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徐令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脱了鞋袜上床躺下。
纵然先前睡了一觉,但现在徐令姜还是觉得困,可偏偏她是个有光就睡不安稳的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徐令姜还是睡不着,索性单手撩开纱帐,正要下床去吹蜡烛时,突然听到竹帘响了一声。
李慕载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了?”
“抱歉,吵到你了。”徐令姜又将手缩了回去,抱膝坐在帐子里,轻声道,“有光,我有些睡不着。”
静默了两息,就听李慕载道:“那我进来将喜烛拿出去?”
徐令姜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直接起来吹灭就好了。但转念又想起,说新婚之夜的喜烛不能吹,要到等它自己燃尽才行,便应了声好。
徐令姜应过之后,李慕载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门口又站了片刻,这才进来,将喜烛拿出去。
虽然李慕载十分守礼不往徐令姜那边看,但转身的瞬间,眸光还是不可避免的扫到了绣着鸳鸯戏水纱帐里的那抹倩影。
李慕载垂下眼脸,带着一对龙凤喜烛去了外间。
屋内暗下来之后,徐令姜的困意顿时便涌了上来,她翻身睡过去之前,还在想,明日要让香草再去打听打听。
白天忙碌了一整天,夜里又睡的迟,是以等徐令姜再睁眼时,屋内已是一片亮堂。
糟了!今天她要去向苏蕙敬茶的!
徐令姜忙起来,趿拉着鞋,一边拢头发,一边疾步往外走,嘴里还嗔怪道:“兰姨,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叫……”
话说到一半,徐令姜猛地止住了。
因为她看见,李慕载坐在外间。
李慕载从书中抬起来,就看到徐令姜懊恼的表情,微微带了几分孩子气,李慕载不觉神色柔和了几分:“不碍事的,我们收拾妥当,过去刚刚好。”
兰姨见徐令姜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扶着徐令姜进了里间,服侍她梳洗上妆。
徐令姜坐在妆奁镜前,娇嗔道:“兰姨,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
“哎呀,我的好姑娘,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兰姨手脚麻利替徐令姜绾着发髻,解释道,“我早就想进来叫姑娘了,可姑爷说,时辰还早,让您多睡会一会儿,这才耽搁到现在。”
徐令姜顿觉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昨晚他们都是一起回来的,可李慕载却是早就起来了,而自己竟然睡到现在。是以徐令姜梳妆好之后出去,见到李慕载的第一句话,便是:“抱歉。”
李慕载原本已经要往外走了,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
他们昨日刚成婚,但这已经是徐令姜第二次冲他说抱歉了。
李慕载看着徐令姜,问:“为何要说抱歉?!”
“我,我今天起迟了。”
“若不是我拦住兰姨,你今天不会起迟,若你要这么觉得,那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是我……”
“令姜。”李慕载叫了徐令姜的名字,黑黢黢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嫁给我,并非是要你委曲求全。”
徐令姜似猛地被人打了一棍,脸上狼狈毕现。
她在徐家时,爹不疼娘不爱没有依仗,只能委曲求全。后来,嫁给叶知秋了,他们夫妻离心,叶母又是个她不开心,便要拿旁人出气的人,她除了忍心吞声,也别无他法。
如今骤然与李慕载成婚,那些经年累月的习惯,几乎是本能蹿了出来。
今天若非李慕载一针见血指出来,徐令姜自己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李慕载道:“你与我娘,之前也相处了数月,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所以你不必担心,从邻居变成儿媳后,她会刻意刁难欺辱你。若有,你尽管来找我,我会为你撑着。”
徐令姜抬眸,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比她高半个头,他广袖锦袍,逆光而立,垂眸望着她时,脸上虽殊无笑意,但他眼里却全是她。
年少情窦初开时,徐令姜也曾幻想过,自己对夫婿的希冀。
她不求他高官厚禄,不贪他功成名就,她只盼着他能敬她、爱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定的站在她身边。
当初她与叶知秋两情相悦成亲时,叶知秋尚未做到这一点。
但她与李慕载成婚第二日,李慕载便已给了她这样的承诺。听到这话时,徐令姜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但也只亮了一下,那光便灭了。
因为徐令姜记得,当初李慕载前来求娶时,曾亲口说过,他的心上人不愿意嫁他。
他今日说这些话,听着似是丈夫在护着妻子,实则应该是李慕载觉得,他们只是假成亲,他怕苏蕙为难她,才这般允诺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徐令姜轻轻点头:“好。”
李慕载看着徐令姜脸上的神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最终只说了这个好字,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话,但最终却只道:“走吧。”
他们过去时,苏蕙已在厅中等着了。
徐令姜上前,还没来得及告罪,李慕载已先一步道:“今晨起晚了,还请娘勿怪。”
苏蕙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一眼。
徐令姜一身曲红色褙子,脸上虽薄施粉黛,但却掩不住憔悴。而站在她身侧的李慕载,虽面色平平,但眼底微微有些乌青。
不知他们昨夜出门的苏蕙,顿时心下了然,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平日里忙,难得成亲休沐,是该多睡会儿的。”
说着,便有侍女进来奉茶。
苏蕙喝徐令姜这个婆母茶,喝的极为心虚,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盏,亲自将徐令姜扶起来,又给她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徐令姜低低道:“多谢娘。”
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陪着苏蕙用过早饭之后,这才从苏蕙院里出来。
两人刚出来,便有一个褐衣中年男子,长得面容白净,瞧着十分和善的人在外面候着。见到李慕载和徐令姜出来,那人立刻过来拱手道:“公子,夫人,这是昨日的礼单,送来的贺礼,老奴也分门别类放置好了,还请公子和夫人定夺,看哪些是放在外面的,哪些是要入库的。”
李慕载同徐令姜道:“这是府里的管家,福叔。”
徐令姜同他打过招呼,见管家将册子递过来之后,不禁有些犹豫:“要不,先问问娘的意思?”
若是她一进门,便直接管家,岂不是不将婆母放在眼里?!
管家笑眯眯道:“老奴已经去找过老夫人了。老夫人说,她不擅理家,家中诸事不必问她,皆由夫人做主便可。”
既然苏蕙这般说了,徐令姜便应了下来,将册子接了过来。
管家自去忙了之后,李慕载带着徐令姜,在临水的亭中坐下,同她道:“当初官家赐我这座宅子时,连带着也赏了许多下人。他们都曾是犯官家奴,你瞧着能用便用,不能用的,便寻个机会发卖了。”
徐令姜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个管家,是可信之人么?”
李慕载赞赏看了徐令姜。
她没想到,只打了一个照面,徐令姜便看出了这一点,李慕载嗯了声:“他是可信之人,府中诸事,你若有什么疑问,皆可找他。”
他们两人正说着,便见兰姨匆匆跑过来。
徐令姜立刻站起来,待兰姨一走近,便急急问:“兰姨,可是逢春那边有消息了?”
“有……有了,香草去找她的小姐妹打听,她的小姐妹说,逢春姑娘让她给姑,不,给夫人带话,就说夫人好意,她心领了,但她不日便要嫁人了,请夫人日后不必再给她递消息了。”
徐令姜踉跄了几步,后背猛地撞在石桌上。
李慕载抬手正欲去扶她时,徐令姜又猛地站直身子,语气坚定:“不可能!逢春与顾公子情投意合,怎么会突然答应嫁过去?可是叶大人发现她与我递消息了?!”
兰姨摇摇头。
李慕载在旁道:“应该没有,若是叶筠知道,只怕此时,帮你传递消息的人,早就被杀了。”
这倒也是。
那好端端的,叶逢春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徐令姜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又听兰姨又道:“听说昨日,康王府和叶家,已将婚期定下了,就……就在半个月后。”
徐令姜一听这话,瞬间跌坐在石凳上。
逢春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当真要嫁给康王嫡次子那样的烂人么?!
李慕载立在徐令姜身边,见她面露心疼之色,淡声道:“人各有命,你已尽心为她筹划过了,是她不愿意,怪不得旁人。”
徐令姜浑浑噩噩回到院中,枯坐半日,才强撑着打起精神,开始翻起昨日的礼单来。
昨日那场婚宴,李慕载办的很低调,只请了军中几个好友下属,并赵三娘和霍箐他们。
可翻开礼单后,徐令姜却发现,昨日还是有不少权贵派人来送了贺礼,其中几个在京的王爷也在都在其中。
如今虽说,鲁王府世子赵暝最得官家青睐,但圣旨没下,便诸位王爷便都还有机会,是以大家私下也在各自拉拢势力。
李慕载如今执掌侍卫亲军步军,拥有统兵权,自然是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之一。
徐令姜合上册子,问李慕载:“你怎么看?”
“他们既送了,那便登记造册后,都先收进库房里放着。”
也是,如今朝中局势未明,确实谁都不能得罪。
徐令姜让人去办了,目光又落在册子上,神色不由变得怔忪起来。直觉告诉她,叶逢春嫁给康王嫡次子,这其中定然少不了叶知秋的推波助澜。
而叶知秋会这么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怕是想要找他们报仇。
徐令姜叹了口气,扭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坐在窗边看书,似是有所察觉,望过来,淡淡道:“不必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便再废他一只胳膊便是。”
徐令姜:“……”
他怎么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你脸上写着。”
徐令姜:“……”
之后这几日,徐令姜一直都在府中整理庶务。
管家将官家赏赐的下人,挨个儿登记造册,上面分别写了他们之前的主家,是什么时候获罪的,因什么而获罪,以及他们来这里之前,曾在什么地方待过,白纸黑字都写的一清二楚的。
这些人,官家既将他们赏赐给了李慕载,那么他们的身家性命便全仰赖李慕载了,徐令姜倒也不担心他们犯浑。
让徐令姜头疼的,是她的那些陪嫁侍女。
那其中,有不少是方方氏和徐弘礼安插过来的眼线。
徐令姜正愁,要寻个什么由头,处置她们时,偏生有那不开眼的,上赶着自寻死路。
徐令姜与李慕载成亲第二日,便有那不安分守己的,便偷摸着去书房接近李慕载。结果人刚近身,就被李慕载反手一剑劈断了一截头发,那侍女当场就吓晕过去了。
兰姨听到这个消息时,气的发抖。
当初徐令姜嫁进叶家时,陪嫁侍女也闹过这一出,当时叶母因为这事,还狠狠奚落了徐令姜一顿,没想到方氏这次竟然又故技重施了。
徐令姜问:“她人呢?”
兰姨道:“公子让人拖下去先关着了,夫人,您也该管管了,可不能任由这帮贱蹄子再这样了!”
虽然成亲只有两日,但兰姨也看出来了,徐令姜这次是嫁对了。
苏蕙性子柔和,在徐令姜面前,从不摆婆母的款儿,待徐令姜也极好,府中诸事,她从不插手,全权都交给徐令姜做。
而李慕载虽然话不多,但言行举止,也能看得出来,他对徐令姜多有维护。
兰姨唯一的心愿,便是盼着徐令姜能嫁个良婿。
如今瞧他们夫妻和睦,自是不愿意让任何人从中作梗。
徐令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既然方氏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中作梗,徐令姜也不给她留情面了,到了三朝回门那天,除了香草之外,徐令姜将其他陪嫁侍女小厮,皆一概全带上了。
只是她与李慕载刚出府门口,便与人碰了个正着。
第41章 旧事
◎因为我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过李大人, 李夫人。”
来人一身团福纹窄袖袍,拱手冲徐令姜和李慕载行礼:“小人是康王府的管事,下月初六, 我们家二公子成亲,小人奉我家王爷之命, 来给李大人和李夫人送帖子。”
说完,管事的从袖中掏出一封红底烫金喜帖,双手呈过来。
徐令姜微怔了下。
像康王府这种门第, 但凡有红白喜事, 只要日子定下, 自然会有人上赶着去送礼的, 他们鲜少会主动给人递帖子的。
但如今, 人家既主动来送,李慕载也不能不收。
康王管事的见差事了了,便婉拒管家请他进府喝茶之举, 告辞过后便又走了。
上了马车之后, 见徐令姜情绪低落,李慕载道:“若你不想去, 可以不去。”
徐令姜摇摇头:“我去。”
李慕载知她是想去见叶逢春, 便没再说什么了。
马车辚辚驶过长街,往徐家而去。
徐家府门口,老早就有人伸长脖子在张望了。
徐令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在原地烦躁走动着,低声骂道:“该死的, 徐令姜该不会给头儿灌了迷魂汤, 不让他来了吧!”
小厮十分想说, 少爷,您清醒一点!
这出嫁女三朝回门是定律,若是不来,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扣下来,于姑爷官声不利,二小姐就算同府里不亲厚,也断然不会拿姑爷的前程开玩笑。
不过还没等小厮说话,徐令昭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来了!来了!”
说着,急忙从台阶上奔下去。
“吁——”
车夫刚勒住缰绳,徐令昭已经上赶着过来,殷勤帮着将脚蹬放好,满脸喜色探头往里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