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采面上微热,眼睫轻颤,双手不自然的绞在一起,水润的眸子硬是挪不开。
他穿的是她父亲的衣裳,普通的麻布面料,可是他穿却格外矜贵儒雅,在人群中耀眼夺目。
只是他身形高大,衣裳稍稍小了些,一小截肌肤露在外边,没遮挡住。
孟采视线落在他结实的手腕处,拎起木头时青筋凸起,充满力量感,是她不曾见过的。她撑起下颚,瞧得认真。
须臾,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孟冬一个侧眸,便向她看了过来。她眸光一闪,脸颊霎时就红如胭脂,慌慌忙摆正姿势。
“我,我去给李婶婶送点糕点,不吃坏了。”
孟冬没言语,直起身子望着她小跑的倩影,唇角轻扯,继而低下头锯木头。
…
木桥上的风微凉,吹得树叶哗哗响。
孟采轻抚自己的脸颊,燥热的感觉消散些,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回身望了望院门,而后抬起脚去了桥对面的李婶家。
李婶名唤李慧莲,她父母在世时便交好,父母走后也时常照看她。李婶夫君早逝,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以前日子也难过,现在她儿子在府衙当差,日子才好过些。
李婶节俭,儿子不在家都随便吃点,这会肯定还没吃东西,趁着糕点热乎,赶紧送点过去。
院门大开,李婶家的大黑狗闻到味,老远就跑了出来,摇着尾巴巴巴地望着她。
孟采低头摸了摸,进了院子,“李婶。”
李慧莲从屋内出来,手里拿着针线,笑道:“青青来啦。”
看见她手中的食盒,又道:“来就来,带什么东西,进来,婶有话跟你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音调轻了些许,眼睛瞅着四处,瞧着没人才放心。孟采进屋后,直接把大门关上了。
孟采将食盒放在桌上,脸上的笑意收敛,困惑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
李慧莲也不拐弯抹角,放下手中的针线,忙拉起她的手,严肃道:“那个刘媒婆来过了吧,我刚从街上回来,看见她到处散播谣言,说你跟孟冬不清不楚的,孩子,听婶一句话,孟冬伤好了让他赶紧走,要不然你名声怎么办?”
她微微错愕,随即恢复平静,捡到孟冬的时候,她对外说是远房表哥,就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只是瞒不了多久,熟悉的都知道,她救了一个男人回来。
李慧莲也帮着她说话,旁人倒不敢说些什么,只在背后议论。
现在刘媒婆到处说三道四,分明是瞧她不肯嫁给王府,让她没拿到银子,才要毁了她的名声。
心思真恶毒。
孟采咬咬牙,在心里骂了一遍刘媒婆,而后又安慰李慧莲,让她别担忧。
“李婶,我有分寸,而且,我跟孟冬没什么。”言罢,她垂下眼,竟有一丝失落感,眉眼都藏着忧愁。
李慧莲无声叹息,孟采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这话自然是为她好,不过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只能规劝,不能做主。
她拍拍孟采的肩,不再提及此事,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好,你心里有数就好,来,帮我看看,这牡丹绣的怎么样?”
绣绷上的大红牡丹栩栩如生,娇艳欲滴。不得不说,李慧莲的女红就是好,是她佩服的。
“真好看,李婶你教教我。”
李慧莲撇她一眼,笑着点头,“好了,坐下歇会。”
在李慧莲家待了许久,陪着她说话绣花,直至申时才走。
…
落霞布满天边,远远望去像方才绣的红牡丹一样,娇艳美丽。
袅袅炊烟从屋顶升起,到半空又随风飘散。
孟采拎着食盒回去,瞧见自家升起的烟雾,朱唇微勾,明媚的眼里满是欢喜。
家人有人的感觉就是好,不会孤寂。
她推开院门,喊道:“我回来了。” 继而转身把院门关上。
孟冬在劈柴,他做的书案已经初见雏形,再有两三步就完成了。孟采抿唇睨了一眼,忙放下食盒去灶前帮忙。
“等着,别动。”孟冬昂起头瞥了她一眼,“晚上我做饭。”
他平淡地说了一句,于孟采而言却是惊喜。话都不多说一句的人,居然要做饭,她得好好看着。
“今日不吃豆腐,我早晨买了一条鱼。”
木盆里的鱼还活蹦乱跳,一跃,便溅起水花来。
孟冬瞅了一眼,颔首应声,起身就把鱼给处理好。孟采眸子来回转,站旁边看了会,就去添柴。
她卖豆腐为生,吃食也都简单,以往一个人没那么讲究,青菜豆腐就可。她怕孟冬不习惯,时常换着花样做菜。
买贵的食材她没那么多银子,只能买点鱼肉之类的。她常在想,他若是富人家的公子,想必鱼肉在他面前都显得寒酸。
不过看他平静无波地样子,孟采那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你以前做过饭吗?”孟采忐忑不安地问,问完,又后悔了。
他不记得往事,问这个,是不是让他难过了?孟采一顿,忙去看他的脸色,并无波澜,眉头都没皱一下,应该是没听见。
孟冬见过她做饭,步骤早就记住,不是太难。
“不难。”他不慌不忙,对自己的手艺很有把握,三两下,就把鱼放进锅里煎。
油滋滋地跳了起来,片刻后,弥漫着鱼香味。孟采咽下口水,看了一眼锅里,味道不知怎样,但是看着还不错。
她进屋把桌子擦了一下,又盛了两碗饭出来,只等着孟冬把鱼端上桌。
不多时,屋外没了声音,应是鱼烧好了。孟采跨过门槛,探了一眼,果然瞧见孟冬端着盘子过来。
“肯定好吃。”
孟冬头次下厨,做菜倒放松,这会坐在桌边倒紧张了。
“尝尝。”他牵起唇角,指着桌上的鱼对她道。
看着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慌乱,修长的手指正慢慢收拢。孟采垂下眼睑,拿起桌上的木箸,准备尝一口。
此时门外却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声音,连带着李慧莲家的大黑都跟过来了,在后面狂叫不止。
“孟采,孟采,走开,死狗,跟了我一路。”
孟采拿木箸的手一顿,面色微变,抬眸望了一眼门外,略微烦躁。她轻叹一声,平静道:“姨母来了,我出去看看。”
孟冬扭头瞥了眼,微笑点头,“去吧!”
…
她的姨母何四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几个月找她一次,次次没好事,不是要银子,就是顺手拿点东西。
孟采不待见她,偏偏她脸皮厚,上赶着凑过来。
“姨母有事找我?”她拉着何四娘站在院门口,不想让她进去。
何四娘不死心的瞅了一眼屋内,被她一下拉了过来,“什么事?”
她对何四娘从来没有好脸色,要不是当年她把她父亲看病的银子偷了,她父亲也不会那么快离开人世。
“我是你姨母,你就这个态度。”
孟采暗暗翻个白眼,“就是看在我母亲的面上,才让你进门的。”
“你…”何四娘气得胡乱一指,“行,说正事。”
她正了正色,叉着腰,问她:“刘媒婆给你说的亲事,为什么不答应?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啊,嫁进王府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卖豆腐。”
“你嫁进去,我也能跟着沾光过好日子,何愁没有山珍海味。”
孟采凝视她,眼里的嫌弃和鄙夷毫不掩饰,轻声道:“姨母觉得好,不如姨母去嫁。”
第3章
夜晚的风微凉,不及心里凉。
孟采轻抚脸颊,素白的手指把碎发撩向而后,杏眸落在何四娘身上,颦眉凝视。
她的眼底透着烦躁和不耐,迟疑半会后,开口道:“姨母,以后我的事别操心了。”
何四娘脸色铁青,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缓了缓才平复下来,手指颤抖指着她,随即又垂在身侧,“目无尊长,我要是年轻貌美,这等好事能轮到你这个小蹄子,我告诉你,趁着王员外没后悔,赶紧答应了。”
她压着声音,恶狠狠地对着她。孟采后退一步,不留情面地道:“听说姨母和表哥欠了人家银子,债主是谁啊?”
猛然一问,直教何四娘变了脸,支支吾吾半响才反应过来。孟采说的意思她心如明镜,她打得什么算盘孟采也一清二楚,想忽悠她,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四娘虽被她戳破心事,但面上的尴尬只持续了片刻,便状若无事,她望了一眼屋内,道:“诶,那男人什么时候走?吃你的住你的,准备给多少银子?外人怎么说知道吗?再这么下去,别说王家了,街边的小贩子都不要你。”
“弱不禁风的穷小子,哪好?值得你放弃这么好的亲事?”
孟采微启唇,面色焦急,她怕孟冬听见,慌忙往后看,还好,他没出来。
“姨母莫要胡说,我跟孟冬清清白白,才不是外人说的那样。”
她辩解一句,可何四娘压根不信,就冲她这个态度,她就肯定孟采被屋里的迷了眼。
“得了吧,谁看不出来,赶紧的,让他走。”何四娘不耐地抬抬手,接着说道:“走得时候让他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不能白伺候他几个月,要不,你现在就进去看看,有没有值钱的?”
何四娘越说越没谱,庆幸没旁人在,这要被人听见了,可不知怎么想。孟采不想再搭理,气得跺脚,拉起她的胳膊往外走。
“姨母,天色已晚,赶紧回吧,莫让表哥担心了。”
“诶诶,放手,攥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你亲姨母,要是姐姐见你这个德性该多伤心。”
孟采松开手,面无表情,“我母亲要在,第一个不放过你。”她心软,因为何四娘是她母亲的亲妹妹,即便被她占便宜,她也不多说两句。
她记着父亲临终的话,不要和姨母撕破脸,因为在这世上,她只有这一个亲人。
可现在…
孟采凝睇她一会,不留情地推她走了几步,随后把院门关上,也不管何四娘的脸色与喊声。
她胸口堵得难受,缓了好一会才舒爽些,她垂着头转身进了屋。
一进门,才发现孟冬不知何时倚靠在门边,懒懒散散地样子,一派悠闲,只是眸色沉了些。
孟采心惊,眼皮突突的跳了两下,下意识的惊慌。方才姨母说的话不会听见了?应该没有吧!
她抿着唇,瞧了他一眼,道:“姨母方才说了些胡话,我没放心上,你,你听见了吗?”
孟冬直起身子,面色平静,凝视她的脸颊,笑道:“去书房了,吃饭,菜要凉了。”
去书房好,许是没听见她和姨母的对话。
孟采攥紧的手舒展开,捏着裙摆道:“我都饿了。”
她瞥眼孟冬,快步走向桌边。哪知人没坐下,便惊到了。
“鱼呢?你吃了?”也没见鱼刺呀!
他第一次下厨,她还没尝尝味,就没了?孟采扭头,眼神询问他。
孟冬本来笑着,一看空盘子,笑意霎时就收了。他疑惑地对上孟采的眼,摇摇头,而后蹲下身子看了一圈。
一条鱼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孟采盯着他的动作,与他对视一眼,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她恍然大悟,急忙追了出去。
不过为时已晚,早已没了“小偷”的影子,她气得直跺脚,“大黑,你给我回来。”
空荡昏暗的路边只剩她一人的影子,和无奈遗憾地声音,“我还没吃呢!”
…
初夏的季节,夜晚有些闷热,身上出了点汗,黏腻的感觉难受。孟采辗转反侧,躺在塌上睡不着。
屋内昏暗,只窗口有微弱的月光,洒进屋内。
孟采侧身,往窗口望了一眼,思绪如潮。那些杂七杂八的念想钻进她的脑海里,令她心神难安。
此时,细小的水声响起,哗啦啦,没停歇的意思。孟采坐起身,困惑不已,思虑片刻后她穿好鞋下了榻。
朦胧月色,倾泻一地,像是披了一件轻薄的纱帐,唯美动人。她披着乌黑长发,姿态柔弱,轻轻趴在窗台上。
静谧的小院中,入目便是宽肩窄腰的男人背影,薄薄的里衣被水打湿,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肌理分明的背脊和手臂,处处充满着力量感。他浑然不觉身后的人,伸手舀了一瓢水往自个身上淋。
孟采脸颊一热,心止不住的狂跳,看了一眼便慌乱收回眼,浑身轻颤。孟冬受伤时,她给他换药,不是没见过上半身,那会她觉得羞赧,却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见他,却是欲念横生,连指尖都在颤抖,控制不住。
她深吸一下,快速转身,手慌乱地碰到桌边,发出微微声响。
孟冬身子一怔,眯着眼眸看过来,只瞧见模糊倩影。
水声消散,吱呀声开了又关,来回几下,终于清净了。孟采侧耳听着,一颗心可算是放下来。
不过片刻后,敲门声响起,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孟冬清越的嗓音在门外喊她,“青青,睡了吗?”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眸子转了转,道:“睡,睡了。”
话音落,忙捂着唇后悔,她这是不打自招了吧!
门外孟冬闷笑一声,接着道:“既然睡了,就不打扰了。”
孟采微启着唇,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干脆起身开了门,“我,没睡。”她垂着眼,说话的声音很轻,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少倾,她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眼里,刚退下的红晕,又布满脸颊,俏生生的在他面前。
孟冬已穿好衣裳,端方自持,与方才判若两人。他眉眼舒展,神态温和,凝视她好一会后,说道:“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她忐忑不安,总觉得他说的不是好事。
桌上的烛光扭腰跳了跳,微弱的光线晃在她脸颊,显得她更加柔软温和。孟冬依旧浅笑,眼眸略微下垂,落在一片娇嫩雪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