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另一方,就更是熟人了。
赵临尧自小痴迷武艺,成天浸在演武场,成英侯为他请来各流派高手当老师,更令他如鱼得水,进步一日千里。
结束了,钱沉险胜赵临尧。
“他们俩个都会入围。”副护卫长向路蕴解释,“我们最后根据综合表现来决定,不是这一场的胜负。”
路蕴点点头:“你们看着办就好。”
那边,护卫长宣布三天后公布正式名单,人们喝了解暑的梅子汤,都渐渐散去。
赵临尧远远地向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路蕴的眸子对上。
他突然转了方向,大步向路蕴走来。赵临尧在路蕴面前站定行礼,是很标准的侍卫的姿势。他说:“公主,我通过选拔了。”
这是上次雨夜一别后,时隔半月,两人第一次相见。期间他与赵贸也曾上门拜访道谢,却被闭门谢客。
赵临尧刚结束一场艰难的战斗,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在烈日下的战斗让他的面颊微微泛红,昔日桀骜的眉眼却一片沉静,眸光专注,竟让路蕴品出几分,乖顺。
信昭公主轻挑眉,似笑非笑:“真的吗?”最终决定权完完全全掌握在她的手里,任赵临尧多么优秀。
赵临尧抿唇,认真地说:“我的武艺在这一批新人中较为优秀,我一定会认真负责,我可以保护好你的安危。”
这感觉,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犬,忽然柔顺地在面前蹲好,任人揉搓,以表忠心。
但路蕴的语气忽然冷下来了:“不必了。成英侯府虽已不在,你却可以另寻他路东山再起。何必来当个小小护卫?”
赵临尧紧接着反问:“有何不可?”
“我只愿来这公主府。”
路蕴讽刺道:“我给你当了六年丫鬟,你就要来给我当六年护卫?这么追求对称啊?”
她说得毫不避讳,身边的管事侍女们也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只有赵临尧心上像是被重重地刺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不是……”
路蕴继续往他心上扎:“过去我差点当了你的通房,你是不是还要来给我当面首啊?”
“我只是,”赵临尧面色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只想要保护你。
“我亏欠公主,且公主对我一家有大恩大德……”
“就这样吧。我说过了,你不欠我什么。”路蕴忽然打断他的话,“你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吧。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了。”从此以后,就只当他是府上的一个普通护卫。
赵临尧沉默地行礼,离开公主府。
路蕴回到厢房,少有地涌现出懊恼的情绪,直到和赵临尧再一次亲□□谈,她才知道,她仍然没有完全释怀,仍然被困在那过去的时光里。
第3章 伞下行
“小侯爷,你又忘记带伞了。”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掀起醉香楼包厢门帘,话中带着几分嗔怪。
赵临尧扬起个大大的笑脸,“这不是有我家阿蕴吗?”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搬出个椅子给她。
被唤作“阿蕴”的少女整理好纸伞,拉着椅子到包厢一角乖巧地坐下。
包厢里另外的几个公子哥笑了,十分团结地调侃起赵临尧:“哟,你家小姑娘又来啦?”
“怎么我们家里就没人来送伞啊?”
“阿蕴妹妹别管你家小侯爷了,他就喜欢淋雨。”
“滚滚滚,”赵临尧气笑了,“我们阿蕴脸皮薄,别拿她调侃。你们才淋雨回去呢。”
“说好了,最后一杯酒啊,我干了,你们随意!”
“干了干了!”
阿蕴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地看着这喧闹的场景,安静地等待结束。少女方十四岁,长相清丽,神情恬淡,一双桃花眼微垂,鼻尖精致,薄唇是健康的红色,娇艳柔软得像是两瓣春花。她在那里安静的坐着,微微低头,脊背却是挺直的,有种说不出的端庄感。
席上的少年郎,只是随意瞥来一眼,那刹那的惊艳便存留心间。
恒安伯的三子,端起酒杯掩饰自己打的脸红,方才少女进门时没有关注,只顾着调侃赵临尧,现下心底对他满是艳羡——这样的美人,实在是动人。
雨下得不小,所幸没有什么风。赵临尧和阿蕴并撑着一把伞,慢悠悠走在青石板桥上。
阿蕴是带了两把伞的,此刻其中一把被收起来挂在赵临尧的背上,赵临尧则把自己半挂在阿蕴身上。
少年喝得有些醉了。
说是“半挂”倒也不大合适,不如说赵临尧一只胳膊揽在少女的肩颈,在即将失衡的时候借些力。
阿蕴不大情愿,赵临尧喝完酒,一开口就有酒气,两人头又挨得近,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而且醉鬼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带得头顶的伞也左摇右摆。
“没有,阿蕴,我真没醉。”赵临尧口齿倒是清晰,“就是喝点酒,这种状态很舒服,你懂得吧?我觉得我甚至可以去背书了……”
“你别说话了,也别晃了。”阿蕴皱眉,赵临尧醉了之后话还特别多,酒气萦绕在唇边,恼得她想把这个醉鬼扔到桥下。
“以后,我会带伞的。我看见陈三,他,老是看你,过两天我去把他打一顿……”
阿蕴问:“蓝衣服的那个?那是哪家的三少爷啊?”
“他爹是谁啊?……忘了。”
阿蕴轻笑一声,虽然赵临尧喝醉之后很烦人,但也挺有意思的。
赵临尧猛地离开阿蕴,伞也被甩到一边,他撑着最近的一棵树,“呕——”
阿蕴扶额,幸好天色已晚,不至于太丢人。她看赵临尧还弯着腰,不打算在这里看着自家小侯爷吐,转身走到附近的店里,想讨一瓢水。
赵临尧吐干净了,喘着气,阿蕴才给他递上一瓢水和手帕。赵临尧漱了口,擦完嘴,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
阿蕴低头,审视一番:“还行,没有吐到鞋上。”
赵临尧不满地撇嘴:“你只关心鞋。”
“小侯爷,我往你鞋上绣个花多辛苦,现在啊,它比你金贵。”阿蕴翻了个白眼。
赵临尧闭嘴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家阿蕴的性子,对外人矜持冷淡,对他刻薄嘲讽——不过,阿蕴对他还是很好很好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职责。
阿蕴捡回伞,递给赵临尧一把:“酒醒了就自己走吧。”
赵临尧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少年少女撑伞并排走在街上,雨潇潇,远处的灯火昏黄模糊。
赵临尧说:“阿蕴,小心路滑。”
阿蕴点点头:“嗯。”
他们走得很慢很稳,仿佛雨不会停,路也没有尽头。
“梁二小侯爷不是什么好人,你少和他出去喝酒。”阿蕴忽然开口。
赵临尧一愣:“为什么?你这才是第一次见他吧。”
“你们侃大山的时候我也在听,他只想攀上成英侯府的关系罢了。”阿蕴说,“而且我来之前,他是不是邀请过你们去丰春馆?”
赵临尧下意识地说:“我拒绝了!”
他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阿蕴来了后,梁二少爷还想提及这事,没说出口就被其他人用眼神制止了。
“他只说半句话,让我很难受。”阿蕴说,“然后联系一下你们说的别的话,就推测出来了。而且我看他眼白滞黄,耳色发黑,精神萎靡,看起来就像纵欲过度。”
赵临尧感慨,阿蕴一向聪明,看人也清楚。还记得前几年上街,她就能指着地上蒙眼乞讨的人说,他根本不是盲人——后来经过调查,那的确是个骗子。当时还有人耍赤脚踩火的功夫,赵临尧特别爱看,阿蕴也是,看得更专注。两人看了好几日后,赵临尧看麻烦了,阿蕴知道赤脚踩火的方法了。
当赵临尧按阿蕴的方法做好处理,站在火盆上时,觉得她一定是天女下凡。
少年在那之后有好些日子内心惶恐,他何德何能能成为小仙女照顾的小侯爷。
回忆至此,赵临尧忽然轻轻一笑:“嗯,以后不和他喝酒了,阿蕴说的话我都相信。”
幸好夜色深沉,他见不到少女的脸颊忽然泛上些羞涩的红。
“……”阿蕴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接着说,“虽然楚世子城府深沉,楚二公子倒是心思坦荡之人,你可以和他多交往。”
“嗯,好。”赵临尧点点头。
路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人回到侯府,门口挂了明亮的花灯笼,等待着晚归的小侯爷。
“哎呀!”进了里屋,赵临尧猛地一拍大腿,“我忘了给你带醉香楼新出的莲花千层糕了。”
阿蕴叹了叹气:“啊,我也忘了。”
阿蕴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下次记得帮我带。”
尽管平日和赵临尧没大没小,但阿蕴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该干的活总要认真干好,幸好成英侯府人少,柳姨娘不怎么管事,安排下人们活计的刘妈温厚慈祥,心疼小姑娘没爹没娘,总是照顾着阿蕴一些。
难免让某些人红眼。
当阿蕴被堵在花园角落里,她坦然淡定,心里想着身边的芍药开得真是漂亮。
“阿蕴,我们知道刘妈和小侯爷都向着你,但是同样是下人,太不公平了,这也不行吧。”
阿粮和三成是府上的小厮,或者说是赵临尧的书童,两人一向和阿蕴关系不大好。
“不公平在哪里?”阿蕴沉静地问。
“小侯爷的衣服被褥是不是我们洗的?每天院子屋里是不是我们打扫的?每天的洗澡水是不是我们打来的?”三成越说越激动,“这是我们该干的活儿吗?阿蕴,小侯爷还没收了你,别这么早就把自己当主子。”
阿粮在一边冷嘲热讽:“阿蕴你是漂亮,在院里一站跟朵花似的。我们也知道,你以后是要当小侯爷的通房,未来的侯府姨娘,就算这样,我们哥俩到时候早出去了,也不巴结着你!”
阿蕴快气笑了:“我给小侯爷送伞送饭,准备书具陪他上学的时候,我帮张妈缝缝补补,置办杂物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前些日子下雨,你们不愿出门,最后还是我给小侯爷送的。指责我不干事前,先看看我有没有把你们的活干完吧。”
阿蕴一向安静,两个小厮没想到她居然也这么牙尖嘴利,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阿蕴想绕过他们离开,三成下意识拦了一下,被少女毫不留情的拍开。阿蕴大步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说道:“我不会当小侯爷的通房,你们说话放干净点。”
第4章 天真时
在那次谈话前,阿良和三成还时不时给阿蕴使点绊子,在那之后,倒是一下子安生了很多,阿蕴也乐得自在,干着自己该干的活儿。
她很喜欢研磨,看着墨色氤氲开,心底有种不知名的舒畅。阿蕴研好了墨,赵临尧却犯了难,又到了给在边关的成英侯寄信的时候了,他觉得实在没什么话要向父亲倾诉。
“实在不知道写什么的话,就告诉侯爷家里人都身体安康,府里和睦。”阿蕴叹口气,在这半个时辰里,赵临尧都快把狼毫笔转出花了,仍然一字未动。
赵临尧:“可我上次和上上次就是这么写的,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用不同的话描述一遍相同的意思了。”
阿蕴叹口气:“小侯爷,明天周先生就探亲回来了,你去学塾好好读书吧。”不至于连封信都写不出来。
赵临尧沉痛地点点头。
小侯爷和成英侯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更别提和柳姨娘了。从小他最亲近的是老管家张老爷子,可惜老张管家已经回乡下老家了。现在,他在府里最亲近的人,是阿蕴。
赵临尧对早逝的母亲没有印象,与常年在外的父亲关系冷淡,有时候阿蕴觉得,他和无父无母的自己也没有多大区别,心底还会涌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不同的是,赵临尧还有一□□情深厚的哥们朋友,而阿蕴,就只有赵临尧了。
夜深了,赵临尧终于写完了信,他随意地写了些府里的事,告诉成英侯不必挂念,又简略地交代了自己的学业情况,非常写实——成英侯或许会对他的某些方面不满,寄信回来让他改正,但那又如何,听或不听的选择权在赵临尧自己手上。
赵临尧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发现阿蕴已经倚在榻上陷入沉睡。
他安静地走到少女身旁,少女的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地起伏,阖着眸,脸颊有淡淡的红晕,灯下看美人,光阴渲染下,恬淡宁静得像是一幅绝世名画。
赵临尧能感受到自己胸膛中的跳动,好像与往常相比更加激烈。他脑海里忽然涌现很多杂思,让他有些乱。
过了许久,他轻轻地抱起少女,推开书房的门,把阿蕴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在路上,怀中的少女好像醒了,呢喃着问:“……小侯爷?”
赵临尧低声答应:“嗯。”
少女不自觉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安心地沉沉睡去了。
落日的余晖散落入书房,铺满未干的字迹,清朗的书声也终于停下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周之裴说,“回去再临一篇字帖,想想我今日讲的东西。”
阿蕴像往常一样,熟练地整理好学堂里的笔墨纸砚,把书籍放回书箱。赵临尧却忍不住:“先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周之裴一愣,自嘲地笑了笑。这个清俊的中年男子难掩失意之色,说道:“你可知近日京城里发生的大事?”
赵临尧也严肃起来:“先生说得可是科举舞弊之事?”
“因着此事我想起了些陈年旧事,我一无用书生的耿耿难平罢了,不值一提。”
十年前的春闱,年轻的周之裴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却无辜被卷入一起舞弊案,断了仕途。如今又现春闱舞弊,满城风雨,他难免有所感怀。
“呵,往事不必再提,”周之裴低声说道,“这次的舞弊案影响很大,现在朝廷上风云莫测,侯爷保全自身,不参与此事,是正确的。”
“我听说过,此案甚至牵扯到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