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人也被按住，陈言理跑过来，拉起姜凛的手，见他掌心被割出道血口，汨汨的往外流血，很快糊了满手。
陈言理又气又着急：“你怎么也不看着点！”
她没有能止血的东西，正想着把他拉走去药店，抬头却发觉姜凛根本没听她说话，他偏着头，愣愣的看着地上满脸鲜血的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像是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凛？”陈言理喊了他一声，他没回应，反倒是老东在旁提醒了句：“小嫂子。老板不能见血，你先带他出去。这里我处理就行了。”
陈言理闻言愣了愣，“不能见血？”
老东：“好像是晕血吧，还是怎么的我也不清楚，就有这么个事。”
“酒吧里有医药箱，你带他回去处理下手。”
陈言理记得他以前没这个毛病，听老东的语气，似乎并不算严重。可是她再看向姜凛时，他也恰好转过脸，不再看地上的人，对上她的目光时，陈言理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姜凛的眼神极度冷漠，充满防备，可是看到她时，又顿了顿，幽黑的瞳孔中浮起惑色，像是不明白她会在这里。
陈言理清晰的分辨出他这转瞬间的变化，可是不容她多想，姜凛就抽回手，仍在滴血的左手垂在身侧，对她说：“走吧。”
说完也没有等她，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姜凛走的很快，陈言理一路小跑也没能追上他，小巷子和176号隔了条不宽的马路，她恰好遇上红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扶梯上。
他是在避开她，不会是晕血那么简单。
陈言理从后门进工作区，走廊的白色地砖还落着几点鲜红，办公室的门没关，松松掩着。唐思冉站在门口的位置，正要进去，见她来就停下推门的动作，公事公办的语气问着：“出什么事了？”
陈言理简单解释：“外面有人打架，他手被划伤了。”
唐思冉点点头：“你进去看看吧，我去拿医药箱。”
“好。”
房间里没人，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姜凛。”陈言理尝试开门，却转不动把手，显然被人从里面锁上了，她叩着门：“你锁门干什么？”
里面没有回应，水声始终不歇。
姜凛把手放在洗漱池里，拧开水直接开始冲。
洗漱池里血水蜿蜒，那颜色更加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沉着脸洗掉手上的血，水流一遍遍的冲过，池子里的血色也越来越浅，直到伤口泛白。
他很害怕血，看见，闻见，他都会想起涂满他母亲的鲜血的那间封闭的屋子。
少年时的恐惧和窒息并没有随着他长大成人而散去多少。
经过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他原本觉得已经好了很多，可是还是没法直接面对他最害怕的东西。他像是进入到失重环境中，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的控制力渐渐崩裂。
可是他跟陈言理说，他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所以，最不想让她看见。
再过一会，他闭上眼睛，反复的深呼吸。
再过一会就好了。
陈言理打不开门，又担心他会不会真的在里面晕过去，正着急的时候传来敲门声，她跑过去开门，唐思冉提着医药箱站在外面，没准备进去，只是把医药箱递给她：“给。”
陈言理接过，着急问道：“洗手间的钥匙有吗？”
唐思冉皱眉：“怎么？”
“他把门锁上了，我进不去。”
唐思冉想了想：“办公桌那里找了吗？”
陈言理摇头，往后让开，“进来吧。”
她没来过这里几次，自然不如唐思冉熟悉，两个人在办公桌抽屉，和酒柜茶几几处地方分开找，一无所获，唐思冉很快放弃，迅速对陈言理说道：“我去找人开门，你听着点里面动静。”
唐思冉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带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进来，合力把洗手间的门直接踹开。
里面灯没开，外间的光打进去，留下一道门的阴影，水池里的水依旧流着，姜凛靠在旁边，闭着眼睛毫无动静，垂下的手边氤氲着一摊深色痕迹，像是已经晕过去了。
唐思冉下意识的想进去，在她挪动脚步之前，身边的女孩已经跑了进去。
第70章 藏星
老东开车，直接去的市一院急诊，姜凛身上的明显外伤只有手，急诊的医生问起晕倒的原因，老东挠挠头：“可能就……晕血吧。”
医生又看向床边的陈言理。
陈言理沉默片刻：“要不能做的检查您都给做一下吧。”
急诊医生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听完他俩的话挺服气的问：“不是，你们是家属吗？这人路上捡回来的？”
老东想了想，肯定道：“那就是晕血，就照这个治。”
“……”
陈言理：“您先给他处理下手上的伤口吧。我们再等一会看看，他平常身体没什么问题的。”
姜凛躺在急诊科的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医生初步检查过，确认没有其他伤处，又问陈言理和老东：“你们和患者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老东会，回答的很快：“他是我老板。”又指指陈言理：“这是他女朋友。”
“没有直系亲属吗？”医生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不好治疗，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晕了，万一他有其他病史呢？这样吧，我先给他处理伤口，你们抓紧联系下亲属，问下情况。”
陈言理忙点头：“好的，谢谢医生。”
姜凛手上的伤口简单，医生走后很快来了个小护士，端着消毒的东西和绷带伤药，陈言理看他晕过去还皱着眉，弯腰用手探探他额头，温度正常。
老东在旁说道：“小嫂子，你联系一下吧，亲属我是真不知道。”
陈言理第一反应是联系江周和，刚要拨过去时忽然想起姜凛先前说过的，他母亲去世后，就被姑姑收养，开始在临安治病，上学。
所以他姑姑才是对他最了解的人。
她犹豫片刻，从姜凛外套里翻出他的手机，解锁后点开通讯录，找到“姑姑”，拨了过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人接起，对面是道温和的女声，开口便道：“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你不睡觉，你姑姑我可是上年纪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了。”陈言理出声后，那边就陷入沉默，她继续说：“姜凛出了点事情，现在在市一院急诊科，您能过来一趟吗？”
*
陈言理本想叫老东先回去，老东摆摆手：“没事，酒吧那边人多着呢，不用我盯。我干点体力活还行，待会万一老板要挪地方，你一个姑娘怎么整啊？”
陈言理心里有事，没和老东多说，只是点头道谢。老东在床边蹲了会，就跑出去买水，顺便抽烟。
她就坐在床边，微皱着眉，专注的看着姜凛，他好像是做了噩梦，眉间始终紧皱着，她低下身凑过去，想强行把他眉间抚平，但是没什么效果。
急诊室的灯有些亮，陈言理想了想，手掌下移，覆在姜凛的眼睛上。
“你又做噩梦了吗？”她自言自语，“那我给你一巴掌能不能打醒你？”
他没动静，她轻轻动了下手，威胁似的做了个抬手的动作，“那我真试一下？”
话是这样说，陈言理也没具体的动作，撑着脸发愁似的叹口气：“你怎么回事啊……”
深夜急诊室里病人不多，护士走来走去，她没注意到走近的脚步声，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温润女声：“你好。”
陈言理抬起头，来人气质出众，端庄从容，穿着米色的风衣外套，鼻梁上驾着无框眼镜，看着和沈迪年纪相仿。
“我是姜凛的姑姑，姜敏。”姜敏也在打量着面前容貌相当出众的女孩，她是隔着老远就能在人群里一眼发现的漂亮。很久之前，姜敏在姜凛那里见过照片，只是照片上的她年纪尚小，和如今的精致明艳稍有差别，但姜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姜敏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姜凛忽然开窍，肯忘掉过去朝前看了。他还停留在旧时，只不过是以前的人再度出现了。
陈言理赶忙站起来，“您好，我是陈言理，抱歉，这么晚了还麻烦您过来。”
姜敏却没急着去看亲侄子，反而饶有兴趣的回道：“我侄子进了医院，我来是情理之中，还应该谢谢你才对。怎么你说的倒好像我是外人？”
陈言理愣了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您……”
姜敏说：“你也叫我声姑姑吧，随他叫，没问题吧？”
陈言理：“……”
为什么她们两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调侃完陈言理，姜敏才慢吞吞的记起病床上还躺着一个，她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姜凛的情况，这才抬眸问道：“发生了什么，和姑姑说说？”
陈言理简单说了下今晚的事情，略有些犹豫的问道：“医生问他晕倒的原因，这个我不太清楚。您知道吗？”
姜敏没有直接回答，她低头看着姜凛裹着纱布的手，眼神里流露出担忧。但她从进来开始，就没有过多的询问这件事，更不觉得奇怪。
陈言理：“所以这在他身上，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不算经常。”姜敏回道：“没有刺激源，他也不会无端出现应激反应。”
“……什么？”
姜敏察觉她语气中的诧异，抬起眼睛无声的看她片刻，“你不知道这个事情。”
陈言理先是摇头，然后说道：“我知道他生了病，心理上的。因为我在他家里见到过相关的药物。”
她停顿了下，又继续说：“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姜敏的神色变的微妙起来，显然姜凛对她隐瞒了自己的经历，可陈言理明显发现了端倪，现在又明白的向自己提出询问。两性关系中，一方存在刻意隐瞒的情况，显然不是正常、良好的发展方向。
姜敏目光转回姜凛身上，顿时对他有些发愁，叹声道：“你在怀疑，他欺骗了你，对你隐瞒了一些关于他自己的情况？”
陈言理摇头：“不能这样说，因为我有察觉到他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提过自己因为母亲去世而接受治疗的事情，当时我的态度是接受和默许。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还在接受治疗，所以我想知道原因，他为什么生病的原因。”
姜敏明白过来：“这也是你今晚给我打电话的目的之一。”
陈言理坦然承认。
姜敏：“言理——我这样叫你可以吗？”陈言理点点头，姜敏温和的看着她：“你作为他的女朋友，对这些有知情权，我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不说，是因为这些事他自己都不想记得。”
陈言理尚未说话，姜敏又说：“当然，对方的精神状态也是你做出选择的决定性因素，我没有说你不该问的意思。”
陈言理整理着思绪，有些无从开口，但又不得不将自己的想法表述的详尽一些，“我爸妈一直不太同意我们的事情，从高中开始就是。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应该不用我多说，我父母也是亲眼见过的。所以他们一直很担忧，他母亲会不会对他造成一些影响。”
姜敏听明白她的意思，“据我所知，姜家和宋家，都没有遗传精神病史。”
陈言理倏然抬起眼睛，似是没料到对方的直接。
姜敏：“你说你父母对此担心，那么你自己呢？”
陈言理忽然觉得有些难堪，但她也不能不承认，“有过。”
姜敏：“如果你今天在我这里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你会选择离开吗？”
陈言理下意识答：“没有想过。”
姜敏沉默下来，陈言理紧张的去看她，像是上学时面对老师和家长的双重压迫。姜敏安静温和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她身上时，就像是已经看明白了她，她的想法似乎都无从躲避。
过了许久。
陈言理无端的手心冒汗。
“他这个情况不是遗传，但确实源自宋玉华。”姜敏缓缓说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常说的PTSD。”
姜敏的语气始终柔和，不带锋芒，陈言理的心却随之重重落下。
“他受到的创伤漫长而复杂，所以这么多年，他像是好了，可以回归到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中。但是你看到了，显然他并没有。”
“他今天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由于血液的刺激而出现闪回的症状。就是说患者在接触到和创伤性记忆有关的人、事、物时，会不由自主的进入回忆。严重时他可能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出现认知混乱。”
“血是他的刺激源，但这种刺激源很多，严格来说，你也算是其中一个。”
陈言理低着头，喃喃重复：“我吗？”
姜敏不了解陈言理，也就不能更清楚的分辨她的情绪变化，她只是感觉到陈言理的失落，却不知道这种失落，会带来什么结果。
她再想说话时，病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陈言理和姜敏同时走到病床边，姜凛侧身缩着，神色痛苦，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姜敏伸手按住他人中的位置，准备强行把他叫醒，在此之前，她动作忽又顿住，抬头看着陈言理：“有时间来找我一趟，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你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不知道这小子瞒着你的事情，否则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说起来也是我失职。”
陈言理心里发闷，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显然你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姑姑说句私心的话，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他。”姜敏朝她笑笑：“不说别的，这小子长得多帅啊，枕边人赏心悦目，也有助于延缓衰老。”
“……”
第71章 藏星
姜凛醒过来之后，看见姜敏就是一愣，急诊室顶上流泻的白光刺的人睁不开眼，他遮着眼睛缓了缓，陈言理默默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
“我怎么在这儿？”姜凛看着四周的环境，又偏头看着姜敏：“你怎么来了？”
陈言理没说话，低头看见他左手缠着的纱布，不动声色的扯过被子盖住，姜敏直身站着，两手插兜，一幅不管不问的闲适姿态，注意到她的动作，唇角弯起，含笑道：“言理给我打的电话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