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李慕载弯腰下来,徐令昭立刻笑道:“头儿,你可来了,我一大早就在等着你呢!”
李慕载冷淡点点头,又转身,去扶徐令姜。
徐令姜纤长白皙的手,搭在李慕载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从马车上缓步而下,裙摆轻轻坠在鞋面上,堪堪遮住脚尖,动作极为优雅端方。
徐令昭不屑翻了个白眼,对徐令姜视而不见,只热情去招呼李慕载:“头儿,快进去吧,爹爹已经在等着了。”
徐弘礼本是要亲自到府门口迎接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岂有长辈去门口候着晚辈的道理,索性便早早坐在厅中等着。
见徐令昭带着徐令姜他们进来,他立刻敛了敛衣襟,忙吩咐:“快上茶。”
徐令姜和李慕载进来冲他行礼。
徐弘礼安然受了,嘴上却说:“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快坐快坐。”
徐令姜落了座,见只有徐弘礼一人,不禁问:“方夫人呢!”
“嗐,她前几日病了,大夫让她卧床休养呢!”
徐弘礼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阵虚弱尖锐的女声道:“二小姐回门这样的大日子,即便我是死了,我也得从地下爬出来不是。”
徐弘礼猛地抬头。
就见方氏扶着婆子的手,一脸刻薄从外面进来。
徐弘礼眼底滑过一抹阴鸷,可当着徐令姜和李慕载的面,还是忍了没发作。
方氏走进来,在徐弘礼身侧的太师椅上落了座,很快便有侍女捧了茶盏进来上茶。
方氏的目光,落在了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今日穿着一件合欢花绣桃枝的褙子,云髻雾鬓,削肩秀颈,脸色清透红润,一见便知是过得极好的。
方氏心里顿时来了气,冷哼道:“二小姐如今可真是攀高枝了,见到长辈,都不知道行礼了!”
徐令姜端起茶盏,本是要喝茶的,听到方氏这话,复又将茶盏搁回桌上。
“夫人来得刚刚好,我正好也有事找夫人呢!”
徐令姜说完,扭头冲外面喊了声:“秋荻。”
秋荻在门外应了声,很快便将许多人带进来了。
正厅内门窗俱开,轻而易举便看到了院外的场景,见到秋荻将徐家送给徐令姜陪嫁的侍女小厮,齐刷刷全带过来时,方氏脸唰的一下变了:“徐令姜,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令姜不答反问:“我还想问,夫人是什么意思?”
徐令姜话音刚落,秋荻便从院中站着的侍女中,将一个侍女拽出来。
那侍女眉眼清秀,颇有几分姿色。
可此时,却是脸色煞白,头发凌乱,甫一被拉出来,她便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大人,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徐弘礼一头雾水,看向李慕载:“贤婿,这是?”
不用李慕载答,那侍女已哭着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起那混账心思!求大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徐弘礼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可还没等他说话,李慕载已冷漠开口:“把你昨日,同我说的话,再同岳父大人说一遍。”
“是,是……”你侍女瞧见厅中的方氏时,眼神瞬间变得闪躲起来,可一想到昨日那柄近在眼前的剑时,她只得咬牙如实道,“是,是方夫人说,让我陪嫁过去之后,就找机会勾引姑爷,若能成功,她便做主,让二小姐抬我做姨娘,还放我老子娘出去。大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吧!”
说完,那丫头又砰砰磕起头来,额间已隐隐有了血迹。
方氏猛地揪紧手中的帕子。
她怎么都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把这事在三朝回门时捅出来。明明之前徐令姜嫁进叶家时,她也这么干过,当时不什么事都没有吗?!这次怎么会……
徐弘礼猛地扭头,颊边的肌肉抖动着,大有一副跳起来掐死方氏的架势。
方氏毫不客气瞪了回去:“老爷瞪我做什么?!这侍女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是我指使她的,就是我指使她的啦?幸亏老爷不是在有司衙门任职,否则还指不定要冤死多少人呢!”
“你——!”
徐弘礼又气又恨,只得又厉喝道:“你说是夫人指使你的,你可有证据?”
“这……当时,夫人是把奴婢单独叫过去说的。”
“贱婢!我是叫你过去不假,但我当时是嘱咐你,陪嫁过去之后,要你好好照顾二小姐,不是让你去照顾姑爷的!你自己起了攀附之心,竟然还要反过来诬赖我!来人!给我撕了她的嘴!”
方氏身边的嬷嬷,闻声便要去。
“噔——”
茶盏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李慕载冷声道:“若是方夫人存疑,那便报于京兆尹去审,我不嫌丢人。”
徐令昭忙插嘴道:“就是就是,爹,娘,不行就报官吧。”
“你给我闭嘴!”徐弘礼厉喝一声。
徐弘礼自然不愿意的此事闹大的,他忙赔笑道:“贤婿消消气,一个刁奴而已,何至于闹到京兆尹去呢!”
李慕载不说话,只一脸冷色坐着。
徐弘礼见状,便立刻去看向徐令姜:“令姜啊,你觉得呢!”
“此事说到底,到底是家丑,却是不可宣扬,但也得解决。”
徐弘礼见徐令姜语气中有所松动,忙道:“是是是,所以你们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无论她是受人指使也罢,或者自己起了攀附的心思也罢,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既起了这个心思,那我们府里便断然容不得她了。可她毕竟是方夫人给我的陪嫁丫头,我若自行发卖了也不妥,索性便将她送回来,交由方夫人自行处置。”徐令姜说完之后,又看向徐弘礼,“爹爹以为如何?!”
“好是好,但只这一个丫头犯错,你何以将他们都带回来了?”
徐令姜眼睫轻垂了一下,李慕载接话道:“是我的意思。”
李慕载没解释,但他面如霜色,摆明了是还在介怀此事。
虽说将陪嫁侍女小厮全遣送回来,传出去有些不大好听,但这事到底是方氏做的不厚道,徐弘礼当即便应了。
方氏见状,正要说话时,徐弘礼先一步开口,问:“贤婿啊,如今令昭在你麾下,做事可还尽心?”
只这一句话,瞬间便捏住了方氏的七寸,她顿时不敢再作妖了。
几句场面话过后,李慕载便道:“素闻祖父丹青了得,我至今无缘亲见,不知岳父大人府上可还留有墨宝,供我瞻仰一二?”
徐弘礼叹息道:“哎,你祖父身亡时,府中走水,他的画作也皆毁之一炬了。”
徐令姜在旁道:“祖父的真迹没了,但我那里有几幅我临摹的,你可要一观?”
李慕载欣然应了,同徐令姜便一同相携出去了。
只是人刚出院子,徐令昭就从身后追了出来:“姐夫,我有话跟你说。”
徐令姜听到这个称呼,不禁莞尔。
她与叶知秋夫妻四载,徐令昭叫叶知秋姐夫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而且每次都是被徐弘礼逼着叫的,如今他叫李慕载姐夫,倒是叫的十分顺口。
徐令昭说是有话要说,但走过来之后,却是恶狠狠瞪着徐令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有话单独和他说,你快滚’的架势。
徐令姜见状,正要走时,却听李慕载问:“十万火急的公事?”
徐令昭一愣,摇摇头。
李慕载道:“不是十万火急的公事,便等我休沐完了再说。若是私事,我不听。”
说完,李慕载直接去追徐令姜了。
徐令姜不禁问:“你为何不听听,他要说的是什么?!”
李慕载:“他之前曾来找过我。”
“说我这人虚伪,是个灾星,还惯会装?”说着,徐令姜见李慕载眉尖微蹙,徐令姜轻轻笑开,“这些话,我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遍了,早就习惯了。”
说着,徐令姜转身朝前走,又轻轻补了一句:“他们都说,是我害死姐姐的。”
李慕载走过去,与徐令姜并肩而行:“与你有何关系?当年贵府之事,不是走水所致么?”
虽然事隔十三年了,但当年,徐老太爷并儿媳和大孙女,都丧命在那场走水中。再加上徐家办丧事时,端贤太子还曾亲自来徐家吊唁过,是以此事华京人尽皆知。
徐令姜声色缥缈:“是走水所致。但他们都说,本来该死的人是我,是姐姐用她的命,救了我的命。”
李慕载停下:“为何是他们说?”
“因为我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令姜被救下来之后,整整昏睡了三天,再醒来时,所有的事都记得,唯独忘了走水那晚的事。
李慕载倏忽抬头,看着徐令姜的背影,眼底滑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旋即便又恢复如常。
徐令姜带着李慕载回了自己的小院,两人待了没一会儿,便有侍女来请他们过去用饭。他们过去时,只剩下徐弘礼和徐令昭两个人了,徐弘礼道:“令昭他娘身体又不舒服了,已经回去歇下了,咱们吃,不必管她。”
没了方氏在,这顿饭倒也吃的十分和睦。
徐令姜吃菜,三个男人喝酒,只是喝着喝着,徐弘礼不自觉便聊起朝政来了:“哎,贤婿,你这几日休沐是不知道,最近早朝上,天天又为立太子的事,吵的不可开交。”
徐令姜夹了一根苋菜,慢慢咀嚼着。
自去年入秋时,官家染了一场风寒之后,朝中便刮起了奏请立储之风。后来,万寿节前夕,便下诏让藩地的王爷携妻带着子女来华京。
众人便知,官家是要开始物色过继人选了。
可谁曾想,从去年到今年,这都已经五月中旬了,官家还是没动静,朝臣们顿时又坐不住了。
徐令昭对朝政知道的一知半解,听到这话,立刻凑趣问:“爹,听说朝中现在,最有可能被官家过继的人选,是鲁王府的暝世子,这事是不是真的?”
徐弘礼呷了口酒,点点头。
徐令昭又道:“我听说,暝世子之所以得官家青睐,乃是因为他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为人处事,都与那位端贤太子颇有些相像,是不是……”
徐弘礼当即厉声呵斥,“胡说什么!什么端贤太子!那是废太子!不准再胡说!”
徐令姜对这位端贤太子略有耳闻。
端贤太子乃是今上的兄长,亦是先皇的嫡长子,十六岁时被立为太子。端贤太子性格仁慈宽厚,对弟弟十分友爱,十三年前,若非他谋逆被诛,当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本应该是他才是。
徐令姜心不在焉举筷,正要去夹李慕载面前的菜时,无意瞥见,李慕载倏忽攥紧了手中的酒盅。
“什么废太子?当年端贤太子谋逆被诛之后,先皇确实废了他,但在第二年,先皇不是又下了罪己诏,还恢复了端贤太子的封号,并将其葬入皇陵了吗?哎,爹,听说端贤太子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你官家为何不……”
听徐令昭越说越离谱,徐弘礼当即抬手就朝他扇去:“混账东西!我让你再说!”
徐令昭见徐弘礼真动怒了,忙闪身躲开,乖乖闭嘴了。
徐弘礼又扭头,冲李慕载道:“贤婿啊,令昭就是酒吃多了说胡话呢!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慕载垂眸,盯着手中的酒盅,似是这才回过神来,‘嗯?’了声:“什么?”
徐弘礼见李慕载先前似是走神了,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话,转移话题:“没什么没什么,来,喝酒喝酒。”
吃过饭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临走时,徐弘礼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来:“贤婿啊,今日叶知秋也去上朝了。”
李慕载转头看过来。
徐令昭急急问:“他右手不是被姐夫废了么?上朝去当摆设啊!”
“当什么摆设!人家如今是兵部右侍郎。”
徐弘礼这话一出,李慕载和徐令姜立刻对视一眼。
当初在宫里时,官家曾金口玉言说,叶知秋如今已不适合兵部侍郎这个职位了,如今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第42章 调查
◎去查十三年前,徐家失火一事。◎
回程的路上, 马车内两人各怀心事。
良久之后,李慕载回过神来,见徐令姜眉眼间带有忧思, 便知她在想徐弘礼所说之事,李慕载出声道:“即便叶知秋重新任兵部侍郎一职, 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你不必忧心。”
“可他背后还有康王。”
能让官家改变主意,此事怕是康王所为了。只一个叶知秋, 尚且不足为惧, 但若他身后多了一个康王, 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慕载沉默两息, 突然问:“你觉得, 我与叶家比,何如?”
徐令姜一怔,不解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四平八稳坐着, 手中把玩着一张喜帖。
徐令姜想了想, 道:“叶家虽是簪缨世家,但如今叶知秋右手已废, 仕途基本无望了, 而叶大人虽是吏部尚书,但从官家将叶贵妃贬为叶嫔,便不难看出,官家对他们已颇有不满了。而你虽初露锋芒, 但却很受官家倚重,来日定然会成为国之重臣。”
李慕载又问:“若你是康王, 你会选我还是会选叶家?!”
徐令姜毫不犹豫答:“选你。”
虽说本朝重文轻武, 但在这种时候, 手上有兵的武官,可远比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能带来的利益大的多。
李慕载浅浅笑笑道:“既然如此,令姜又何须忧心。”
徐令姜明白李慕载的意思,但她却想到了更深一层:“那不一样,逢春嫁过去之后,康王府与叶家,便是姻亲关系了。若你肯投靠康王,康王定然不会让叶家对付你,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