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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任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
原本他准备和韩译萱结婚一年后就要孩子,所以从三个月前就开始积极进行备孕工作,烟酒不沾,勤于锻炼,作息健康得堪比部队军人。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一心一意想跟她把下半辈子过好。
没想到,如今竟被他硬生生弄成了这幅光景……
黄业深踏进他屋子的时候,被扑鼻而来的酒气冲得忍不住皱眉。面前的周任在给他开门时手里竟然还拿了一瓶酒,眼见着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行啊哥们,这么久没喊我喝酒,一来就对瓶吹啊。”他半带打趣似的道,“怎么不去酒吧?”
其实黄业深心里有答案。
去酒吧喝酒的男男女女,多多少少带了点不太纯粹的目的。
会在自个儿家里关起门来喝的,那就是真的只想来一场大醉了。
果不其然,周任摇了摇头,“去那地方干什么,吵得慌。”
黄业深知道他心中难受,无奈地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行,那兄弟今天就豁出去,陪你喝到酒精中毒。”
酒过三巡。
黄业深醉醺醺的,见周任还是一杯又一杯地不停倒酒,连忙按住他的手,找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想清楚了吗,你现在上天下地找韩译萱,究竟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愧疚?”他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因为愧疚,倒不如……不要找了。”
周任醉得迷迷蒙蒙,手顿了顿,本能地感觉到这话他不爱听。
过了半晌,他继续倒酒,有些口齿不清,“无论如何我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治好她的病……”
“然后呢?”黄业深追问。
周任脸上露出些茫然的神情,“……我不知道。”
黄业深咋舌,不知道?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混账的了,没想到周任也不遑多让啊。
正想趁着醉意骂周任一句渣男,却见对方突然低下头去,单手撑着额头,而后,从他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哽咽。
黄业深整个人都僵住了,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周任这是,哭了?
他同他是老同学,初中便相识,来往了这么多年,讲句肉麻的,他俩完全可以说是彼此最亲近的朋友了,是真真正正的铁哥们。
可黄业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掉眼泪。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周任道,“你说译萱还能原谅我吗?”他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哭腔,“现在想想我真是恨死了自己,为什么当初这么浑呢……真他妈是鬼迷心窍了……”
完了,黄业深心想,他现在算是整明白了。
韩译萱要是找不回来了,周任怕就真的完了。
黄业深是一路看着这俩人走过来的,当初听说他们要结婚,还很是高兴了一把,庆幸二人总算修成正果,周任这妖孽终究是被韩译萱这尊大佛给收了。
谁知道后来会闹成这样……
他忍不住嘀咕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Chapter 19
拍完X光片,韩译萱确定了自己没有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
应该就是被撞当时扭了一下脚腕,缓过劲儿来就好了。
张澜西专门找了值班的医生舅舅给她看的脚,顶着老舅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硬着头皮词不达意地解释了几句,付了医药费,然后就像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搀着她走出了医院。
他嘴上还不忘连连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对不起。”
韩译萱心想,这人做错了事便愿意负责到底,倒是难得的有良心。
看着他好看的侧面轮廓,她心念一动,正准备逗逗他,叫他请吃饭赔罪,不成想自己的肚子先十分诚实地叫唤了一声。
她顿时有些尴尬。
张澜西垂眸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还没吃饭吧?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个饭,权当赔罪?”
真上道,都不用她自己开口了。
韩译萱暗暗地给他点了个赞。
“好呀,”她落落大方地回应道,“我挺想吃火锅的。”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了附近一家小有名气的火锅店中。
听说在重庆,随便走进路边一家火锅店里边吃点什么都不会感到失望,她已经跃跃欲试了,要了个九宫格锅底,噼里啪啦点了一大堆肉菜荤菜。
很显然,这种分量区区两个人是吃不完的,但张澜西也没有劝阻她,还在她点完之后加了一份鸭肠一份虾滑。
不错,小伙子挺大方的,道歉诚意十足。
韩译萱暗暗地又给他点了个赞。
到这儿,她的气已经彻底消了,担心等一下吃起饭来默不作声气氛尴尬,便主动挑起话题来:“你是重庆本地人?”
“是呀,你从外地过来旅游的吧?”他给她倒了杯茶。
“怎么看出来的?”
“全凭感觉。”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聊越投契,吃得不亦乐乎,交谈间居然消灭了一大半的菜,连服务员都投来了略带惊诧的目光。
等到放下筷子的时候,韩译萱连连摇头,“天啊,我这是第一次吃这么多。”
从前她为了保持身材,吃东西非常克制,一旦体重上涨两斤以上,就连吃几天蔬菜沙拉让自己瘦回去,啧,那时候真是,吃得脸都跟菜叶一样青了。
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确实是头一遭。
张澜西闻言,用手夸张地向她比划,“我也是,都塞到嗓子眼儿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对面的男人,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他格外顺眼。
可以说,这一路走来,她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让人有好感的,非他莫属了。
不再犹豫,韩译萱向前倾了倾身子,纤手托着下颔,眉眼弯弯地问,“你说,咱们俩要不要喝点啤酒?”
张澜西愣了愣,过了会儿,很实诚地说道,“想是想,但肚子没地方装了。”
这么不解风情?难道她暗示得不够明显?
“那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呗,”她再接再厉,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待会儿我们再找个酒吧,慢慢喝,慢慢聊。”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喝醉了不好。”他一本正经。
“所以要你陪我呀,今天是周六,明天你应该不用上班吧?”
“不用。”他顿了顿,颇为无奈地说道,“跟你说实话吧,我主要是觉得我们俩才刚认识……去喝酒不太好。”
得,这是被她遇上当代坐怀不乱柳下惠了吗?
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可不多见了,珍稀动物呀,怎么不关起来好好保护呢。
又或者说,以为她是酒托,或者怕她来一出仙人跳敲他竹杠?
她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张澜西有些不明所以,“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对。”
“那我送你回酒店吧。”
她敛下笑容,点了点头,“嗯,好。”
有些事情,讲究你情我愿,顺其自然就好,强求多没意思呀。
想她先前强求了那么多年,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到了酒店楼下,韩译萱解开安全带。
她看向一旁的男人,朦胧夜色之中他的轮廓更显俊秀。
“谢谢你,再见。”她说。
应该不会再见了,她想。
正当她打开车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张澜西喊住了她:“等一下!”
“怎么了?”她不解地回头看。
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手机,“……可以加个微信吗?”
韩译萱有些纳闷,但还是让他扫码添加了自己。
“很高兴认识你。”张澜西眉眼带笑,说,“快点回去休息吧。”
站在酒店的电梯里,韩译萱还是不太想得明白。
她以为,他拒绝自己去喝酒的邀请,是因为对她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他又在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过客的情况下,向她要了联系方式。
所以说,他还是对她有意思的,但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总不会是要向她推销保险吧?
韩译萱耸了耸肩膀,算了,不去想了。
她不会再浪费时间在揣度男人的心思上面了。
*
门铃声响起。
韩译葵睡眼朦胧地拉开门。
眼前站着周任,他冲她展开一个友善的笑容,“早。”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门铃声再度响起。
好吧,她这次可以确定不是幻觉了,是真实的阴魂不散。
不耐烦地打开门,她叉着腰,“干嘛,你还有脸上门啊?”
说着,她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周任,眼神在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上逗留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瞧那精致的包装,他提的应当是什么高档礼物,她也认不出来。
一看就知道他想玩什么招数,呵,糖衣炮弹,蜜糖□□!
对于周任而言,被他人——尤其是女性——用这样审视的目光从头到尾扫一遍,是他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他硬着头皮,强忍微微的不适感,礼貌地问道,“译葵,爸妈在吗?”
“译葵”,“爸妈”,短短一句话,包含的槽点已经多得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很直白,“别这样喊我,也别这样喊我爸妈。”
“有些事情,我认为还是要向两位老人解释一下。”周任保持微笑。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很清楚。”
“但是他们未必清楚。”他很坚持。
懒得跟他多费口舌,韩译葵直接就想把门给关上,不成想老妈已经走到身后来了,问道,“小葵,你跟谁说话说这么久呢——”
话音未落,便看见了周任。
韩妈顿了顿,表情不冷不热,“啊,原来是周先生。”
这一声“周先生”叫得周任颇为难堪,他定了定,想起自己的来意,稳住自己的神情,依旧是微笑道,“妈,我来看望您和爸。”
说着,往前一步,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过去,“一点心意。”
“不必了,你跟萱萱已经分手了,你的东西,我们没有理由接。”
闻言,韩译葵在心中狠狠地给老妈鼓掌,姜还是老的辣。
周任的手顿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才垂下。
“我这次来,正是为了解释所谓分手的事情。”他看向面前二人,眼神是十二分的诚恳,“其实译萱跟我根本没有分手,只是闹了些别扭。”
韩译葵:“?”
她现在脑中只有一个画面——唐国强老师扮演的诸葛孔明手握羽扇,一捋胡子冷笑怒斥道:“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狡辩什么啊你!”她十分鄙夷地瞪了一眼周任。
“不是狡辩,是真的。”周任继续道,“当然我也必须承认,会闹成现在这个局面,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韩妈妈一言不发,淡淡地看着他 ,若有所思。
“你拉倒吧你,滚滚滚!”说着,韩译葵就要把门关上。
周任连忙一挡,将精挑细选来的高档补品通通放在屋内的地面上,“不好意思,今天来得突兀,也没提前打声招呼,那……就先不叨扰了。”
这就肯走了?韩译葵纳闷了半晌,突然醒悟过来。
这一招不就是以退为进么!
果然,韩妈出声喊住了他,“算了,那你就进来吧。”她不咸不淡地道,“我也想听听你的说法。”
周任赶紧闪身进去,生怕下一秒对方就反悔了,“谢谢妈!”
韩译葵顿时攥紧了拳头。
Chapter 20
无论韩译葵愿不愿意接受现实,现实就是周任的花言巧语,以及那殷勤周到的表现,已经成功地迷惑了她单纯的老爸老妈。
他似乎住在了附近,三天两头就上他们家来拜访,回回都不空手。
老两口子一贯为人和善,一开始就没有撕破脸,往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对他拿出不冷不热的态度,几次三番拒之门外。
可渐渐的,也被周任的真诚给软化了,甚至偶尔还会不顾韩译葵的反对,留他下来吃顿便饭,只是绝口不提韩译萱的动向。
更何况不久之前,有一次她外出不在家,老爸突发急性阑尾炎,老妈一时间手足无措,是恰好周任上门,把她爸送到了医院,还给找了最好的主刀医生。
后期老爸住院休养,他更是考虑细致、体贴入微,不但请了专业护工,还天天来医院看望老人,陪老人说话解闷。
有一回护工不在,她还撞见他十分自然地给老爸端夜壶,倒排泄物。
再怎么说他在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愿意亲自做这种事情……
韩译葵心中五味杂陈,可一想起姐姐那令人绝望的病情,一想起姐姐婚礼前满怀憧憬的眼神,她又觉得眼前的男人不过是惺惺作态。
纠结再三,她还是决定,不将周任种种举动告诉自家姐姐。
就让她平静地走完她的旅程吧,她的灵魂需要哪怕片刻的自由无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