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忙过来,扶住她,张嘴想劝,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那康王嫡次子,骄奢淫逸,先前已娶过两位夫人了。
先头两位夫人,一位成婚刚三个月,就突然病逝了。另外一位,则过门不过半年,便死于小产。但关于那两位夫人的死因,还有另外一个隐晦的版本。
说是那康王嫡次子酒后无德,以向女子施虐为乐,先前那两位夫人,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叶筠竟然要将叶逢春嫁给那样一个酒色之徒,他是疯了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呢!!!
夏竹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忙从屋里跑出来。
见徐令姜和兰姨皆是泪流满面的模样,当即便跑过来,要扶徐令姜起来,却被兰姨一把推开:“不用你装好心!”
兰姨现在厌恶叶家,连带着将帮过一次叶知秋的夏竹也厌恶上了。
夏竹红着眼睛,对着徐令姜的背影,喊了声,“姑娘”,徐令姜却是脚步不停,直接进屋去了。
自从那事之后,兰姨只让她好生休养的,每日好饭好茶给她送来,却从不搭理她,也不许她出屋子。
而在她养病期间,徐令姜也从没来看过她。
夏竹知道,徐令姜这是厌弃她了。
正哭着时,门口的竹帘子被掀开了,兰姨面色不善过来:“姑娘喊你过去。”
夏竹一愣,忙将眼泪擦干,跟着兰姨去了。
她们过去时,徐令姜正坐在正堂里。
夏竹已将妆容重新收拾了一番,只眼睫上还微微湿润着,她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个漆黑的木匣子。
夏竹心头一跳,忙前跪下,哽咽道:姑娘,我错了。”
徐令姜看着夏竹。
夏竹是她买进府里的,她喜欢她身上的活泼劲儿,便将她留在了自己院中。后来她从叶家走时,夏竹立在叶家门前,哭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她心下一软就将她也一并带出来了。
在自己最落魄时,夏竹仍旧不离不弃,徐令姜心里是十分感动的。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夏竹竟会帮着叶知秋诓骗自己。
见徐令姜一直不说话,夏竹膝行几步,上前扯住她的裙角,连连哭道:“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犯糊涂了。”
“你知道的,我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的。”徐令姜摇摇头,她轻声道,“你的身契我已毁了,这匣子里有二百两银子,我本是打算给你留着当嫁妆的,今日你我主仆情分既已尽了,便将它现在给你,让你做谋生用吧。”
“姑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要打要罚都行,就是求您,别赶我走啊!”
夏竹说着,便要给徐令姜磕头,却被兰姨一把拉住胳膊制止住,兰姨冷着脸训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姑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今日她既说了这话,你就算把头磕断了都没用!还不如体面收了银子,安生离去,也算是全了这几年的主仆情分了。”
夏竹被兰姨钳制着。
她泪眼婆娑看着徐令姜坐在那里,眉眼俱冷,便知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她只得哭着冲徐令姜磕头:“奴婢谢姑娘恩典,愿姑娘日后平安顺遂,与李公子和乐美满。”
徐令姜轻轻点头,算是应下了。
兰姨将哭着的夏竹扶回右梢间,帮夏竹将东西收拾妥当后,又拿出两身新衣道:“这衣裳是按着你的尺寸做的,别人也穿不了,你一并带走吧。”
虽然这段时间,兰姨对她一直都没好脸色,但一应吃用却全都没短过她。且兰姨似乎也知道,徐令姜会将她遣走,便抓紧将为她做的两身夏衣赶了出来。
夏竹心里接过衣裳,对着兰姨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哎,你这丫头!起来起来!”
兰姨用手背飞快抹了一把眼角,伸手将她扶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带着这么多银票不安全,我给你缝进衣裳内襟里,你等找到落脚点了,再拆开用吧。出去以后,把心放正,好好找个事做吧。”
兰姨絮絮叨叨说着,送夏竹出了门。
夏竹背着包袱,哭着走了,待她走远之后,兰姨才抹着眼泪,将院门插上,刚转过身,便见徐令姜立在门口。
兰姨叹了口气:“这丫头平日里就是嘴坏了些,心思并不坏,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呢?!”
“大约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吧。”
兰姨瞬间眼睛瞪的老大:什么?!夏竹喜欢叶知秋那个杀千刀的?!不能吧?!
可最初的惊骇过后,再一细想,发现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叶知秋虽然是个烂人一个,但也不是一开始就烂的,他那张脸,兼之披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外皮,自然是能迷到不少小姑娘的。
而夏竹如今只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见的男子就那几个,会喜欢叶知秋也不甚奇怪。
她们俩正说着话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兰姨过去将门打开,却发现竟是位不速之客。
第38章 筹划
◎他们约好的那晚,恰好是她和李慕载成亲那天。◎
兰姨惊疑不定看着来人。
来人是个女子, 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矮小清瘦,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桃花柳枝褙子, 溜着头发,牵着春芽的手, 立在门口,脸上皆是讨好的笑:“我,我们来找徐姑娘, 劳烦嬷嬷通传一声。”
说着, 便牵着春芽, 笨拙冲兰姨行了个礼。
春芽嗓音清脆道:“兰姨, 我娘说, 徐姐姐待我好,她带着我来谢谢徐姐姐。”
春芽常来这里玩,她很是乖巧, 兰姨原本就极疼她的。
若在平日里, 兰姨定然就带她们进去了,但此时, 徐令姜怕是没心情见她们, 兰姨便道:“左邻右舍的,哪里用得着专程来道谢,不必这么麻烦的。”
春芽娘连连道:“要的要的,劳烦嬷嬷, 为我们通传一声吧。”
说到最后,话里竟已有了哀求之态。
兰姨不禁觉得奇怪。
瞧这样子, 春芽娘恐怕不是来道谢这么简单的, 兰姨问:“可是有什么事?”
春芽娘不肯说, 只低声下气央求,说想见徐令姜一面。
兰姨见她都要给自己跪下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院中传来徐令姜询问的声音,兰姨只得将她们带进去了。
在正堂落座后,兰姨给春芽娘上了茶盏。
春芽娘忙站起来,连连道谢,兰姨摇摇头,又抓了把蜜饯递给春芽。
春芽笑的眉眼弯弯:“谢谢兰姨。”
徐令姜坐在主座上,瞧见这一幕,轻声道:“兰姨,春芽最近在换牙,你少给她吃些甜的。”
兰姨忙哎了声:“我都忘记这一茬了。”
说着,便将手又缩了回去,重新给她抓了把干果。
春芽娘瞧见这一幕,眼角微微湿润。
徐令姜这才开口问:“不知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春芽娘忙扭过身子,局促不安道,“奴家瞧着姑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晓大户人家都是有很多人伺候的,不知道姑娘这里还缺不缺伺候的人?”
徐令姜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春芽娘寻来,竟是因为这个?!
春芽娘见徐令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忙站起来道:“不是奴家,是奴家的女儿。”
说着,她将春芽拉过来,语气热情讨好,像个急于推销自己商品的小贩:“姑娘,奴家这个女儿,虽然看着呆呆的,但是很聪明的。她学东西很快,而且什么都会做的,姑娘要不考虑考虑,将她买来服侍您吧。不贵的,只要二两银子就成。”
兰姨惊呆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春芽娘找来的目的,竟然是将春芽卖给她们。
春芽虽然只有六岁,但却知道卖这个字的意思,当即哭着要往她娘怀里钻,却被她娘一把扯住,将她粗鲁扳过去,让正面对着徐令姜。
徐令姜瞧着她这动作,立刻蹙眉:“我这里不缺人,你将她带走吧。”
说着,便要起身。
“姑娘!姑娘!”春芽娘忙将春芽推到前面,急切的拨弄着春芽的头发牙齿和手脚给徐令姜看,语气里全是讨好,“她爱干净,也没有病的,您要是嫌二两贵,那就一两,一两成不成?!”
兰姨都听不下去了,当即怒声道:“这是你女儿,不是阿猫阿狗的,你既要卖她,当初何必要将她生下来?”
春芽娘讪讪道:“我,我这不是不晓得嘛。”
兰姨:“你——!”
徐令姜看着春芽娘。她只在之前的夜里,远远见过春芽娘一次。
那时春芽娘正风姿绰约立在门口,同一个男人讲荤段子。今日再见时,她依旧是浓妆厚粉,一身风尘气,但却满脸堆笑,眼里全是卑微的祈求。
沉默两息,徐令姜问:“你若卖了她,她此后便与你再无干系,你想好了?”
春芽娘毫不犹豫答:“想好了。”
“哇——”
春芽张嘴就大哭起来,死死揪着她娘的袖子:“娘,你不要把我卖掉,我乖,我听话,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卖掉我!”
不知春芽哪句话惹怒了她,春芽娘一扫先前的卑微,尖锐骂道:“你乖你听话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老娘养活!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这个拖油瓶,老娘才活的这么辛苦。他们有好几个都说要娶我的,可都因为你,最后都黄了,我上辈子欠你这个死丫头的是不是?”
说完,抬手就朝春芽打去。
“你这人,做什么打孩子!”
兰姨忙将春芽拉到自己身边,一面给春芽擦眼泪,一面又拿糖哄她。
春芽娘像个泼妇一般,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她爹是个短命鬼,她又是个讨债鬼!为了养她,我容易吗我?一想到这种日子,我还得过十来年,我都要疯了!姑娘,你行行好,就把她收了吧。”
“娘,你不要卖我!你不要卖我!”春芽挣脱开兰姨,重新扑到她娘面前,哭道,“以后我少吃点,我也帮你干活,你不要卖我好不好?娘!”
“你帮我干活!你能帮我干什么活?”春芽娘愤然将春芽又重新推了回去,转身冲徐令姜道,“反正这丫头,我是养不起了。姑娘,你行行好,就把她收了吧。若是您嫌一两贵,那白送给您也成,只求您赏她一碗饭吃,别让她饿死了就行。”
春芽凄厉哭着,春芽娘仍旧不为动,只哀求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问:“那我若执意不要呢?”
春芽娘似是没想到,徐令姜会这么说。
她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您若不要,我就将她卖给人牙子,横竖我是不想再养这拖油瓶了。”
“娘——!”
春芽哭着,再度朝她娘扑过去,却被她娘狠狠一推,摔在地上,春芽娘恶狠狠道:“都是你这个赔钱货!你耽误了我好几年,还要耽误我一辈子吗?!”
兰姨又气又恨,扭头哀求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叹了口气:“兰姨,去拿笔墨纸砚来吧。”
兰姨应了声,迅速拿了笔墨纸砚来。
徐令姜亲自动笔写了契书,而后将纸递给春芽娘。
春芽娘没有半分犹豫,便摁下了手印,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张户籍来,递给徐令姜。
兰姨上前接过之后,冷着脸将二两银子给了春芽娘,春芽娘千恩万谢过后,转身便要走 ,春芽要跟过去,春芽娘猛地回头,厉喝道:“站住!”
“娘——”
“从今以后,我不是你娘了,你也不要再跟着我。我把你卖了,你以后好好服侍徐姑娘,她,她会待你很好的。”
春芽娘说完,当即转身,朝外跑。
春芽哭着要去追她,却被兰姨拉住。
一时院中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的,苏蕙在隔壁听到响动,频频往那边望了好几次,又回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坐在窗边看书,但许久,掌心的书都没翻过。
春芽娘走后,春芽哭累睡过去才算安静下来。
兰姨肿着眼睛出来,嘴里愤愤道:“有些人,真不配当父母!”
徐令姜没接兰姨这话,而是道:“兰姨,你收拾收拾,下午我们回徐家吧”
兰姨啊了声:“这么快就回去么?”
徐令姜其实不想这么快回去的,但现在出了叶迎春这档子事,住在这里消息不通,还不如早些回徐家,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叶逢春。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叶筠他们将她嫁给那样一个人。
兰姨点头,正要进屋里收拾东西时,院门被人敲响了,声音三长两短,一听便是李慕载。
兰姨将门打开。
这次李慕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带了个满脸英气的姑娘。
李慕载将人带到徐令姜面前:“这是我为你新找的侍女,你看看,可否满意?”
李慕载带来的这姑娘,一身黛色衣袍,做男子打扮,头上也绾着男子发髻,且双目炯炯,站立有形,徐令姜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
那女子抱拳道:“秋荻见过夫人。”
这声夫人让徐令姜顿了下。
不过旋即她便明白过来,这姑娘应当是李慕载的人。
李慕载冷冷道:“从今以后,她才是你的主子。”
秋荻眼底滑过一抹不甘心,但还是恭敬垂首,又改了称呼:“秋荻见过主子。”
徐令姜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待秋荻下去过后,徐令姜同李慕载说了,她今天下午就搬回徐家的打算。
李慕载愣了下,他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这么快就搬回去。
徐令姜道:“逢春待我极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家人将她往火坑里推。”
依照叶逢春的性子,应该不可能会乖乖就范,但现下叶家只怕是严防死守,所以徐令姜想试着看能不能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