舌.交缠的水声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暧昧。
假山旁的一丛草木上盈着豆大的水珠,此刻被这动静惊得不堪重负地滚落,悠悠然地滴落在她发红的耳尖,而又顺利地沿着下巴,坠落在她雪白的锁骨上。
裴宣离了半寸细细地端凝那泛着光的晶莹诱人,滚烫的吻没有多少犹豫地落了下去,将那剔透的水痕就着雪肤一道舔舐干净,将那白皙烧成烟霞似的绯红。
细细麻麻的酥痒泛开,明舒整个人被压在岩壁上动弹不得,手指牢牢地拽住他的衣角,半阂的乌眸有娇有媚,身体下意识地瑟缩闪躲,却并未有这样的空间余留。
他的呼吸渐渐喘起,余光里的月色都朦胧了,这样迷离的光景,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