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回神,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扶额低笑。
再这样亲下去,他可能真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滚烫的男子气息远离了稍顷,明舒乌眸微睁,朱唇下意识地去捉他的。裴宣望着那乖顺的玉人,一颗心软得不行,奖赏似的在她的唇上贴了贴,哑声道:“给我做个荷包,好不好?”
“嗯?”
她的眸色是懵懂茫然的,带着勾人而不自知的魅力。
裴宣望着她,眼前是良久之前,那个看起来难以实现的春.梦的一点一滴。
虽然顺序好像有些反了,但这定情信物,他还是想要。
明舒没听清他的话,听了也不懂在这时候为何好端端的提起荷包,愣神的当间,有冰冰凉凉的东西箍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神色清明了一些,好奇地抬起手看,是一枚水汪汪的翡翠镯子。
“好漂亮,是给我的中秋节礼吗?”她笑得眉眼弯弯,一时间都忘了嗔怪这人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又轻易抽离。
裴宣见她喜欢,乌黑的眸子里便漾起了细碎的金光,语调慵懒地道:“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是我祖母当日留给我,要我转交给她孙媳妇的。”
明舒听说过,裴宣的祖母很宠爱他,可惜老人家去世得早,未能福寿绵长。比起高氏的东西,这个镯子代表的裴宣的心意,要更为厚重。
明舒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弯成了一轮新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了一圈,叹道:“真好看,太夫人眼光真好,现在戴出去也不会过时。”
他抿了抿唇,眉梢舒缓,似随意一言:“既然喜欢,那便常戴着。美玉养人,对身子也好。”
“好。”
见她乐滋滋地看着镯子傻笑,裴宣轻咳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所以,送我一个你亲手做的荷包吧。”
这回明舒听懂了。
镯子与荷包,多半就算他们的定情之物了。
她含笑答应了下来,想了想,又小声道:“我的针线很好的,到时候,你也要时刻佩戴在身上。”
这样的斤斤计较……
裴宣唇上却沾染了化不去的笑意,握住她的手腕,准备拉她回去,却听她小声地道:“哎呀,刚才好像脚崴了。”
他眉心微拧,弯下身就要去看,她却又匆匆忙忙地阻拦了他,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长睫下湿黑的眼眸里却闪着狡黠的光。
裴宣后退半步,意味深长地捏着她的下巴问:“崴脚了,是吗?”
“嗯……”
他叹息一声,为难地道:“看来,只能让本官抱着小姐回去了。”话音刚落,他便一手抄起她的腰肢,轻松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揉了一把她腰窝的位置,低笑道:“懒虫,连这几步路都不肯走。”
明舒才不管这些,她从来都是最会顺杆子爬的。今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出了动情模样,她不趁此机会黏着他,将这副石头心肠化软,日后岂不是又要患得患失?
“太黑了,我害怕又摔倒嘛。”
“……娇气。”
两人嬉闹了一路,一时之间,倒是将先前那些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了。
……
这夜过后,裴宣果真连着十几日都没有现身,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倒是流水般地送到了陆明舒面前。
什么西域进贡来的白翎翠嘴鸟,会背古诗的鹦鹉等等,明舒原本安安静静的院子,倒像成了鸟语林,整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明舒笑得腰背都挺不直,暗戳戳地想裴宣是不是把英国公搜罗的奇珍异鸟都悄悄给她送来了——那老爷子该不会在屋里气得跳脚吧……
但不得不说,有这些鸟儿打发时间,她的日子确实没那么无趣了。
还有一些精致华美的梳篦,最时兴的首饰之类的,也是不要钱似的每日往她这里送,惹得她都要疑心,他是不是觉得她嫁妆不够,倒时候成亲给他掉份儿了。
或是心情舒畅,明舒感觉自己胃口好了很多,脸似乎都圆了一圈。
她皱着眉头问丹兰:“我是不是胖了?”
得了裴宣暗中嘱咐的丹兰坚定地摇头:“没有,小姐是吃得多了,气色好了。”
“是吗?”
明舒便甩开了铜镜,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
英国公府。
英国公气势汹汹地站在二门上,终于堵住了早出晚归,忙得一脸疲倦的儿子,他抄起他捅鸟窝的竹竿就想打他:“混账小子,你老爹我丢了好几只鸟,还以为出贼了……查了半天,才知道是你这个不孝子把我的鸟拐跑了!说,你是不是把它们卖了!”
裴宣揉了揉眉心,随意道:“没有,拿去哄你孙子去了。”
“瞎扯!”英国公嗤之以鼻,他两个混账儿子都没成亲,哪来的什么孙子?
旋即,他蓦然睁大了眼睛,手指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什么时候弄了个私生子出来?”
“什么私生子?”裴宣无语地看着他,懒得再跟他多解释:“您还是赶紧催我娘早点让我媳妇过门吧。”
英国公站在原地发呆,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臭小子,怪不得那么急,原来是还未成婚就轻薄了人家姑娘!
有辱家门啊!
英国公倒没有那种内宅妇人之见,发生这种事全推到人家小姑娘身上。毕竟,他儿子武艺了得,许多军中将领都打不过他,出了这种事,难道还能是人家女孩子家强迫他的不成?
但想了想,老爷子又乐呵了起来。
不错,总算是让他裴家后继有人了。
他是得催催高氏了,没事儿拖延这喜事干什么,他还着急抱孙子呢!
绝不是想尽快把他养的鸟儿弄回来。
英国公背着手,笑眯眯玩着竹竿离开了。
……
不远处,裴宣回身看了一眼老爹乐滋滋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他母亲一直有意无意地生出些小枝节拖延婚事,他看在眼里,如今,只能将实情告知他父亲,好让他来给母亲施压。自然,他知道英国公的为人,不会将此事乱传。
毕竟,老爷子看着不着调,但国公爷的位置坐了这么些年,一直也没让国公府的名声受到过半点损害。
为人臣子,装傻弄痴罢了。
*
时至九月,宫里久违地筹备起了皇后娘娘的千秋节。
吴皇后常年体弱,抱病在中宫轻易不出门,但今年,似乎身体情形转好了,前几日还去慈寿宫给太后请了安,是以,今年的千秋节有了主角,也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起来。
苏贵妃好不容易送走了贤妃这个老对手,还没得意几日呢,吴皇后居然开始在众人面前晃悠了。
她心里自然是不乐意得紧,但皇后多年的识趣让皇帝心里对这个结发妻子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与怜惜,也乐得难得给她做一回面子。想刻意阻碍这个千秋节,显然是愚蠢的。
好在吴皇后虽然能出门了,但并没有和贵妃争夺六宫之权的意思,甚至连让宫嫔去中宫问安都照例免了。后宫之中那隐隐可见的硝烟,倒是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
今年千秋节的排场很大,二品以上的内外命妇都收到了帖子,明舒顶着一个县主的名号,自然也不例外。
到了出门的时辰,她有些不情愿地拖延着。
宫里哪里是什么好去处,她总觉得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可偏偏推拒不得,让人烦闷。
丹兰小意地哄着却没什么成效,她随意拨弄着首饰匣里的东西,只觉得样样都不顺心遂意,搭不上她新做的衣服。
一枚簪子便在此时不容置疑地插进了她的鬓发间,她眉头微竖,抬眼却瞧见是一支和田玉雕成的水仙花簪子,样子栩栩如生,通体无瑕,线条流畅,一看就知道品相不凡,贵重异常。
她何时有这种样式的簪子了?
她回身去看,却见裴宣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
那股燥意一下子就被压得无影无踪,她歪着脑袋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嗔笑道:“怎么天天送我东西,不会是把家底掏空了博美人一笑吧?嫁过去了若是家徒四壁,我可是不应的。”
他闻声眉梢微挑,将她的簪子摆正,指腹在那莹润的耳垂上流连了一圈,对着镜子道:“放心吧,便是你是个败家的小妖精,没个二三十年,也败不空我的家底。”
“我才不败家呢。”她轻哼一声,看着镜中那人清雅难言的容色和深情的眸子,心跳就漏了一拍,软下声音忍不住自夸:“我很能干的,当年各家夫人都想讨我回去做儿媳妇。”
裴宣微微颔首,自然而顺手地将她牵起来,应承了一句:“知道了,能娶你,是我的福气。”
明舒最爱听他这一本正经的情话,抿了抿唇,眉梢含蜜似的乖乖跟着他走,走出了院门,才回过神道:“你也要去宫宴么?”
他看了她一眼:“自然。”
她这才放下心来,一时觉得这千秋节来得正是时候,好歹趁着这机会,她又见到了他。
两人同乘一辆车马,不疾不徐地往宫门口而去。
……
进了宫,宴席设在露天之地,只最上首摆了帝后和太后落座的高台,其余人则按位阶高低落座,夫妻则是共用一张桌子。
明舒跟在他的身后,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他身侧。
她有些脸热,但旋即又释然——按照大嘉朝的风俗,他们是圣旨赐婚的未婚夫妻,如今更是好事将近,坐在一块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他们落座后不久,便有内侍高唱太后、陛下、苏贵妃到。
便见满头银丝的顾太后含笑出现,朝阳公主和一位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太后的手臂,一身盛装的苏贵妃则笑盈盈地挽着皇帝,所到之处,步步留香。
皇后是最后姗姗来迟的。
她个子高挑,面容生得并不算美丽,鼻间盈着一股病态的白,每走几步,便轻咳一声。上首的朝阳公主一看,眸中就带上了忧虑的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母后。
苏贵妃此刻正坐在皇帝的右手边——高台上本没有她的位置,可她伴圣驾而来,早有耳聪目明的宫人搬了个锦杌在皇帝的龙椅下首一些的位置,好让贵妃落座。
见状,苏贵妃笑吟吟地起身,冲着皇后一福:“娘娘来迟了,虽是寿星,却也得罚上一杯才好。”
皇后闻言笑了笑,并不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也全然无视了她不合规矩坐在高台之上的事情,只温和地望着她,轻咳一声:“贵妃性子还是这么娇憨活泼,怪不得能得陛下喜欢。这些年你照料陛下,也是颇为辛苦。原先敬你一杯也没什么,只是本宫今日忽地咳疾复发,倒是不宜饮酒。”
说着,对太后和皇帝行了一礼,便扶着宫女的手在太后另一手边坐下。
她是地位尊崇的皇后,姿态却放得不高,说话的声音和气又平稳,太后看在眼里,也颇为满意,对着朝阳道:“你母后身子不好,今日就去陪着她吧。”绝口不提什么饮酒的事。
苏贵妃见状,也只得悻悻作罢。
席上丝竹管弦之乐悠然似烟波,又有鲜衣华服的舞姬在铺设的锦毯之上轻歌曼舞,款曲摇摆。
因有苏贵妃这个妒名在外的宠妃在,宫里乐坊养的舞姬没有几个敢在这样的场合造次的,蓄意争宠出头的并没有,因而这歌舞倒是纯粹正经了些,直看得人赏心悦目,饭都能多吃几口。
明舒听得这些贵人的机锋,有些馋宫里的青梅酒,从内侍手里接过杯盏,还没等沾嘴,裴宣已经十分自然地从她手里将酒盏抢了过去,淡淡道:“不许喝。”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另一面,晋王坐在右边上首,目光灼灼地往这边看来。
却见那朱衣娇颜去尝宫里新得的螃蟹,也被阻拦了下来,他眸光微闪,转了转手里的酒盏。
顾柔惠隔得更远一些,将晋王的目光尽收眼底,又看了看打情骂俏的裴宣二人,不甘地咬了咬唇。
同日得了陛下圣旨赐婚,陆明舒能和她的未婚夫坐在一块,甜蜜得像新婚夫妇,晋王殿下却不肯多看她一眼,更别提让她坐在他身边了。
此刻的晋王却没功夫却管他未来的晋王妃在想什么,清隽的面上瞧不出表情,但那双如墨般的眼神却下沉到陆明舒平坦的小腹上,若有所思。
忽地,他举起湖蓝色的琉璃盏,仰头喝了一杯酒,只觉得那口甘甜的青梅酒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明舒似有所觉,往这边看过来,却对上那双拥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的黑沉眸子,心里一突,迅速移开了目光。
裴宣那日阻了她,又飞快地求来了赐婚圣旨,现如今,她无论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和计谋,都不该再和晋王这个危险人物接触了。
晋王看着她的反应,没有言语,却微微眯起了眼睛,蓦地对着一个内侍低语了几句。
宴席进行到一半,秋环忽地出现在了裴宣二人的身后。
明舒正在为螃蟹的事和裴宣小声争论:“怎么不能吃呢?”
“……螃蟹性寒,你是凉不得的。”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她嘟起了嘴,在桌案之下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裴宣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对这心大的丫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自己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竟还无知无觉,只一律当作是身子不好,该多调理……
正准备说些什么,看见秋环欲言又止地站在那儿,眸色便冷淡了下去。
他认得她,她是从前明舒身边的大丫鬟。后来不知怎的,进了晋王府,成为了晋王正得宠的侍妾。
这样的场合,晋王竟然把她带来了。
他下颌紧绷,想起那日明舒恢复记忆便是由她忽地上门邀约去旧宅一观引起的乱子,对秋环越发没有好感,沉着脸不说话。
明舒见他反应,疑窦地回身去看,这才瞧见秋环,也颇为诧异:“秋环,你怎么在这儿?”
秋环指尖发白,下意识地看了晋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