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苏思思想也不想地开了口。
她默然地起身,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中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怔了怔,抬手从匣子里抽出胭脂花片,仔仔细细地涂在樱桃似的唇上,继而在一张小小的烫金笺纸上略沾了沾,留下妖冶的红。
“去替我谢过徐大人……再去托他问一问,附近哪里有卖这种胭脂的铺子……我的胭脂快用完了。”
春晓小心地接过那笺纸,脸上的笑意盛了一些。
这扬州城,哪里的胭脂最好看,哪家卖什么样的胭脂,没有人比她家姑娘更清楚。姑娘这么说,就是开始对徐大人上心了。
她笑着转身出去,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小院里的人比林家简单许多,但她瞧得出来,人人都在警惕她家姑娘会不会打裴大人的主意。
在她看来,裴大人心思过于深沉,难以捉摸,不是姑娘能掌控的。况且,裴大人眼里从来只有元姑娘。跟着这样的男人,没出路。
若让苏思思听到春晓心里这番话,只怕要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
何止是没出路?她就没见过裴宣这么不会怜香惜玉的人!
明明是来求她不要让元姝知晓从前的伤心事,却被他弄成了生死威胁——胆敢吐露半个字,立马要了她的命!
要不是看元姝那丫头可怜,她早就……
算了,她也拿那手握重权的罗刹没门。
见了那一面,她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怀疑这世道是不是变了,生成她这样的,难道算无盐?
元姝能收服这么奇怪的男人,也真是有本事。
她拂了拂鬓角的发,镜中的妙人儿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
去吧,去京都吧。
这辈子头一回,有了达成夙愿的机会。
……
徐程听了春晓笑嘻嘻转达的话,手指摩挲着那烫金笺纸上朱红的纹理,仿若被灼到了一般,差点跳起来。
想起是在人前,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那笺纸收到怀里,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转告你家姑娘,我、我会替她买到的。”
*
裴宣回来的时候,看见元姝和苏思思正猫在一块儿说悄悄话,见他来了,前者的耳垂微微泛红,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苏思思也笑了笑,屈身一福就扭头走了。
裴宣瞧着就挑了挑眉,看她上前来替他解披风,问:“你们凑一块儿说我坏话呢?”
“怎么会?”元姝抿着嘴笑。不过,确实也不是什么好话——苏思思给她灌输了许多伺候人的门道,据她说,这是她们的立身之本……
元姝把从前的事忘了个精光,自忖也确实该学一学,谁知她才说了几句,就唬得她心跳如擂鼓……
太露骨了!
裴宣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也不纠结,看着她那边拾掇出来一个棋盘放在一边,忽地也来了兴致,拉着她说要手谈一局。
元姝拧着眉头为难:她好像不会……
但瞧他正在兴头上,又不想拒绝,她深吸一口气:嗯,她这么聪明,从前一定会!即使不会,也一定很快能学会!
两局后。
裴宣忍无可忍地看着正在光明正大悔棋的女孩子,无奈道:“哪有这么下棋的?”
元姝的脸色很镇定:“咱们在屋里下,自然是自己定规矩。”
歪理邪说。
裴宣心里发笑,面上不动声色,仿佛犯了倔脾气,修长的手指伸向一枚白棋,似乎要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
元姝看了就扁了嘴:“大人一点都不让着我!”
不解风情!
她索性把小桌子往后一拉,人也移步到他面前挡着,不许他放棋。见他还作势要绕过她,也来了气性,勾住他的脖子,不许他轻易动弹。
裴宣点漆般的眼睛含笑,倏尔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手掌虚扶着她的腰肢。
他身材高大,在他怀里元姝只是小小的一团。她被吓了一跳,并不知道背后有这样的“靠山”,双腿下意识地紧紧勾住了他的腰。
下一瞬,裴宣紧紧托着她的腰,微微俯身,沉稳有力地在棋盘上放下那枚棋子。
是她方才耍赖移去的位置。
第13章
◎大人秀色可餐◎
元姝整个人僵住,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大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平日里她故意逗弄他,他也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好像她不是他为了风月之事买回来的人,而是这屋里一件漂亮易碎的摆件,轻易不会触碰,又或是他养的猫儿,有兴致时替她顺顺毛,却也仅此而已。
不同于此刻,她歪在他怀里,听得见他的心口,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是因为她吗?
这想法灼得她从触着他脖颈的指尖开始发烫,她不敢动弹,裴宣竟也也没有动弹的意思,托着她腰肢的手掌仍旧沉稳,好像她轻得像一团棉花似的。
她整个人像被蒸熟了一样,晕晕乎乎地想:不是她太轻了,是大人力气太大了。
不同于前两回的拥抱,这一次,他身上的檀香味道侵袭着她的鼻尖,她被紧紧压在他怀里,隔着几层布料,她都能感觉到他遒劲有力的腰腹和臂膀。
哪知耳边忽地传来轻笑声,那宽大的手掌向下,掂了掂她的臀,继而才安然地将她放下。他俯下身,黑漆的瞳眸正对上她的眼睛,挑眉道:“好似重了些。”
元姝避开他的眼神,小声地嘟囔:“大人,没有女孩子喜欢听这种话的。”话音刚落,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大人骗人,您还是头一回抱我起来,又是和哪一回比较的?”
裴宣提了提唇:“带你回来的时候,满院子的人都看到是我把你一路抱进来的。”
“……”
元姝暗自懊丧。她不记得了。
她对着镜子远远地左看右看,觉得自己身材还是很苗条娇小的。可这话是从素来不会油腔滑调的裴宣口里说出来的,她不由又有些动摇。瘪了瘪嘴,越看越委屈。
裴宣看在眼里,温热的指腹在她脸上细细地抚了抚,低叹一口气:“还是太瘦了些,没想到养起几两肉来,竟然这么艰难。”
乍一听,这话像是为了迎合她那句批评改口说的,但元姝看见他眸子里的认真,听着他语气里满满的怜惜之意,知晓他所言就是他心中所想,心里便倏地一甜,弯着眼睛看他。
“那大人以后日日都陪我用饭,我定能多吃一些。”
“为何?”裴宣嗓音低沉温润,含笑看着她。
元姝眨了眨眼,附耳小声道:“大人秀色可餐……”
大人生得极为漂亮,却半点不女气,平日里瞧着芝兰玉树似的谪仙人物,端端谦和,谁又能想到,俊朗儒雅的表皮下藏着那般结实遒劲的身材?
可她知道。
元姝暗乐,心头莫名其妙的得意。
“胆子大了,竟敢拿我开玩笑。”裴宣脸色微沉,像是对这样的说法不大高兴,忽地将人直接压在了美人榻上。
元姝吓了一跳,四目相对,呼吸近得几乎纠缠在一块。她脑子一片空白,想到苏思思“教”她的许多东西,心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他……他真要对她下手了吗?那她是应,还是不应?
她是他的人,理应顺着他,由着他心意来,可是……
她害怕。
裴宣定定地注视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滚烫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捏了捏她的脸,起身道:“这个就当是惩罚了。”
元姝耳根子发烧,双手交叉捂住眼睛和方才被亲过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悄悄地抿了嘴笑。
大人好像……很珍爱她。
其实,她也很愿意亲近他,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只是她捂着眼睛,因此没能瞧见,原本背过身的裴宣不知何时又看向了她,明亮的眸子里除却柔情,还有显而易见的势在必得。
她既然愿意同他回京,那他便再没有迟疑的必要了。
这一次,他要她爱他,他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只是这丫头总是懵懵懂懂,偶尔让她害羞,倒不是坏事。
裴宣捧着茶盏,抿了一口。不过,眼下这情形,他怎么隐隐觉得他更像是在折磨他自己?
*
高家。
高家老夫人郑氏一身宝蓝仙鹤褙子,夹杂着银丝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含笑看着面前的外孙。
“外祖母,我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郑老夫人拦住裴宣要行大礼的动作,笑道:“不年不节的,行大礼做什么?”又指了坐在一边的高大老爷:“明日就让你舅舅去送送你,反正他也是闲着没事。”
“母亲!”高大老爷不满地看着她,很不乐意在小辈面前被下面子。
“舅舅平日里事也多,我手下的锦衣卫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外祖母不必担心。”裴宣笑了笑,替他打圆场。
高大老爷考了个举人后就没能再进一步,如今正帮着高家处理些庶务,处处比不得两个在朝中做官的弟弟,约莫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近年来往府里抬了不少姨娘,外头也是风流债一大堆,被扬州人津津乐道。
郑老夫人却撇撇嘴,摇头道:“他能有什么正经事?整日里看他屋里人丢了个镯子,少了件衣裳,闹得我头疼。”
闻言,高大老爷讪讪地笑。
他近来新得了两个妙人儿,年纪小,气性也大,这房里的事也就吵闹了些,不止一次闹到母亲这里来。母亲对此有怨言,也很正常。
不过……余光看到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裴宣,高大老爷轻咳一声,认为自己终于可以摆长辈的范了。
“宣哥儿,听闻你在外边养了个女人?”
裴宣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周嬷嬷是从高家出来的,平日里也没少往家跑看孙子,纵然心存畏惧不敢对他的事多说,但也难免透露些风声传到了高家人耳朵里。
“……不是我这当舅舅的责怪你啊,只是你在朝为官,要注意官声,风月之地的小姑娘,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养在外面,传出去可不好听。”
裴宣蹙了蹙眉头:“我会给她名分的。”
高大老爷一噎,没想到他这么有底气——教司坊的人,他可不敢往家里抬,更不敢打这样的包票。看来他这妹妹,也不像母亲认为的那么不待见这个儿子啊。
高大老爷只觉得裴宣的意思,是日后会给那女子一个姨娘的名分,倒没往别处想。
“行了。”郑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觉得丢人。当长辈的自己立身不正,怎么好意思教训家里最出息的哥儿的。
看向裴宣,神情就和颜悦色了许多:“这些都是你屋里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就成,不必听你舅舅的。都是小事。要紧的事,你可得时刻记着。”说最后一句时,神情却严肃了许多。
“是,孙儿谨记。”
“去吧。”
看裴宣的背影淡出视线,郑老夫人的脸色才沉了下来:“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净去得罪人!怎么,说一句话压过宣哥儿,你能延年益寿十岁不成?”
宣哥儿在她院子里养过几年,祖孙情分算是厚的。每每下扬州,都会备上厚重的礼品,极为孝顺。
眼看着宣哥儿越来越出息,英国公府未来的大梁也要由他担着,她对这个外孙的态度就更为慎重——她那娇生惯养的小女儿是个脑子轴的,非要把莫须有的事情怪罪在自己的亲儿子身上,母子关系闹得很僵。
高家和裴家的亲戚情分,现在几乎全然是靠他们祖孙的情分在维系。
等她百年去了,以小女儿的性子,高家哪里还能沾到宣哥儿什么光?所以她才让这个没出息的大儿子和他走近些,将来有什么事,也好让这个外甥帮衬着。
高大老爷尴尬地笑,眼神漂移:“那还不是母亲您一个劲儿地在小辈面前贬损我,我气不过……”
见郑老夫人依旧面色沉沉,不理睬他,转了转眼睛,嗨了一声:“我这不是想到咱们家四娘了吗……宣哥儿在外面养人,将来四娘怎么自处?”
郑老夫人白了他一眼,神情倒是好转了些:“八字没一撇的事,也敢拿出来说。退一万步来说,英国公世子妃的位置即便真撞大运又落到我们家手里,什么外宅小妾的,哪里又能比得上正妻的地位?目光狭隘!”
她确实是全然不在意这件事的。内宅争斗了多年,她早就看穿了,只要娘家得力,自个儿看得开,嫁的夫君又不是个礼义廉耻都不知道的混账东西,正妻的位置全然是牢固不可动摇的。
宣哥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了解他的秉性。两家如若真能再结秦晋之好,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太过亏待四娘。
她更担心的,是朝中的事。
端王和晋王如今斗得水火不容,朝中大臣纷纷站队,她真怕宣哥儿一个不慎,为陛下办事反倒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百年簪缨,毁于一旦。
瞧那陆尚书家,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吗?什么贪墨,简直是滑稽的借口。不是哪位王爷在背后出了力,一个那么庞大的家族,岂能在不到一月的时间里轰然倒塌?
屋里的人提到这里,渐渐开始低声谈论一些政事。
屋外,雪青色碧兰花的衣袖被攥得皱巴巴的,右手的帕子也几乎要被扯烂了。高家四小姐高宜珍双目通红,愤怒和恐慌几乎全写在脸上。
裴二表哥,居然在外面养了女人。
他还要给那个女人名分!
第14章
◎好大的醋味◎
这日,晨光熹微之际,小院的人就开始忙忙碌碌往外搬东西。
徐程抱着手臂倚墙,看得咂舌。他们锦衣卫都是大男人,赶起路来一个包袱一匹马就解决,可这回路上要带两个女眷,吃的用的穿的零零散散一大堆,倒弄出了搬家的气势。
他往院子里看,正巧瞧见春晓扶着苏思思从房里出来。苏思思一身苏绣的月华裙,朱红的丝绦系在盈盈一握的细腰间翻飞,一张脸艳丽逼人,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