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理闻言解释道:“医生要叫亲属过来,我就拿你手机打了电话。”
姜凛本来没让陈言理见姜敏,就是怕姜敏热情过了头,什么都跟她说。这会姜敏就站在那,始终维持着母亲般的欣慰笑容,在两个人间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般配。姜凛看她这样笑就觉得头疼,简单介绍了下,陈言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姜敏也跟着点头:“我也是呢。”又补充:“我们姑侄俩聊的很投缘呢。”
“……”
陈言理:“感觉怎么样?”
姜凛揉揉眉心:“没什么事。”
姜敏拿手机看看时间:“没事就别赖着了,起来回家。”
老东也恰在此时回来,他见姜凛醒过来,神情如常,高兴道:“哟,好的挺快。”一旁的护士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不悦的提醒他小点声,老东挠挠头,提着一塑料袋水迈着小碎步过来。见他们准备走,就问:“这就走了,不再观察观察?”
陈言理:“医生说没事了。”
老东哦了一声。
姜凛低头看着她仿佛搀扶残废的架势,好笑道:“你不用扶,我能走。”
陈言理闷声道:“你不是晕血吗?万一还没缓过来,又晕了?”
姜凛愣了愣:“晕血?”
老东在旁没心没肺的搭腔:“可不就是。”
姜凛眼神微顿,姜敏神色自若,听到这说法时甚至点了下头,好似确有其事。这种情形下,既然已经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也不再多说。
姜敏是开车来的,出了急诊就跟他们道别,挥挥手就潇洒的回家接着睡觉。
老东依旧任劳任怨的给他俩做司机,时间晚了,就先送陈言理回去。
陈言理一路没怎么说话,碍着老东在,姜凛也没问。
车开到陈言理家楼下,她下车后,姜凛顺势跟了下去。
这时节已经渐渐转凉,她还是穿裙子,外面搭一件薄薄的外套,夜里有些冷。一楼大厅的保安室有人,他们就站在外面说话。
陈言理是那种大部分情绪都往脸上写的人,微卷的长发垂在脸侧,只露出一张清淡的脸,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凛站在她对面,低着眼睛看她,低声说:“我姑姑刚回国没多久,她话又比较多,所以一直没让你们见面。”
陈言理嗯了一声。
“所以她跟你说什么了吗?”姜凛稍稍弯下腰,靠近和她平视,认真问道:“你不高兴了?”
陈言理这才抬起眼睛:“没有啊,没说什么。”像是现在才觉察到自己的情绪外露的太明显,她悄悄敛下纷杂的思绪,如常回道:“我也没不高兴。”
姜凛扯了扯嘴角,似是无奈:“都写脸上了。”
陈言理当然不会和他据实以告,想想说道:“可能是看你刚刚晕倒,我着急,又有点担心。”
姜凛沉默片刻:“吓到你了?”
她又摇头,抿着嘴唇,心不在焉的样子。
姜凛揣摩不到她的想法,就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干巴巴的解释:“我没什么事。”
“我知道。”陈言理说:“记得不要碰水,这几天也别开车了。”
“好。”
“那我回去了。”陈言理侧过身,去推大厅的玻璃门,推到一半又顿住,叮嘱道:“你别回酒吧了,早点回去休息。”
他依旧应下,没再问下去,看着她进去。
陈言理心事重重,走到电梯间时回头看,姜凛还在门口,侧身站着,削挺的侧脸透出些冷冽感,这是表相,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是这样。
陈言理心软了下,可又想起姜敏那句话来。
严格来说,她也是他的刺激源。
于是她本想往回走的脚步止住。
本想和他再说点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好。
*
姜敏作为大学教授,和资深的心理专家,平日工作就很忙,一直到两周后的周末,她才腾出空见陈言理。这个时候,陈言理下项目实习的地点也已经定下,不出意料的不在临安,而是邻省地级市下辖的镇上,一个政府投资的安置房项目,时间三个月,月底就去。
徐玲玲拉着她长吁短叹,徐玲玲运气好,项目就在临安高新区,可是她很喜欢和陈言理玩,陈言理一走三个月,她就没有玩伴和饭友了。
陈言理本来就又宅又佛,倒是挺无所谓的,正敷衍的安慰徐玲玲,姜敏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原本都觉得去项目之前恐怕见不成姜教授了。
姜敏约她周末在市一院见面,姜凛的主治医生也在。
陈言理很快应下。
她没有告诉姜凛,事实上这两周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她是有意避开姜凛,连她自己都很混乱,只是觉得在和姜敏聊完之后,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凛。
她不知道他那时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的,更不知道她总是揪着他问以前的事情,对他而言竟然是一种非常大的伤害。
她还真的怀疑过,宋玉华的病真的会遗传到他身上。
但姜凛又总是事事顺着她。
认识到这些后,再去面对这样的他,她便无所适从。
周末下午两点,陈言理准时到了市一院,姜敏让她直接到精神卫生中心,四楼,找李主任。陈言理依言找过去,护士把她带进一间治疗室,姜敏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医生正在里面等她。
护士关门出去,姜敏从沙发上起身笑道:“才一点五十,挺早呀。”
陈言理不好意思的笑笑:“路上远,我怕晚了。”
长桌后的医生温柔和善,也跟着笑:“这就是小姜的女朋友?真是漂亮,这小子不光是眼光好,运气更好。”
姜敏:“可不是吗,高中他就拖着人家早恋,真是开窍的早,知道好姑娘不等人呢。”
陈言理被她们一唱一和说的更加害臊。
姜敏给她介绍:“这是李医生。”
她乖巧的问好后,便跟着姜敏在李医生对面坐下。
李医生手边放着一沓资料,电脑开着,在陈言理坐下后便手动移了下电脑,把电子屏移到她能看到的角度。
屏幕上开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些视频资料。
陈言理不解的看向姜敏,她微微扬起下巴,朝着电脑:“先给你看点东西。”
视频点开,左上角有一串数字,“2013年11月17日星期日 13:47:23”
这是段监控画面。
画面不算清晰,没有声音,地点是一间单人病房,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少年,穿着蓝白的病号服,安静的睡着。
这是十八岁的,本该在读高三的姜凛。
陈言理从来没见过他瘦成这样的模样。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2013年10月初,那时他还是不是这样。
只不过间隔一个半月而已。
“这是我刚把他从江州市局接回来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记忆混乱,大多数时候意识不清,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姜敏缓缓说道:“该怎么给你形容呢,网上有一些驯养流浪的小猫小狗的视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些小猫小狗流浪的时候,通常会遭受很多伤害,所以最开始有人接近它们,即便是善意的,它们也会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这是出于自我保护意识。”
“姜凛那时候差不多是同样的状态。宋玉华在家中自杀之后,他离开了江州,后来被警察找回去,因为警方怀疑他有杀人的嫌疑。在死亡时间确定之后,他的嫌疑被排除,但同时产生了另一个问题——一个微妙的时间差,警方认为,如果他及早求救,他母亲或许有救回来的可能。”
“他那天晚上的心理已经无从考证,但从医生的角度分析,他的精神在那天晚上就已经彻底崩溃,不足以支撑他做出任何理智、冷静的决定。我跟你说过,他的创伤形成非常复杂,母亲的长期压迫、死亡,警方的怀疑,罪行的判定。以及他自己,当时他已经接受了时间差的说法,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姜敏轻轻敲着桌面:“我们在他身上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重塑他的精神世界,有一天他忽然告诉我,那天晚上,他打开家门看见宋玉华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他的想法只有远远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女人,逃的越远越好,远到宋玉华再也找不到他。”
陈言理安静的听着,始终没有说话,姜敏说到这里停顿住,监控画面还在播放,视频很多,很长,李医生只是截取一些给她看,都是姜凛在病房里的监控视频,大多数时候窗帘都阖着,满室黑暗里,依稀能看到,他偶尔睡着,偶尔抱着头坐在墙角,不说话,也不看人。
画面不断切换,忽然有一天的画面里,姜凛和护士说了话,神色清明冷静,陈言理听不到内容,但是看到护士去而复返,拿了部手机给他。
陈言理看了看左上角的时间。
11月25日。
姜敏在旁说道:“这是他在治疗期间唯一一次和外界联系,但他没告诉过我对方是谁。”
“是我。”陈言理说。
姜敏试探问道:“他说了什么?”
陈言理的语气平静,称得上轻描淡写:“就是跟我说分手。”
她这话说完,姜敏和李医生对视一眼,陈言理在她们眼中看出一丝惊讶,于是她和声问:“怎么了吗?”
李医生犹豫了下,似是不确定要不要跟她说,陈言理又说:“没关系。”
“大概三天之后。”李医生温和的神情里带上一丝不忍:“他自。杀了。”
*
陈言理本来就觉得自己脑子不太灵光,可能是沈迪和陈国鑫老说她缺心眼的原因,而这一下午,她脑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木,她想了许久,才从记忆里翻出,姜凛和她提起这段经历时的寥寥几句话。
他说,他那时候状态不太好,没能顾上她。
所以,对不起。
想起来之后,这话就开始在她脑中反复回转,她的脑袋像忽然变成一件上锈的机械部件,转动起来时缓慢而困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钝的她沉默很久,才再度开口:“我不想看了。”她对李医生提出请求:“可不可以关掉。”
她的表情和她的语气一样波澜不惊,姜敏险些信以为真,直到看见她木着脸,说完这话就一动不动的红了眼睛,眼泪落下,她又很快抬手擦去。
李医生依言,转回了电脑屏幕,温声道:“这里还有一些他的病历记录,如果你想看的话……”
“不看了。”陈言理摇摇头,又转向姜敏,尽量维持有礼有度的神情:“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先走了。”
姜敏仔细端详她的反应,有些拿不准:“还好吗?”
“嗯。”陈言理站起身,椅子往后推,认真说道:“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您。”
姜敏稍一思索,就大致猜到她为什么忽然要走,便不再多问:“那路上小心。”
陈言理从治疗室出去,出了精神卫生中心的楼,往医院门口走。市一院路对面就有地铁站,她刚刚就是从那来的,这会却没有过去。而是沿着马路慢吞吞的走,走了一会停住,从包里翻出手机,拨通了姜凛的电话。
没响几声他就接了。
她直截了当:“你在哪儿呢?”
“在家。”姜凛说:“刚准备去酒吧。”
她哦一声,然后没下文了。
姜凛在那边问:“怎么了吗?”
陈言理想了想:“我饿了,你过来接我去吃饭吧。”
他顿了顿,“中午吃饭了没有?”
“吃了啊。”陈言理理所当然的说:“那我现在又饿了。”
姜凛大概是有些无语,过许久才说:“你在哪,家里?”
“外面,我发定位给你?”
“好。”陈言理听见他穿衣服的声音,和拎起车钥匙时细碎的碰撞声,他说:“找地方等我一会。”
“好。”她轻声说:“那我等你。”
第72章 藏星
陈言理给姜凛发的定位,是市一院附近的一家商场,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她是特意避开市一院的范围,不想让他知道她下午在医院。
只是走到中途,天色忽然暗下来,渐变成灰白调,临安的初秋多雨,阴晴不定,陈言理果断放弃继续走,小跑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没过五分钟就稀沥沥的落下雨来。
陈言理坐到临窗后的长桌后,重新给姜凛发了定位。
雨势渐渐转大,地上濡湿一片,玻璃窗上密集的划下道道水迹,路上行人奔跑起来,便利店里避雨的人也逐渐增多。
雨水的气息从外面被带进来,湿漉漉的。
她撑着脸对着外面发呆,待了没多久,就看见姜凛的车从路边开过来,她站起来想出去,却又看见他沿着路沿开口处,一直开到便利店门前的空地上,停下。
姜凛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备箱,取了伞出来。
陈言理走出便利店,门口有一段台阶,她本想走下去,可隔着重重雨幕,看他撑伞走过来,黑色伞骨,衬得他指节发白。
她的思绪飘回监控画面里黑暗的房间,和角落里的少年。
那个时候,
你已经没有留念的东西了吗。
“在这发什么呆?”姜凛已经走到她面前,并未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的地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往里看了眼,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零食:“不是说要去吃饭?又吃这些?”
“我进去躲雨,总不好什么都不买。”
“走吧。”
上车之后,姜凛把伞和塑料袋一起放进后座,开着转向灯往主道走,问道:“你来这边干什么?离你家还挺远的。”
陈言理扯了个谎:“我同事住这边,周末来找她玩。”
姜凛没觉得不对,只是问:“现在去哪?想吃什么?”
陈言理倾身,看着前窗外瓢泼的雨势,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身上都淋湿了,回家吧。我买了泡面,回去可以煮。”说完又记起他在电话里说的话,她倒是忘了问:“你是不是得去酒吧?”
“还早。”
“那你刚刚急着过去干嘛?”
“没事的时候就提前过去盯一盯。”姜凛说:“现在回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