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啊,抱歉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正如你也是。
“我们曾经在黑夜里彼此依偎,所以不管是网上还是现实,我会按照承诺,陪你走到你厌弃为止。也仅此而已。”
在无人回应的聊天框里,他陷入了睡眠。
梦境里祝老师脸色苍白,看着他满眼都是怜悯。
那是他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样子在同龄人里显得格外瘦小枯黄,她跑到小学老师的新家附近,守了整整一个月。
那天,他跟着急救中心的车到了医院,祝老师招了招手,终于告诉了他当年的实情。
“芳怡是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她也是没办法才嫁给了那个混蛋。孩子,你妈妈不是爱你,她只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当时的祝老师原本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但是因为黄体功能不全,又一次导致习惯性流产。
李闵清晰地记得,她当时苍白着唇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永无白昼的夜。
幼年的噩梦再次袭来,李闵从试卷堆里醒过来,才发现现在连黑暗也无法帮他疗伤。
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有家酒吧,他天方夜谭地想,也许醉生梦死也是活下去的一种方法。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酒量非常差,但托他那边酒鬼父亲的锤炼,他从来都不敢表现出来。
因此,有时候哪怕心里已经醉成烂泥,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
五月的雨夜,月亮也偷偷藏了起来。
李闵刚从酒吧出来,感觉细雨就像烧开的水,淋浇在头顶细细密密地疼。
隐约间,他隐约记得有人来找他。
那个人撑着一把小小的伞,像一朵伶仃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雨雾下的灯光刺眼,他仰起头让大雨冲向脸庞,眼前的眩晕感降去,他听到女孩子说:“你喝醉了?”
女生低着头,小步跑过来,夜里李闵看不清她的脸。
手腕上的栀子花手链轻轻一响,李闵方才有些惊讶。
谢时雨。
她怎么会来。
他眼底袒露出冷意。
李闵正想说“你怎么来了”,可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他干脆别开身想要躲开,女生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他的脸色大概很臭吧?可她却一点儿也不怕。
听到她坚持要给自己打伞,他突然就接着酒意恶向胆边生,“那我杀人,你替我顶罪吗?”
他心里的恶就像是炸开了,平安无事十几年的理智一刹那就被情绪夺走了。
雨声砸落在地上,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李闵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空白了一会,等到他终于从犄角旮旯找到理性,就隐约听到旁边的人还在说话,女孩的腔调冷静细嫩,像是谢时雨,又有些不太一样。
隔着雾蒙蒙的雨,他看着女孩身影坚定,语气铮然,他突然觉得丢失已久熟稔油然而生。
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抱住眼前的人,就像是呵护一朵脆弱的花。
雨打雷鸣,狂风骤雨,他蹭在她的肩膀上,闻到她呼吸间淡淡的青柠味。
李闵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可是感觉到怀里的人安静顺从的样子,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就好像现在不努力禁锢住她,她就会像童话里午夜时分的公主一样自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没有水晶鞋,只能和她永远错过。
他试探地勾住了她的下巴,炙热的眼神在她的唇上急速掠过,却只忍心用拇指轻轻地擦过她的唇角。
淡淡的滋味里,他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在冷夜,焕然成诗。
“学长,别怕。”
女孩肩膀微颤,小声告诉他,“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爸爸是贪污犯,可是我不信,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给我爸爸洗冤。”
“你也是啊,不管曾经遭遇什么,那都不是我们的过错。”
繁杂错乱的记忆在一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李闵陡然发觉,如果他将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矛盾记忆拆分开来,那答案便呼之欲出。
当年的兔子和现实中的谢时雨,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
思绪兜兜转转终于回笼,李闵目光落在水晶广场的大屏幕上,看着上面成双成对的“邂逅情人”,他突然想,如果他当时相信自己那抹微妙的直觉,也许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三个人……
李闵蓦地抬头,目光正对谢时雨。
那另一个人,在哪里?
手机屏幕贴在身侧发出显示屏碎裂的压抑声响,李闵看着谢时雨,只见她勾起唇角,将目光缓缓落在许蝉的脸上。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
许蝉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徐树岸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上,她往旁边推了几步,缓缓地朝他绽放出一个略显得苍凉的笑意。
“徐教授,你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份量。”她掩去眼底的湿意,唇角微扬,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算计我。”
许蝉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信任感很弱的人,这辈子除了姥姥和李闵,她心底那点所剩无几的信任感不过给过两三个人。
在这一幕闹剧开始之前,她原以为徐树岸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从高中到毕业五年,许蝉性子向来寡淡凉薄,可她心里其实分辨得出真情还是假意。
她和于皖周原本就不是一类人,而于皖周之所以一直喜欢自己,无非是因为她身上的距离感。她选择和他在一起,原本就是想要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后来结果验证失败,她心底其实并没有多么难过。
和徐树岸在现实中重逢,她是真心想要改变自己的。
她从来都知道,正因为徐树岸心里有她,所以他对能对自己的家人那么好。
可是,她做不到和一个欺骗自己的人在一起。
许蝉撤开手,凉意彻骨地注视着徐树岸,“徐教授,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她转身要走,突然感觉身后压过来一道身影,与此同时,有两只手同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
“许蝉!”
许蝉回过头,就看到李闵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微颤着声音问:“这部手机,是不是你的?”
许蝉视线划过手机微微一怔,随即静默地扫过李闵的脸,他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和不安。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答案。
许蝉垂下眼静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谢时雨,突然笑了一下,“不是。”
第30章 “悲音(重修)”
◎“最后的时光”◎
舞会戛然而止, 随着铺天盖地的水声响起,整个水晶广场陡然升起一圈银光幕布。
大雨倾盆,冲刷在透明的幕布上, 所有的尘嚣,雾霾, 连同噪音一同被切割屏蔽在外,近乎封闭的空间被围成一环套一环的暧昧而又梦幻的迷宫。
所有人都被囿于其中,执迷于出路。
男人冰冷的手指颤了一下, 许蝉看着李闵的眼睛, 平静地收了一下手腕, “李医生, 还没握够?”
李闵心里那根崩到极限的弦, 仿佛在刹那间被人轻柔拨响,想象中的珠落弦断并未出现,大起大伏的错落里, 他却反而觉得有种意外的怅然。
真的没有认错吗?
不是许蝉?
心底深处的呐喊凭风而上, 那些和许蝉在一起时的莫名的熟悉感是汹涌而来,李闵分明觉得自己刚得到了最好的解释, 可下一秒又被击入地心。
“你真的不是?”
他屏住呼吸, 心如擂鼓,脑海里千丝万缕的线索就像是蛇一样,蛰得他蚀骨噬心地疼。
男人的手指尖紧挨着手机显示屏裂缝,沿着指腹, 缓缓滑落一滴血。
滚烫的血液砸落在地,顷刻悄然无踪。
一时间, 李闵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仿佛身处云巅, 脚下却是万丈悬崖,可他却盲目不知。
“是不是,你分不清吗?”许蝉抽回自己的手,像是在提醒李闵,“李医生,你喝醉了吗?”
就像是记忆的锚点被轻轻触碰,李闵突然记起十年前,他在酒吧喝醉之后发了场高烧,等到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他只记得谢时雨找他道歉,脑海里只剩下几句零星破碎的话。
他记不清那人的脸,大雨里她的声音朦胧模糊,潜意识里只记得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单薄的腕上是谢时雨一直挂在手上的栀子花手链。
那条手链上刻了她的名字和血型,生日是个深春晴好的季节。
他想,也许之前都是自己的误会和错觉,谢时雨虽然表面极端了一点,但是心里还是他的兔子,他很想去把事情讲清楚,因此一下课就特地去了高一一班等谢时雨。
那天他们最后一节课拖堂,他等到放学,才从谢时雨同桌的口中得知她在医院。
“好像是感冒了,今天一大早就没来。”
“好像是在第二军区医院。”
李闵慌忙请了半天假跑去找人,他风尘仆仆地赶在医院的时候,谢时雨正靠在电梯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他。
谢时雨太善于洞察人心了,她一眼就发觉了来人和往日不太一样。
那双眼温柔和煦,像是要把她融化进怀里。
“怎么站在风里。”
“知道你来,等你啊。”
李闵看到谢时雨手里的取药单,顺手接过,“坐在里面,我去拿药。”
银色的螺旋回转通道里滑落药盒,低着头敲代码的药师接过身份证把一堆药推到李闵面前,他扫过包装上的“氟西汀”“度洛西汀”,目光突然沉了一沉,这都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李闵用手背碰了下谢时雨的额头,确认她并没有发烧之后,把医保卡细心地保管在自己口袋。
他一边给谢时雨戴口罩,一边像是随口一问:“这种药,你吃了多久了。”
谢时雨认真地注视着李闵,这么温柔的李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心里莫名很暖。
“没多久。”见李闵欲言又止,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喷雾,“你不是一直好奇这是什么吗?”她转了一圈,露出上面的英文,“治病的,是不是像香水,特别好闻。”
“医生怎么说的。”
李闵提起书包,伸手去拉谢时雨。
她想到自己上次吵架的事情,心里泛起一点点愧疚,她起身挽起李闵的手臂,半是真诚半是撒娇地说:“医生说,只要你好好陪着我,我就会好起来。”
李闵想起前一天夜里女孩的控诉,平静无波的眼底泛起些许涟漪,“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李闵不是没想过那个在Sunrise上与他彼此依偎的人,那个雨夜里给他撑伞的人,那个喜欢栀子花不爱说话的人,可能不是谢时雨。
可是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全都被谢时雨的病情给压到了。
他想,也许她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才反复无常。
可是现在,李闵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许蝉,手指上撕裂般的疼痛刻骨铭心地提醒着他,没有那么多万一,也没有那么多的侥幸,真相就是这么残忍。
就像曾经他跟于皖周猜测的那样,他是睁眼的瞎子,沉默的刽子手,无能的“施暴者”……他一无所有,却在本就狭隘的青春里,伤害了两个原本无辜的人。
“李医生,”
徐树岸突然挡在许蝉面前,将两个人隔开一步之遥,他声音低沉冷冽,道:“您挡路了。”
许蝉往徐树岸身后避开了一点点,透过徐树岸的肩头,她看到李闵抬起的眼眸里遍布悲痛,目光像是生了爪牙的野狗,要穿透他的骨头狰狞而过,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她。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原因如何,结果早就注定了。
狭长的走廊里,徐树岸尺寸不让,李闵眼神如锥。
两个人如冰如火,屹立如山。依譁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就像是读懂了许蝉的心意,徐树岸将沉默的许蝉护在身后,沉声警告。
他心情本就不佳,一想到刚刚许蝉对自己说的话语,想到自己原本已经拥入怀中的人却因为自己的“手段的不正当”而得而复失,他满心的悔恨霎时席卷而来,嘴边的话字字如刀:“离她远一点。”
李闵岿然不动,目光径直越过徐树岸,在撞上许蝉眼神的一瞬间,骤然又忐忑不安起来。
许蝉避开李闵的眼神,目光落在旁处,心底只觉得说不出疲惫和厌倦。
其实,早在李闵拿出那部手机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冒出来一个故事轮廓。
一切在意料之外,但又是那么合乎情理,让她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缘浅而已。
身后缓缓传来高跟鞋“哒哒”的回音,许蝉转过身就看到谢时雨靠在透明回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一瞬间,许蝉只觉得她手腕上的栀子花手链亮的刺眼,她原本也有一个,只是高中毕业之后就被她收起来了,和那段不堪的往事一起,永远封存。
眼睛里的疼贯穿心底,却让她更加清醒。
谁能想到,她亲手送给谢时雨的见面礼,居然是成就了她和李闵的斩不断理还乱的红线呢。
她面向谢时雨,目光停在她的手腕,蓦地觉得可笑至极。
那天李闵在书店帮了谢时雨,他离开之后,许蝉就主动和谢时雨一起回教室。两个人明明那么陌生,可她们却因着血液而紧密牵连。
她当时想,李闵过的那么辛苦都可以用自己的善意去救别人,那自己也可以试试看用自己的真心交个朋友。
“你那个是什么?”谢时雨指了指许蝉手腕上的手链。
许蝉抬手,“我妈说熊猫血最好都带着,医院医生专门嘱咐的。你没有吗?”
谢时雨摇头,“没你的好看。”
“我有多余的,送你一个。你回去刻一下你的名字和生日就可以啦。”
谢时雨接在手中,抬眼看向许蝉的刻字,突然弯起了唇角,“原来你和我是同一天生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