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磨着牙,强挤出一份笑容问他,“祁少爷,请问您现在有没有感知到我的愤怒?”
祁漉耸了下肩,“没有。”
“也就是说,你的情绪我并不是都能感知到。”祁漉歪了下头,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半空中的某一个点,“触发机制是什么……”
我泄了气坐在床上,盯着他沉默半晌,突然灵光一闪,笑道,“喂,要不要做个实验?”
祁漉因为在想事情,所以回头看我时神色还有点懵,看着我一脸坏笑的样子,他慢慢地挺直了腰杆,面目表情地离我远了几分。
我膝盖受伤,没法从床上下去,嘟嘟囔囔又咬牙切齿地骂祁漉卑鄙小人,他沉默地转身走出房间,我探着脑袋使劲儿往门外看,“不是吧你?生气了?啊?喂!”
祁漉没有理会我的叫喊声,脚步没停地一转弯,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人也是改不了的混账。
我往后躺在靠枕上,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房间一静下来,思绪一空下来,我就止不住地想学校的事,于是又止不住地叹气,心里想着下次不管见到祁漉还是老管家,都一定要记得问问他们现在是几号了,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学校……脑海里又浮现出祁漉那张抬着下巴欠揍的脸,我叹了口气,心想拜托了他又不知道会向我提出什么变态条件。
在我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祁漉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一辆轮椅进来了。
我盯着他手里的轮椅,嘴里嘟囔了句道,“早说啊,早说我刚才也不会……”
“什么?”他推着轮椅过来,微微低着头,垂下的碎发挡住了眼睛。
“没什么。”我用手撑着床,想要一步步挪到床边。
我挪的认真,他也看得认真,就站在床边,双手揣兜,神清气闲地看我的热闹。
我心里憋着气,不用抬头就知道他定又是一副憋笑使坏的表情,他真的是……一秒不气人都不可能。于是我一边挪,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减减肥。
正当我快挪到床边,长舒一口气,就差最后一步时,突然从头上方投来一片阴影。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鼻尖正好擦过他的喉结。
我眨了下眼,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一块凸起瞧,瞧见它上下滚动了下,才“腾”地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你干嘛?”
他一只腿跪在床上,意识到我的挣扎,不爽地皱眉道,“别动。”
我抬起头淡淡地看他,“呵,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祁漉,“你若非要如此。”
我,“我呸,臭不要脸。”
他将我抱到轮椅旁边,突然停住了。
我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道,“干嘛啊?放我下来啊。”
他突然低下头认真地瞧着我,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白鱼。”
在那样的注视下,我也无端地紧张了起来,咽了口口水,“怎么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三秒后,突然勾唇邪笑了下,松手将我扔在了轮椅上。
没错,就是扔,那个动作就是标准的“扔”!那个弧线就是完美的抛物线!
屁股接触轮椅的一瞬间,我被震得感觉五脏六腑都动了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紧了扶手,紧闭着眼睛时,头顶传来了含笑的揶揄声,“你可真胖。”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头时,他时机恰好地推着轮椅转了方向,导致我一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嘴边,无处宣泄。
可真真儿是个卑鄙小人。
“喂。”他懒散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含着笑,“说实话,我刚才抱你的时候你心动了吧?”
“心动个鬼。”
“还想骗我?”他的语调微微上扬,“我可都感受到了,砰砰砰。”
我额角青筋直抽,“你有病?”
他哈哈一笑,倒也没恼,“好吧,居然骗不了你。”
走出房间,我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名字?”
他推着我,“干嘛?”
“不干嘛,认识一下不行啊?”
他冷笑了一声,“呵,是想以后骂我的时候,指名道姓的骂?”
我,“……”您可真是个大聪明。
眼看着就要到楼梯口了,他却还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我咽了口吐沫,莫名想到了他之前反复无常的表现,有点害怕,故意大着声音问道,“喂,你还想把我从这推下去啊?”
他不说话,沉默地推着轮椅。
轮椅离楼梯口越来越近,我抿着嘴不吭声,直直地看向下面一级又一级、似乎没有尽头的台阶。这要是摔下去,假残废也得变成真残废了。
直到轮椅的轮子已经触到了台阶的边缘,他才猛地一拉轮椅。
轮椅一甩,我的心跳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若是拉个远景,你会看到装潢华丽的别墅二楼,一个少年推着轮椅直直地往楼梯口走,不紧不慢,走到了边缘,轮椅几乎要向下倾,他也没有停下。
突然,就在轮椅要承受不住掉下去的时候,他猛地向后一拉轮椅,轮椅在原地转了个圈,背朝楼梯口,面朝他自己。
他弯下腰,双手摁在轮椅的扶手上,眯着眼睛问我,“你害怕了。”
我冷笑着看他,“您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变态。”
他又向我的脸凑近了几分,淡淡地目光打量着我,从眉骨到嘴巴,似乎连一个小毛孔都不肯放过,“为什么不叫?不求饶?不骂我?”
面对他极有侵略性的姿势和目光,我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冷淡的目光中烧出一把火,我缓慢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卫衣,袖子被我抓出折痕。
“你推。”
“我就算死,也会拉上你垫背。”
明明刚走出房间时的气氛缓和又轻松,还说着笑问我要做什么实验,但不过走了几十步路的功夫,就又变成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两头对面的狮子和老虎,谁都恨不得一口咬在对方的脖子上,将对方拆卸到肚子里才解气。
那样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两个人,在楼梯口,命悬一线地相互对视。
过了一会儿,他倏地弯唇一笑,直起身,眉间的戾气似乎只是一场幻觉,又是那副含着笑的模样,低下头看我,“骗你的,我怎么舍得推你下去呢?”
他手一用力,将轮椅彻底脱离台阶的边缘。
祁漉站起身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周围空气“唰”的一声放松下来。
我冷冷地瞅着他,“你真的是个变态,没有人这么说过你吗?”
祁漉笑了笑,没生气,那副纵容的表情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
事实证明,在他不想发脾气的时候你怎么惹他都没用,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只是像一只贪图午睡的猫,招着爪子对你微微一笑,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朵。而在他那莫名其妙的情绪来临的时候,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都会是个错。
“说实话,白鱼,你刚才不怕我推你下去吗?”
“……”我懒着嗓子,“说实话混蛋,刚才你转过轮椅的时候,我以为你是要欣赏我掉下去的样子。”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些兴致,“这主意不错,引起了我的兴趣。”
“对什么都能引起兴趣的男人。”我的声音淡淡,“通常阳、痿。”
祁漉终于被我噎了一次,他顿了下才说,“我们坐电梯下去。”
我依旧是那副没有起伏、十分冷淡的口吻,“随便。”
电梯是玻璃透明电梯,周围华丽的装饰简直奢靡,我边看边点了点头,心里腹诽道,果然到处都透露着一股阳痿之风。
下了电梯,他主动开口道,“祁漉。”
我皱眉道,“什么?”
少年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自然,还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我的名字。”
我依旧是那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哦。”
他的声音透着些不满,“你还没问我是哪个lu。”
我故意顿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问道,“哪个?”
我的停顿果然让他生气,他哼着声音道,“就不告诉你!”
听到他这副置气的口吻,我心里的火反倒消下去不少,偷偷笑了下,然后沉着声线道,“谁稀罕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祁漉做了很多次实验,我们故意吵架,故意一起开心的聊天,但对于我的情绪,祁漉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感应到。
我试图让自己想悲伤的事,想到自己泪流满面,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摇着轮椅去找打电动的祁漉,“祁漉!祁漉!你伤心吗?”
少年打电动的手一愣,懵懵地看着我满脸的泪,在我急切的目光中,他反应过来,伸出一只手帮我擦眼泪,促狭地笑道,“不,我心情很好。”
我气得直接将桌子上大包小包的零食往他身上丢,“呜呜呜,你个王八蛋。”
他被淹没在零食里,也依旧埋不住他过分开朗的笑声。
祁漉第一次出现“戒断反应”,是在第三天。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月亮弯弯地发出柔和不刺眼的光,旁边的星星也跟着闪,闪的让人直生欢喜。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便没有拉旁边的窗帘,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本来该是一个一夜无眠的好梦,像是乘着小舟,惬意的躺在上面,安静地游过混着月光的湖面,我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赏头上的月亮,岁月静好地甚至有种时光静止的感觉。
但突然,眼里的月亮变得刺眼,那周围温和的光变得炙目,我被刺得偏过去了头,皱着眉用手试图挡住天上的月亮。可是身下的小舟突然下沉,冰凉的水浸过我的胳膊……
我猛地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瞧,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脱离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正打算抬起手擦擦冷汗时,才发觉自己的胳膊根本动不了。
低头往下一看,才发现了正趴在床上睡觉的祁漉,他一只手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摁着我的小臂,睡得清浅,睫毛不时地动一两下。
不过我可没什么同情心,这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别人房间来干嘛?怪不得刚刚会做那样奇怪的梦,原来是我的小臂已经被他压得血液不通,近乎麻痹。
我深吸一口气,想着上次在房间里跟他吵的那一架真的是白吵了,难不成这人有看别人睡觉的奇怪癖好?
正当我准备伸出手拍在他的肩膀时,他突然像是踩空了浑身抽搐了下,本就不安稳的眉头皱得更紧,握着我的那只手力气倏然变大。
我举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袁女士曾经告诉过我,不能叫醒睡觉踩空的人,要不然会吓跑他们的魂。
从小与鬼厮混的我固然是不信这些的,但不知怎的举起的手就是拍不下去了。
僵持了两三秒后,我认命般地放下了手,叹了口气。
行吧,祁漉你个小王八蛋,就当白姑奶奶我欠你的吧。
我和祁漉见面,总是会吵起来。哪怕有的时候难得的心平气和地相处一会儿,他也一定会犯贱地用各种方式打破这样的气氛,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不消停。
我和祁漉,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不消停。
我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气氛绝对不可能安静超过三秒钟,除非是他改不了的烂脾气又犯了,吵架吵到冰点的时候,自然就会沉默。
所以现在,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男孩儿的眉眼,借着月光。
祁漉平时不犯病的时候,眉目柔和,眼睛里总是淬着一把蔫坏儿却又莫名温柔的光,一声不吭地看着你的时候,总会让你有种被他纵容的错觉。然而犯病的时候,岁月静好的眉目间就会深深皱起,骇人的下三白死死盯着你的时候,像极了一个没有心肺的小狼崽子,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你拆骨入腹。
时而温柔却又狠厉异常。
目光下移,视线落到了祁漉的嘴巴上。
祁漉的嘴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双嘴巴,字面意思,没有想亲的意思。
唇色不淡不浓,偏薄但不扁,大笑的时候翘起,沾着最明朗的笑意;使坏的时候勾一勾,染着忍俊不禁的小得意;生气的时候会抿成一条线,像极了一只矜贵的猫儿。
说来不可思议,我就这么欣赏着祁漉的脸,然后……睡着了。
行吧,有个词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秀色可餐……也可助眠。
第二天我比他醒得早,靠在靠枕上揣着胳膊,神清气闲地看着他慢慢的睁开眼,然后再瞳孔骤缩,“嘭”一声摔倒在地上。
他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你怎么醒这么早?”
但我没有被他唬住,我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我故意当着他的面伸了个懒腰,眨巴着眼睛问他,“那要不我再睡上一觉?”
祁漉,“……”
祁漉吃瘪的模样开启了我一天的好心情~
祁漉的不自然一直持续到了早饭时间,他叼着一个面包片,干巴巴地吃着。
我突然有了一种逗猫的感觉,“就吃面包片啊?不噎得慌啊?”
祁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白鱼!”
“你昨天干嘛跑到我房间里来啊?”我巧妙地适时转移了话题,低着头往煎蛋上抹番茄酱,“睡到一半做噩梦了?害怕了?”
祁漉“嘭”地一声放下玻璃杯,沉着脸离开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啧啧两声,然后摇着头继续面不改色地吃我的早餐。
若是前几天,我可能还以为他生气了;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这不是生气,是害羞,羞到恼羞成怒,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我哼着歌吃早餐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老管家突然开口说道,“白小姐,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十分钟后……
我咬到一半的煎蛋“吧嗒”一声掉在了盘子里,目瞪口呆状。
老管家说,昨天祁漉之所以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其实也是不得已的情况。
简单理解一下就是,现在的我对于祁漉,就像是一个能量源,一个火炉,一块肉饼。就是在他困倦的时候,靠近我就可以让他恢复精气神的存在。
“那他之前呢?”我瞪大眼睛看着老管家,依旧不能接受这样的设定,“之前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