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毕业之前,她和谢时雨一起度过了18岁生日。
教学楼附楼的旁边是图书馆,楼顶有个螺旋楼梯,往上攀爬就能站在整个三中最高的地方眺望远方,那是她们的秘密“城堡”。
那天,她们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满地的星星快要放不下,谢时雨才停下手里的折叠,慢悠悠地说:“折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再小的愿望也没有人帮我们实现。”
“你的愿望是什么?”
许蝉垂着眼,一如既往寡言少语,但是折叠星星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
谢时雨往后一仰,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啊,我都要。”
许蝉这才微微颤了颤眼睫,一双清澈的眼眸缓缓弯起,“那什么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当然是我看上了的。”谢时雨骄傲地说:“我要是得不到,那就别人也别想得到,如果他敢反抗,我就……”
许蝉感觉她像是在说东西,又像是在说人,她漠然搭话:“就怎么?”
“毁了啊。”
谢时雨转过身看向许蝉。
与此同时,后者手指间落下最后一颗粉色星星。
夜幕降临,泛着夜光粉末的塑料星星铺满小天台,许蝉看着双手合十的谢时雨,也悄悄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念及即安好,蝉鸣顺遂之。
“希望黎明来早一点。”
她讨厌黑暗。
所有人都喜欢许愿得不到的东西,可是许蝉却觉得,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才算得上是心愿。
没有人比她更容易满足,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幸运——因为她想要的,全都触手可及,只需要花一点点时间成本。
除了,那一次。
操场上的丁香花树下有一面老得掉皮的表白墙,她曾在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描过一个人的名字,写下了自己的奢求。
整个高中三年,许蝉曾有许多次站在那里许愿,唯有一次,她的愿望没有实现。
看着暮色里淡淡的星辰,许蝉心里的悲伤和怨怼似乎慢慢消散了。
她似乎是认命地放弃了自己的喜欢,放弃了去挣扎解释,也放弃了寻找他的一份迟到的抱歉。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拿你当好朋友的吗?”谢时雨双手撑着石阶,仰头看着天空,突然说。
她是个极为敏感的人,有时候情绪会非常动荡,越是熟悉的人越是无法忍受她,因此虽然她人缘好,但其实真正的朋友并不多。
许蝉有些木然地摇摇头,马上就要毕业,谢时雨会出国,而她也不在乎了。
“高一下学期,就在那个大樱花树下,你明明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一听到我有点不舒服就毫不犹豫地去替我拿了药。”
谢时雨淡淡地说,“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认定你是个好姑娘。”
三年以来的彼此折磨盘桓在两个人周围,明明是温情无比的表达,可是谁也没有往下接。
有时候,友情就是这样,比爱情淡一点,可是深究起来却也是孽缘。
许蝉的思绪也回到那天,她很多次都会想,也许就是那天李闵在遇到她之前先看到了谢时雨,所以他们才一见钟情在一起了。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时光倒流,没有记忆的她还是会那么做,无法改变。
说来也奇怪,那天她就像是早就预知了结果似的,格外心神不宁,等待的人一直没来,发出去的消息久久无人回复,就在她要前往四楼当面询问的时候,母亲就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
“你才多大啊,就早恋。”
被强行带回家,绪灵芝握着笤帚,结实的把手一下下甩在许蝉的小腿。
“要不是你班主任说你晚上还逃寝,我都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绪灵芝红着眼,一只手拧着许蝉的耳朵,咒骂间的余力几乎要把许蝉扯成两半。
“你说!大半夜不回寝室,你去哪里?”
她谩骂着,“我辛辛苦苦供你念书,就是为了让你发骚?!你怎么那么贱啊!”
绪灵芝气的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她看着女儿日渐饱满的身体,蓦地想起周围邻居指指点点的眼神,理智全失之下,她一巴掌打到许蝉的嘴角,“那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我就知道你身上流着和你爸一样的脏血!”
“明天开始,我不许你再去学校,少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小房门“嘭”一声闭上,被震得仿佛晃了一下的小房间里,许蝉擦了下嘴角,张望着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被绪灵芝藏起来的药。
她捏着药瓶冷静了一会,从书包里撕下一页课本,然后把药粒叠在纸包里碾碎,打开门拐进厨房,平静地放进了绪灵芝常喝的汤羹里。
绪灵芝很喜欢做饭,尤其是甜腻腻的苏点,同理,她很不喜欢吃苦药,哪怕这药能让她镇定下来。
许蝉知道,挨打的时候不反抗才是结束战争唯一的方法。她更有经验,只要绪灵芝吃了药,她就会哭得比刚刚还要惨,然后抱着她心疼地自责好几天。
如她所料,那天绪灵芝睡得很安稳。
可惜,许蝉发现自己的腿和脸却浮肿的难以见人。
她白天呆在房间里,夜里爬起来通过手机录音补作业。
等到一个星期回到学校之后,她就在晚读的花坛附近听到了谢时雨和李闵疑似在一起的传闻。
Sunrise上的消息依旧是未读,但那一刻,许蝉突然就怕它变成已读未回复。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想要问个清楚。
“学长,你忙吗?”
“有事?”
“随便问问。”
“突然想起我了?”
过了一会,许蝉看到李闵说:
“你在哪?”
“晚上我来你们班。”
那天晚上,许蝉原以为是她和李闵迟到的初见,没想到——
广场上的烟花热烈地绽放,安静的走廊里,许蝉看向唇角勾着笑的谢时雨,忍不住绽开一个疲惫的笑。
[原来是你。]
那个晚读上,使用Sunrise和她聊天的人,假装是李闵要来教室的人,就已经是谢时雨了。
后来的种种,她故意替换拿走自己的手机,故意让班主任没收假的,故意在她面前不断地提及李闵,故意针对自己仅一人可见地“秀恩爱”,乃至两幅面孔似的折磨了她整整两年多,都是因为谢时雨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才是导致她感情失败的那个绊脚石。
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啊。
许蝉浅浅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再次掠过谢时雨的手腕。
谢时雨还没反应过来,许蝉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她腕上的栀子花瓣,一瞬间,绳结在她的拇指和食指腹间断裂,白色的花瓣弹落一地,不复归还。
你想要的,我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许蝉往前一步,高跟鞋碾过花瓣,她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被她断的干净,一切变得体无完肤。
“就算他要的人是你,又怎么样?”
谢时雨突然压低了声音,语调异常平静:“许蝉,我跟你打赌,哪怕是再来一次,他选的一定还是我。”
哪怕没有认错人,她照样有信心得到他的心。
女人的鲜妍面孔在夜色里格外夺目,许蝉站在阴影里,白皙的脸上泛起浅淡的冷然。
许蝉突然想到高考结束那天,谢时雨陪她一起去班主任那里领回手机。
她独自进到办公室,班主任一边询问她的估分,一边把手摸到了她的腿侧,毛骨悚然间,是谢时雨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抢过桌上的手机,一把抓起完全懵住的她夺门而出。
灿烂的阳光下,许蝉清晰地看到谢时雨浑身都在发抖。
她也在害怕,可她却救了她。
自那之后,许蝉就在心里给自己因谢时雨而积攒的隐忍委屈画上了牢笼,甚至连她一时慌张,把“自己”的手机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天她笃定地想,自己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混蛋,可谢时雨却遇到了她的心上人。
也许,她是该退一步,不要让三个人彼此难堪。
纵然是心里委屈,纵然那么多年熬过去,许蝉都没再怪过谢时雨一点点。
此时,听着谢时雨的挑衅,许蝉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不是吗?
“你无非是想让我承认,当年你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这样你才能心安理得,你不觉得可笑吗?”
许蝉迎着谢时雨望去,在她微微退却的一瞬间,慢慢地挨到了她的耳畔,面无表情道:“Sarai医生,我不想掺和你们的游戏,也请你不要再把我拉入淤泥。”
谢时雨愣了一下,转瞬却像是看到什么,突然笑道:“来不来,谁又能做主呢。”
许蝉发觉她微微侧身,扭过头就看到李闵撞开徐树岸朝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他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可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许蝉的目光落在李闵茫然无力的眼底,有些遗憾地想,也许那年夏日里的聒噪蝉鸣,不光是它们最后的时光,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悲音。
许蝉面无表情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李闵,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一些:“学长,你看清楚,我不是谢时雨。”
第31章 “栀子花与玫瑰”
◎“不要哭”◎
幕布凋谢般散落, 主办方公布十二位邂逅公主,协同他们的舞伴一起,为这一场盛大晚宴拉开帷幕。
悦耳的伴奏中, 李闵清晰地听到了许蝉的每一个字,连同最后一个字微带凉意的尾音也明明白白。
字字如针, 直插心脏。
许蝉的袖带被风微微卷起,白色的裙摆拍打在小腿,她安静的时候很像是一朵在骤雨中仰首挺立的栀子花, 此时寂静无声地, 在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毛绒细密小雨中袅袅娜娜地站着。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弄错?
整整十年, 他几乎毫无察觉。
“你都怎么都聚在这里, ”迟到的男同学大步走来,拍了下人群里班长的肩膀,见一圈人都面色古怪地朝他挤眉弄眼, 他这才穿过人群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三个并不陌生的人。
他要说的话卡在嘴边, 下意识从身后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李闵怎么也在这里?”
“他是来找谢时雨的, ”班长旁边的女生轻声透露, 大概是觉得满肚子的瓜吃的有些撑,迫不及待地分享,“许蝉和他男朋友是碰巧遇上的,不知道怎么了三个人一见面就怪里怪气的。”
“同学们好啊。”
长者的嗓音落入人群, 许蝉瞬间一个激灵。
她脊背上汗毛倒竖,瞬间就被拉回了那个难以入眠的夏日。
迟到的男同学这才抚掌介绍, “对了!大家快看看, 我遇到了谁?”
长者锃亮的皮鞋落入眼底, 许蝉目光上移,顺着平整单薄的西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他看上去很文弱,眉眼间称得上的慈祥,经年未见,许是在名利场里熏陶过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市侩味道。
“班主任?”
“冯老师,您怎么来了?”
那是原本一班的班主任冯偌巍,十年前因为被质疑侵犯女学生而被学校免职,兜兜转转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做教研人员,仍旧被称之为“老师”。
看到冯偌巍,人群里先是沉默,还是班长率先反应过来,迎上去连忙把人请到了人群中央。
冯偌巍偏过头,目光越过一群人赤裸地落在了不远处许蝉的小腿上,他的目光网上攀爬,突然回头笑道:“难得看到学生这么齐整,今晚老师请客和大家喝一杯。”
“这不是许蝉吗?”冯偌巍就像是随口寒暄,目光齐齐扫过众人,在经过李闵和谢时雨的时候略微一顿,眼底闪过尺寸阴郁,很快他就掼着那张极具亲和力的人皮,缓缓笑道:“看来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啊,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班长顺嘴说:“今天是谢时雨生日,又是她主持撺的局,我们还在游艇上定了派对,冯老师您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可不和畜生同席吃饭。”
谢时雨扬声而来,似乎是对冯偌巍的出现十分不满,她的视线划过人群,“谁牵来的,谁牵走。”
空气里安静的有些尴尬,每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挪开了视线,只有顾全大局的班长轻咳了一声,紧接着迟到的男同学为难地出声,“谢时雨,冯老师好歹是我们班主任,你怎么这么刻薄。”
“我为什么这么刻薄你不知道吗?”
谢时雨剜了眼冯偌巍,又迅速把目光移走,她掷地有声地冷笑道:“侵犯未成年少女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吗?以为辞了工作,换了城市,过了十年就没有人再记得你?冯偌巍,别以为你把自己包装一下就是业内专家,明星讲师,恶不恶心。”
这番话出口,不光是在座的同学,就连许蝉都有些惊讶。
“当年冯老师的事情明明就是被人诬陷,那个女生自己也说是误会一场。”迟到的男生气愤地出声,见周围一圈人没人帮忙说话,顿时就急的跳了起来。
他一眼看到静默站着的许蝉,突然扬声问道:“许蝉,你可是冯老师最中意的学生,你也不为他说句话吗?”
“有什么可说的呀?”人群里有个女生突然小声嘀咕,“当年还不是她向学校举报的?我亲眼看到她去过派出所,还在网上发文作证。”
许蝉好奇地看向人群,那名女生她从未见过,大约是谁带来的校友。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在为冯偌巍洗地,而比这更怕的,是眼前有些人明明已经心智成熟,却还是在为自己的偏见买单,始终都认为当年在学校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子是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作精。
“哎?当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