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载没想到, 徐令姜会突然说这个。
他也怔了下,旋即牵着徐令姜往前走, 在徐令姜瞧不见的地方, 李慕载唇角微微弯了弯:“不难猜。”
徐令姜:“……”
“哎,兄台!”
他们正走着时,一位年轻公子,走过来, 斯文冲李慕载行了个拱手礼:“你这糖葫芦可否卖我一串?”
这是他买给徐令姜的。
李慕载正欲拒绝时,手骨被人捏了下, 徐令姜道:“买就不必了, 公子挑一串吧。”
“哎, 多谢夫人!”那公子顿时喜上眉梢,连连冲徐令姜道过谢后,从草垛子上取了一串,临走前又道,“祝两位琴瑟和鸣,白首相携!”
说完,便握着那串糖葫芦朝不远处奔去,那里立着个姑娘,想来是他的心上人了。
徐令姜唇角弯了弯,正欲冲李慕载说话时,瞥见不远处那抹身影时,唇边的笑顿时凝住了。
李慕载抬眸望去,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今科进士顾予忱。
因为叶逢春的缘故,徐令姜之前,也远远见过顾予忱几次。
那时的顾予忱青衫拓落,性子腼腆害羞,但看向叶逢春时,眼里却满是柔情。而今夜,顾予忱却是独身一人,手上提着盏兔子灯,漫无目朝前走着,有大胆的姑娘将香囊往他身上投,顾予忱也视若无睹,只用心护着手中的兔子灯,一路上了旁侧的拱桥。
李慕载问:“可要过去打招呼?”
徐令姜摇摇头:“不了,走吧。”
李慕载拿着一草垛糖葫芦,走在街上十分醒目,加之这个季节,糖葫芦十分罕见,不少人瞧见,纷纷过来问他们卖不卖。
徐令姜秉持着独食不如众人食,再加上见这些公子,基本都是为心上人来求买的,便皆应了。最后没收到银子,但却赚到了一波祝他们夫妻恩爱的福话。
直到最后一个糖葫芦被拿走之后,李慕载突然转头,问了句:“好吃么?”
徐令姜啊了声。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虽然他们将糖葫芦全买下来了,但李慕载还没尝到,可最后一串,刚已经被她送出去了。
徐令姜心里一阵懊恼,怎么就忘了给李慕载留一串了呢?!
犹豫了两息,徐令姜将自己手里那串递过去,试探问:“我这上面还剩一颗,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李慕载垂眸。
目光落在徐令姜手上,细长的木签上,只剩下一颗红彤彤,裹着晶莹剔透糖浆的糖葫芦。
徐令姜以为李慕载不会要,正欲将手缩回来,说改日再给他买时,李慕载却已从她手中接过木签,咬上了最后一颗糖葫芦。
糖浆的甜,裹着山楂的酸,顿时在味蕾上绽开。
徐令姜别开视线,却还是没忍住问道:“怎么样?”
李慕载咽下略有些酸的山楂,薄唇微勾:“味道很好。”
自成婚后,他们两人时常在一起用饭,但李慕载却是什么都吃,既不挑,也不表现出对哪道菜,或哪种口味有偏爱。
今夜听他这般说,徐令姜便记住,李慕载喜欢酸甜口味了。
见天都黑了,他们还没回来,兰姨不免有些担心。但这担心,在见到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回来之后,便知他们小两口又和好了,当即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笑问:“公子和夫人还没用饭呢吧,我这就让人摆饭去。”
说完,当即满脸喜色去了。
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用过饭后,见徐令姜有些紧张拘谨之后,李慕载便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消消食早些歇息吧。”
徐令姜应了一声,目送着李慕载走远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徐令姜已经决定赌一次了。
但凡事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若两人一下子就得像真夫妻那样,徐令姜还是有些做不到,不过好在,李慕载是体谅她的。
兰姨见李慕载又出去了,进来服侍徐令姜沐浴时,还在一旁絮叨:“夫人,公子怎么还没忙完啊!”
徐令姜笑笑:“公务这种事,哪有能忙完的。”
“男人忙公务是应该的,但是夫人,公子再忙,也得喝茶用饭不是,您这做妻子的,若能时不时给送些汤水,或糕点过去,公子便知道,您是惦记他的呢!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公子忙公子的,您干您的了,夫妻之间,要多相处的……”
以前兰姨每次说到这些事时,徐令姜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如今既决定和李慕载好生过日子,徐令姜便觉得,兰姨说的有几分道理,便拉住兰姨的手,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兰姨,你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的。”
兰姨听到这话,才微微放心下来。
沐浴过后,绞干头发,徐令姜便有些犯困,正要往床上走时,就听兰姨突然咳了一声。
徐令姜扭头。
兰姨道:“头发没干睡觉对身体不好,夫人不如再坐会儿,顺便等等公子吧。”
徐令姜:“……”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不过兰姨既这么说了,徐令姜只得坐到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翻起来。
兰姨悄悄退出去,转头又将春芽唤过来,让她去前院书房一趟。春芽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可见了公子,我要说什么呀?”
“你什么都不必说。”兰姨将春芽送到院门口,压低声音道,“若有人问了,你就说,是夫人让你过去看看的,其余什么都不用说。”
春芽点点头,忙小跑着去了。
前院书房,一灯摇曳。
李慕载说是有事要处理,其实是假的。他看出了徐令姜的不安,这才以此为借口出来了,他随手拿了本书,刚翻了没几页,便听到院中传了脚步声。
很快,管家便进来道:“公子,夫人身边的春芽刚来了。”
李慕载撩起眼脸:“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徐令姜有事要找他?!
管家道:“外院的护卫瞧见她,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问她可是有什么事。她说没事,是夫人让她过来看看的。”
“哔啵——”
灯笼里突然爆了一个灯花。
李慕载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管家又道:“时辰不早了,公子您早些回去歇息吧,别让夫人久等了。”
李慕载坐在案几后,怔愣了须臾,这才放下书,起身朝外走。
他回去时,便见主屋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有一抹单手撑头的倩影。李慕载站在院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脚上了台阶。
徐令姜其实早就困了,她强撑着,打算看完最后一页就去睡觉的。
可刚看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满脸困倦扭头,看到是李慕载时,立刻便站了起来:“你忙完了?”
李慕载嗯了声,看到桌上翻开的书,便道:“夜里少看些书,对眼睛不好。”
徐令姜点了点头,将书合上之后,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内顿时沉默下来。
直到此时,李慕载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春芽去前院,想来不是徐令姜的意思。
李慕载无意让徐令姜为难,正欲开口说话时,却不想,徐令姜先一步,语气里带了几分慌乱:“不,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说完,便快步走到床边,撩开帘子,上床躺下了。
李慕载怔了下,轻轻应了声好。
他见徐令姜已经躺下了,便走到桌边,将桌上的灯笼吹熄了,正欲转身朝外间去时,突然听到沙的一声轻响。
李慕载偏头。
就见床边的纱幔被一只素手拨开,徐令姜探头出来,看了他一眼,复又将纱幔放下了。
李慕载脚下一顿。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抬脚,走到床边,撩开纱幔。
徐令姜睡在最里侧,背对着外面,虽然没说话,但她身后却留了很大一块位置,睡一个人绰绰有余。
李慕载的眸光,落在最里侧那道纤弱的背影时,定定看了片刻,这才坐在床边,开始脱靴。
徐令姜虽然面朝里,可身后的动静,她却听的一清二楚。
她知道,既决定要做真夫妻了,便迟早都会经历这一步,但——
徐令姜猛地捏紧被角,因为李慕载躺下了。
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再睡一个人。
但徐令姜还是十分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掩耳盗铃一般,紧闭双眼,死死攥住掌心的被角。
即便是夜里,李慕载的视力依旧很好。
在他躺下时,他清楚的看见,徐令姜不着痕迹蜷缩了下身子,李慕载悄无声息将头又转回来,顶着纱帐顶上的花纹,声音低沉道:“睡吧。”
这话一出,徐令姜紧绷的情绪,骤然便松懈下来。
她轻轻嗯了声,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微微舒展了些许。
李慕载是守礼且言而有信的君子,他既这么说,徐令姜自是信他,可身边骤然多了个人,再加上刚才的紧张,徐令姜突然就睡不着了。
若平常,睡不着,她尚且能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扇,可此时,李慕载就睡在徐令姜身侧,徐令姜不敢动,只能僵硬着保持着一个姿势。
其实李慕载也睡不着。
并且他敏锐的察觉到,徐令姜也没睡着,且在极力忍耐不动,李慕载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动道:“令姜,你睡着了么?”
徐令姜磕磕绊绊道:“没、没有,怎么了?”
“没事,既然都睡不着,不妨来聊聊天吧。”李慕载说着,抬手拾起一把团扇,轻轻在两人之间打扇,问,“弄梅巷的那拨人如何了?”
“她们是第一拨,我没弄复杂的东西便只让三娘教了她们厨艺,约莫月中的时候,她们就能出师了。”说到这些事时,徐令姜情绪放松了不少,她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继续道,“先看看她们出师以后会如何,然后我再调整第二批的计划吧。若是她们做的还不错,那第二批我再多招一些人,然后将学的种类也再丰富一些。”
李慕载轻轻颔首:“可以的。”
既然李慕载主动起了话头,后面的聊天便顺利很多了,徐令姜问:“赵暝当真是死在前朝余孽手里的么?”
徐令姜总觉得,这事有些说不通。
“今日,赵旸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这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事,今日看见赵旸时,徐令姜便知道,赵暝的死,和鲁王爷中风后,也将昔日那个爱笑爽朗的赵旸埋葬了。
“所以——”
“那帮人是前朝余孽没错,但——”李慕载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们为何要杀赵暝呢?!”
是啊!杀了赵暝,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相反,反倒会让他们暴露,前朝那些人,不会蠢到自送人头的地步!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们与某位王爷有勾结?!”
可说完之后,徐令姜又觉得这个说法立不住。
前朝余孽同今朝的王爷,本就是势同水火,前朝余孽为何要帮今朝的王爷呢?!而且虽然这些王爷们,都巴不得赵暝死了,官家重新选过继人选,但不至于蠢到让前朝余孽去杀赵暝,一旦被抓这可是大罪!
“你可有查到什么?”
李慕载知道徐令姜话中的意思,他道:“宫中上下已全被清洗了一遍,揪出了不少前朝余孽,但没查到幕后之人,幕后之人应该只与杀死赵暝的那两个内侍联系过。”
那现在死无对证,只怕幕后之人就此销声匿迹了。
李慕载道:“该愁此事的是官家,你不必多想,早些睡吧。”
徐令姜觉得他所言有理,再加上有困意涌了上来,徐令姜便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睡了。
过了没一会儿,李慕载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之后,他这才侧过身子,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就躺在离她一臂之长的地方,安然入睡,只要他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她。
但李慕载没那么做,他知道,徐令姜能迈到这一步,已是十分不易,须得循序渐进才行。便在暗色里,盯着徐令姜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阖上眼睛入眠。
第52章 芸娘
◎李夫人,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第二天, 徐令姜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李慕载的身影了,若不是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松香味, 徐令姜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 只是一场梦了。
兰姨进来,瞧见徐令姜惺忪坐在床上,便笑道:“夫人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
徐令姜:“?!”
“公子走的时候, 还特意交代, 让夫人多睡一会儿的。”
徐令姜和李慕载成婚这么久, 李慕载从没说过这种话, 再加上今晨李慕载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兰姨想当然的就把这句话理解岔了。
而徐令姜并不知兰姨心中所想,她刚从床上下来,就听到外面嘭的一声巨响。
徐令姜走到门口时, 就见一个铜盆摔在地上, 水泼了满地,衣裳湿了大半的春芽蹲在地上正在收拾。见徐令姜出来了, 春芽忙道:“夫人, 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好了。”
“别动别动!”兰姨忙上前拉住春芽,“不是让你去厨房,看早饭好了没么, 你怎么来干这活了?”
春芽小声道:“荷香姐姐突然肚子疼,我怕夫人久等, 就替她端来了, 可是不小心踩到裙子了,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兰姨。”
徐令姜走过去,关切问:“可有哪里摔疼了?”
春芽摇摇头,正要继续去收拾铜盆时,却被徐令姜拉住:“这里不用你收拾,你去换身干衣裳,过来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春芽点点头,冲徐令姜行过礼便走了。
兰姨又让别的侍女打了水来,她服侍徐令姜梳洗过后,春芽换好衣裳过来了。
徐令姜将春芽拉至身侧,轻声问:“春芽,你是愿意一辈子只当个服侍人的小丫头,还是想学个一技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