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婚礼,应该很多事情要做吧?这就忙完了?”
她咽下一口汤,想了想,“没有婚礼了。”
这鹿筋汤好苦,老妈到底是放了多少药材在里面啊。
老两口还没反应过来,韩译葵瞪大了眼睛:“推迟了?”
“不是,是取消了。”她并不隐瞒,“我跟周任分手了。”
一时满室寂静无声,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骤然停住,齐刷刷地看向韩译萱,唯独她还在继续慢条斯理地喝汤。
“你……不是开玩笑吧?”韩爸爸把碗放了下来。
“这种事情可不兴拿来吓人啊。”韩妈妈连连摇头。
先前已经知晓些许情况的韩译葵倒是有几分当真,一言不发地用汤匙在碗里搅拌来搅拌去。
“真的,我不骗你们。”韩译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件事情没必要欺瞒父母,但是癌症……她绝不会让他们知道。
顿了顿,她继续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周任他还是放不下他喜欢的那个人,我呢,也实在是跟他过不下去了,干脆一拍两散,各奔前程。”
她说得轻描淡写,韩译葵却听不下去了,气不打一处来,“可你在他身上耗了这么多年!他有没有良心?”
韩译萱心想,他其实还算挺有良心的,给了好大一笔钱呢,不像某个抠门男明星,老婆给生了三个孩子,离婚时还想让人家净身出户。
思及此,她笑了笑,“及时止损嘛,总不能惦念着沉没成本,把一辈子都赔上去吧?”
更何况,她的这一辈子,人家并不乐意要。
韩爸爸把筷子猛地拍在桌上,将大家都吓了一跳,只听他说:“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未完,他倏地站了起来,一副要直接杀到阳城找周任算账的模样。
韩妈妈赶紧拉住他,“你激动什么?先坐下来。”她看向自己的大女儿,“韩译萱,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分手费都收了。”她点点头,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好,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的决定,爸妈都尊重,不干涉。” 韩妈妈叹了一口气,话说得豁达,但始终还是有些意难平,“好歹你也喜欢那周任这么多年……唉,罢了罢了,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
韩译萱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是啊,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
这些年,从来都是她强求了。
Chapter 11
韩译萱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待了两个星期,鉴于她受的情伤不轻,她老爸老妈对她诸多宠溺纵容,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家里人的温暖。
期间,周任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想必是在忙着对抗家里施加的压力,筹备跟吕先芝的婚礼,根本无暇他顾吧?
这么说其实也不尽然,他在微信上给她发过一条消息,但是撤回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她没有看到,但也并不好奇。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说干就干,她立马拉黑了周任所有的联系方式。
事到如今,她已经学会不对周任抱有任何期待了。
她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余下不长的生命中,不要再有他的任何痕迹。
又过了一个星期,韩译葵终于忍不住问:“姐,你可以一直呆在家里的吗?”
足足三个星期,万恶的资本家能允许有这么长的假期存在?
“你个无业游民还好意思问我。”韩译萱斜了妹妹一眼。
她激烈辩驳,“我是在家写论文!写论文!”
韩译萱懒得跟她斗嘴了,想了想,说,“晚上请你喝奶茶,找个地儿,我跟你说点事。”
“谁要喝奶茶?当我三岁小孩呢。”韩译葵很嫌弃地说道,“请我去清吧喝酒。”
韩译萱颇为意外,但还是应承下来,“好吧,地点你定。”
没想到,不知不觉的,自家老妹儿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到了会想酒喝的年纪了。想必她的承受能力,应该不输给她的姐姐吧?
韩译萱顿时对妹妹充满了信心。
没办法,她总得找个靠得住的亲人处理身后事。
是夜,附近商圈里最有名的清吧。
台上乐队演绎着似乎是南美风情的乐曲,韩译萱听得忍不住轻轻敲着桌面,跟着轻快的节奏打拍子。
韩译葵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美女,回神了,喝点什么?”
“你来点就好。”她看着面前穿着小吊带和热裤的妹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吾家有女初长成”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她这个当姐姐的也与有荣焉。
“那你喝莫吉托,我喝长岛冰茶好了。”韩译葵摇了摇桌上的黄色小灯,酒保立马走了过来,给她们下了单。
韩译萱闻言忍不住挑眉,猛啊妹妹。
看来在她忙不迭围着男人打转的日子里,错过了妹妹的一些成长故事呢。
“说吧,我的老姐。”韩译葵支着下颌,“究竟什么事儿?”
这么大费周章地把她拉出来单聊,想必是不能让爸妈知道的事情了。
韩译萱笑了笑,“不着急,喝点儿再说。”
酒精能够麻痹人的神经,放缓人的反应速度,是上佳的痛苦缓冲剂。
过去为周任神伤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没少喝,点莫吉托真是小看她了,但无所谓,反正这也不是今晚的重点。
过了会儿,酒保端上来两杯酒:“两位,你们的夏日天使。”
韩译葵正想说上错了,脑筋一转,立马明白了过来,“噢,谁请的?”
酒保指了指吧台转角的位置,“那两位先生。”
两姐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两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小伙子正大大方方地往这边看,一个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示意了下,另一个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朝她们做了个示意的手势。
韩译葵:“挺帅。”
韩译萱:“装逼。”
韩译葵被噎了一下,转回身去,“不喝白不喝。”
说完,她想起什么似的,拿手肘捅了捅自家姐姐,“说真的,跟周任那狗东西耗了这么多年,现在解脱了,就没想过试试别的男人?”
闻言,韩译萱苦笑一声。
如果不是只剩了一两年寿命的话,她倒是不太抗拒,奈何现下时间有限,精力有限。
等病症严重起来,她被疼痛折磨的时候,大概也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吧。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还走不出来,但是你的心灵走不出来,你的身体可以走出来啊!”韩译葵继续滔滔不绝,拍了拍胸口,“八块腹肌倒三角,马力全开公狗腰,包你一夜春宵解千愁。”
韩译萱哭笑不得,抚额长叹,“你都是在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无师自通。”她正得意,突然瞬间变脸,警告道,“你可不许向爸妈告状啊。”
“行行行。”
两人喝完了夏日天使,聊了些天南海北有的没的,一开始点的莫吉托和长岛冰茶也端上来了。
正是最惬意最舒服的微醺状态,脑子又还清醒,不至于听不清话分不清人。
估摸着坦白真相的时刻到了,清吧里的音乐恰好换成了经典老歌《Just One Last Dance》,韩译萱心想这悲伤的BGM还挺应景。
她清了清嗓子,“译葵,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做好心理准备。”
韩译葵顿时警铃大作,老姐很少这么称呼她,而且还是用这么严肃的语调,她死死盯着对方,“干嘛,你不要告诉我你怀了周任的孩子还准备生下来啊!”
她们老韩家可不兴玩霸总娇妻带球跑这一套啊!
“不是。”韩译萱的声音里染上淡淡的哀愁。
“那是什么?”
“我得癌症了,胰腺癌。”
韩译葵伸向酒杯的手顿了顿,颇为诧异地看她一眼,“……这种事情,可不兴拿来开玩笑啊。”
“我不是开玩笑。”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与她如此相似的脸庞,却有着她身上没有的灵动和快活,真好。
可一想到等她死去以后,面前的女孩将要背负的东西,她便觉得有愧。
她将要一个人迎接失去姐姐的悲痛,将姐姐下葬,并且承受长期隐瞒父母的压力,再承受隐瞒不下去之后要面对的狂风暴雨。
而赡养父母、照顾父母的义务,也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
她能用什么来补偿她?
她想起手机那条关于收到巨额汇款的短信。
钱真是个好东西。
周任用钱来补偿她,而她也将卑劣地使用同一种手段,去补偿自己的妹妹。
看着韩译葵怔怔的表情,她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开玩笑。”
“姐姐的时间不多了,”韩译萱抓起妹妹的手,“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韩译葵还是没有消化过来,她挣开她的手,“别闹了,我不信!”
她姐姐这是为情所伤……伤到了脑神经吗?
该不会精神不正常了吧?
韩译萱早有准备,她从小挎包里拿出疾病诊断书,递过去。
声名在外的权威医院,她还连续做了两遍检查,怎么会有错。
出错的概率那么小,而她也从来不是那个幸运儿。
韩译葵颤着手接过诊断书,先是从上到下草草扫了一遍,看到结论是“胰腺癌中期”后眼睛蓦然睁大,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她颓然地垂下肩膀,“怎么会……”
为什么是她的姐姐?
这天下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姐姐?
她突然扬起脸,眼里是将坠未坠的泪滴,她死死抓住韩译萱的手腕,“治疗啊!为什么不去治疗,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一副直接要把她拉到医院的架势。
“胰腺癌中期,很难治了,我不想受那个罪。”她轻轻摇头,吸了吸鼻子,克制住流泪的冲动,“你是最明白我的,不是吗?”
韩译葵死死盯着她,过了许久,终于,一颗眼泪缓缓滑下她的脸颊。
她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为什么……”
攥紧了手里的疾病诊断书,她依旧不太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韩译萱伸手回抱她,一时无言,唯有默默。
Chapter 12
韩译萱跟韩译葵两姐妹借着酒劲儿,在清吧里其他人的异样目光中,一边哭一边把接下去的事情商量得七七八八。
她打算以去巴黎游学和散心的名义骗过爸妈,但其实是去环游世界。
先把国内一直想去的地方玩一圈,然后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去日本北海道看雪了,再接下来,她打算去新西兰找个农场住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她以前对于退休生活的设想,有很多当初还是跟周任一起计划的,现在她依然很想去那些地方,只是觉得……没有周任也无所谓了。
夜浓了,清吧的音乐也换成了更纸醉金迷的,一下下的鼓点撞击着耳膜,带动着心脏跳动的节拍,灯光闪烁着乱晃,摇骰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个人都喝得有点上头,感觉小杯小杯的喝着不过瘾,又点了一瓶野格,兑着红牛,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韩译萱又哭又笑,拉住妹妹,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分贝超高地对她喊道:“告诉我,我现在超有钱!周任给了我好多好多钱!”
“好多零的……”她掰着手指,始终算不清,“反正就是好多,我从侏罗纪开始接设计单才能赚到这么多!”
韩译葵往后一挪,很有骨气地大喊:“谁要那狗东西的臭钱!”她仰头干下一杯酒,晃了晃脑袋,又凑过去问,“多少?”
韩译萱凑在她耳边说了个数。
“我靠!”她顿时酒都醒了几分。
“都给你!”韩译萱笑嘻嘻地跟着音乐摆动身体,“全都给你和爸妈,你要替我好好孝顺他们!”
韩译葵看着她的模样,心里阵阵地发酸,难受得不像话。
她从小到大的愿望都是当个大富豪,永远不用为钱发愁,但现在,如果可以,她宁愿拿自己一辈子的财运去把姐姐的生命交换回来。
半晌,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周任是因为你的病……才跟你分手的吗?”
音乐太过嘈杂,韩译萱没有听清楚,“什么?”
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韩译萱还是没听清,但借助着口型明白了对方想问什么,她摇了摇头,“不是,他不知道。”
他不配知道。
她也不需要他的怜悯和愧疚,更不打算用这疾病来挽留他。
他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再来参与她人生中的任何事务。
一个人安静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没有人来打扰,挺好的。
这便是她理想中的离去。
*
临上飞机的时候,韩译萱拎着行李箱,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妹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呀。
让她一个人背负事情的真相,是她对不起她。
一旁的韩爸韩妈虽然依依不舍,但对于二女儿这撕心裂肺一般的表现,觉得十分不解:“就这么舍不得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