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目光,“行,谢谢你了。”
“哎等一下,白……白鱼姐姐。”那个女孩儿怯生生地抓住了我的手,察觉到我的目光后,又连忙放开。
我沉默了下,心想道难道我有这么凶吗?要不要笑一下?
女孩儿低着头道,“对不起,我替我妈妈那天的行为向您道歉。”
那天?
哪天?
我在心里想了一下,开学那天?
“啊,没事儿。”我伸手摸了下她的头,“我都忘了,小事儿。”
许是察觉到我语气的放松,她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笑了一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柔吉。”
我躺在床上给奉小诗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她一直追着问这段时间我去哪了,一消失就是三个星期,如果不是找到辅导老师知道我请假了,简直就要怀疑我是不是人间蒸发掉了。
我笑,“电话里说不清楚,放假回家见吧。”
学蜀和初蜀不能随便乱串,也不知道奉小诗是怎么偷偷送了一把花进来的。
奉小诗说话像连环炮,嘟嘟嘟地完全不用我插嘴,自己就能说半个小时。
她问完我的情况后,又委屈着语气说自己前段时间分手了,跟自己的小男朋友。
可能是太累了吧,我一边“嗯嗯嗯”,一边就那样听着奉小诗的唠叨声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床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在上面什么都不做地躺着,时间就好像自己会蒸发一样。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很舒服,沉到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推我叫我名字的时候,睁开眼睛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沈柔吉蹲在床边,似乎是有些害怕地用小猫一样的声音跟我说,“白鱼姐姐,辅导老师找你。”
辅导老师。
想来开学的廖宴我没参加,一开学就人间蒸发,连自己的辅导老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等我打着哈欠走过穿输处,想着回来的时候正好买份煎饼吃,就那样懒散地敲开办公室的门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一份急风暴。
辅导老师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油成了一绺一绺的,皮肤上也泛着油光,坐在办公桌前,肚子叠成了三层,他扶了下眼镜框,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你就是白鱼?”
当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胸部时,本来懒散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但碍于老师的身份,我只能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咬着牙笑眯眯地答道,“是。”
他将手里的试卷放下,“沙沙”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吃晚饭了吗?”
“还没。”我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笑着问道,“老师叫我什么事?”
哪料到前一秒还和蔼可亲地问我吃没吃晚饭的人,下一秒就倏地变脸,将放在桌子上的一沓卷子“啪”的一声摔在了我的身上。
卷子打到身上倒不疼,疼的是那些侮辱人的字眼。
“你还敢问我什么事?开学廖宴你为什么不来?”
他将桌子拍的震天响,“你知不知道这届全校一千二百名新生,只有你自己缺席?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放?”
“明天星期一!学校让你再升旗仪式上做检讨,这打的是你的脸吗?啊?这打的是我李德彪的脸!白鱼啊白鱼,你好大的能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中气十足,吼得人不自觉地将头低下。
我低着头,认错道,“对不起,老师。”
“还有,你消失这二十天去哪了?干嘛了?”
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我请假了,老师没收到假条吗?”
“呵。”他冷笑一声,“让上级领导直接打电话给我帮你请假,白鱼,你的本事还真不小。”
“现在好了,全学校都知道,我李德彪,从业二十多年,现在连个学生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觉得他的逻辑简直不通,又只能忍着性子跟他说,“老师,您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
他站起身,靠近我说话时,韭菜鸡蛋的臭味扑面而来,“老师说你两句你也要顶,是吗?我看你这学生,真的是……”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很喜欢顶啊。”
他说着话,手不老实地往我脸上打,轻轻在我脸上拍了两下,不痛,但羞辱意味极强。
我冷着眼睛看着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反胃。
白鱼,忍一下,再忍一下。
我在心里不停地劝自己忍,刚开学就已经惹出乱子了,现在绝对不能再自找麻烦。
可是有时候,你不找麻烦,你安分守己,麻烦也会自己来找上你。
“不如老师教教你,这也是老师的职责,不是吗?”
李德彪不断向我靠近,并伸出手在我的手背上画圈。
我深吸了口气,“去他大爷的。”
李德彪一愣,“什么?”
我猝不及防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笔,直直地扎进了他的手背。
李德彪惨叫一声,捂着手往后踉跄几步,靠着身后的桌子痛苦地弯下腰。
我用了力气,笔扎进去,血就呼呼的流。
李德彪显然没想到我会反抗,所以在我掏出笔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防备,等反应过来时只红着一张脸对我大声叫嚷,“你在干什么?!我的手!我的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脸上都是惶恐的神色,撞着我的肩膀想要出去,却被我一下薅住了头发往后带,一个猝不及防,直接被我拽到在地上。
“老师去哪啊?”我冷笑着看他,瞥了一眼他不停流血的手,“我帮您。”
“你要干嘛?!”
“我帮您拿出来啊,学生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将笔狠狠往外一拽,喷出来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
“白鱼!”李德彪用眼睛瞪着我,嘴里不停地说些污秽下流的话,然后又开始威胁我,“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会放……”在我拿着笔抵住他的颈动脉的时候,他原本大声叫嚷的声音瞬间消失,惊恐万分地看着我,连嘴唇都开始打哆嗦,“你要干什么?”
“老师。”我抵着笔刺破了他脖颈间的肌肤,血若隐若现地就要向外流,“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才叫不尊重,懂吗?”
“还有,身为老师,也要懂得尊重,眼睛不该乱瞅的就不要乱瞅。”
我伸手往他的眼睛上打,他躲着头求饶。
“手呢,不该碰的也不要乱碰。”
我站起身,踢了下他瘫在地上的手,目光旁移,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吓尿的裤子。
“你知道吗?”我闭上眼轻声笑了一下,“我真想他妈的一脚将你这玩意儿给踩废。”
我睁开眼,静静的与李德彪对视,他摇着头想要向后撤,“不要,不行的……”
“你该庆幸,我怕脏。”
说起我这身打架的本事,还真的是从小练就的。小的时候上学蜀还算老实,后来大家都走了,槐巷只剩了我一个“大龄学生”,周围都是一群小屁孩,慢慢地,我颓废过一段时间,反正十二岁之后就成年了,于是我天天接着上学的借口泡网吧,打电动,喝酒。
反正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废物,所有人都不会管我。
我脾气暴躁,虽然总是在心里劝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总也管不住自己的臭脾气,有的时候哪怕知道自己打不过也还是要拼了命去打,就是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气。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我十四岁那年,被一群小混混围住说,“反正上学也是白搭,不如退学去当个□□,还能造福全社会。”
那天我喝了酒,头有点涨,浑身又烦又燥,拎着个棍子就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大概有四个人,还都是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拼力气我拼不过,拼异能就更别提了。
好在他们也都是因为异能天赋不好被退学的一帮学生,在异能方面并没有压我多少。
但我还是赢了。
用自己的拳头赢的。
那个时候我每次打架都能打红眼,机械地举起拳头,然后再落下,仿佛自己打的不是个人,而只是我发泄的一种方式。而且我这人有个特点,打架的时候感觉不到疼,每次都是打完架到医院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胳膊断了腿折了。
那次袁女士趴在我的床上哭了好久,恨铁不成钢地骂了我好久,骂得我心里涩涩的,也觉得自己是个混账。出院回家后,我趴在吊吊旁边,脸上还带着没好的淤青。
吊吊对我说,“白鱼,我们以后不打架了不行吗?”
我将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往他的腿上拱了拱,过了几秒后答应道,“好,不打了。”
又过了好几秒,吊吊叹了口气,用手帮我一下下顺着背,“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将我压抑多天的情绪击垮。
我趴在他身边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痛极了,我问他,“吊吊,为什么要是我?”
“这么多人,为什么就是我?为什么就是我……是个异能废物……”
我拖着一身血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
我洗掉一身的血腥味儿,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煎饼还没买。
我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鼻尖一酸。
好想吃煎饼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杀了好多的人,最后满手的血,被审判庭抓走要当众火刑,就在那漫天的火光中,我的意识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沈柔吉惊恐地蹲在我的床边,递给我一卷卫生纸,“白鱼姐姐,你流鼻血了啊!”
一天的开始以流鼻血而开始,注定是个不好的开始。
早上七点,我甚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拉着去了主席台,准备做悔过检讨。
学蜀、初蜀和高蜀的升旗仪式是一起的,大家一大早打着哈欠都往风映广场赶,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有几万人的程度,站在台上往下看去,乌泱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我的声音通过异能加持的话筒,可以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做悔过检讨这种事,我简直熟来生巧,巧到甚至不用稿子,也能流畅地从头讲到尾,无非就是我错了,我改过,我以后绝不再犯,希望老师和同学们在此监督。
可是那天,在那个几万人的台子上,刚握住麦克风讲出那句“我是白鱼”,大脑便一片空白,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明明是早上,但太阳却莫名得扎眼,照得我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晕眩。
我死死地盯着升旗台上的那个人,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他冲我笑了下,眼睛好看地眯在了一起,伸出手小声地向我打招呼,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却分明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嘴型。
白鱼。
我觉得自己简直丢脸极了,脚却像钉在了原地,一步都动不了。
目光应该装作没看见地移开才是,但却好像黏在他身上似的,移不开,动不了。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点什么,要不然继续做我的检讨,要不然就迈开腿从这个台子上跑下去。
但我却像傻了一样愣在了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重逢时的场景,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呢?
到时候的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自信大方地在他面前伸出手,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自卑,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道,“叶蔡时,好久、好久不见呐。”
也有可能到时候的我依旧是个异能废物,但是我一定变得很漂亮,像奉小诗一样穿着好看的小洋裙,走到他的面前问他,“叶蔡时,你还记得我吗?”
叶蔡时,你还记得我吗?
看样子,他应该是记得的。
但现在的我,宁愿他从来都不记得有白鱼这个人。
我从来都没想过重逢的场景会如此难堪,我站在万人的主席台上做检讨,而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升旗处,在一片光影中笑着看向我。
他依旧光芒万丈,而我依旧还是原来那个破破烂烂的白鱼。
因为我的沉默,台下开始传来骚动,李德彪站在台下拼命地朝我使眼色,试图用咳嗽声提醒我继续。
我抿了下嘴,用手握紧了麦克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鼻尖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我不愿意。
时隔多年,我不愿意见到叶蔡时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错了。”
我微垂下头,迎面的日光温暖地照在我的身上,却好似在讽刺我脸上挂着的那滴流下的泪。
白鱼啊白鱼,你怎么这么矫情?这么窝囊?
我知道台下一定有很多目光同时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里面也一定有叶蔡时的视线。
所以我本能地不愿意抬起头,本能地想要逃避。
就在这时,一阵风向我袭来,我听见了一个微带着喘息的声音。
“白鱼,你给老子抬起头来。”
第8章
祁漉的突然出现,替我挡住了几万人的目光,其中包括那道我现在最不想面对的。
他一手帮我遮着太阳,低垂下来的眉眼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另一只手帮我擦眼泪,“哭什么?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我啜泣了下,心想你才不懂这个白痴。
原本站在台下的教导主任,叉着腰小声骂道,“你们在干什么?这是升旗仪式!”
“那个,那个突然跑上台的,你谁啊你?给我下来!王八崽子,下来!”
“白鱼!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说话!”
而这些话都被祁漉统统当做了耳旁风,他牵住我的手,毫不避让地大大方方朝台下走去,我以为我们会被拦住,但是没有,这一路走的畅通无阻,甚至原本生气的教导主任在看到祁漉时,弓着腰让开了路。
偶然一瞥间,我看到李德彪正咬牙切齿地抬头瞪着我。
但这些都被我抛之脑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藏在祁漉后面,随便他把我带去哪,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祁漉拉着我走,走着走着变成了我拉着他跑,跑得越来越快,我也不知道要去哪,但总感觉心里有口气憋着不舒服,要发泄出来才行。
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两个并肩躺在草坪上,眯着眼睛看头顶上方刺眼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