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后,一股让人不安的气味在车厢里蔓延,越来越浓重。他肚子饿了后,本来想吃点干粮,但那恶心的气味让他放弃。
车厢没窗,和夜一样黑,他们和一堆发霉的方便食品挤在一起。他背靠车壁,她坐在他旁边,上身侧趴在他双腿上。
他也清楚,下次车停下,他们不得不找个地方安葬她。这是他们最后能相处的一点时间。
黑暗中有窸窣的声音,也许是只蟑螂在爬,他又轻又悲伤地说:“我已经托人弄到护照了。我打算在乡下买一栋房子,你来布置,我只有一个要求,窗户刷成绿色的,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凡事我依你。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低下头,隔着布抚摸她脸,然后车停了下来。最后一段路程比他预料中得快。马丁拉开车门,阳光刺眼,他一手遮住自己的眼,一手遮住她的。
“下车吧!我们到了那个村子,可以吃点东西,还可以休息。”马丁说。
“马丁,你去打听一下,村里有人去世了他们会怎么处理。”
马丁明白他的意思。
傍晚之时,人们在不生寸草的砂砾地上架起木头,后方的太阳染红了云和霞。他们答应付一笔可观的钱财,买下一堆好木材,村里的几位老者亲自主持火化。
五个小时,他们寸步不离火堆,一方面是对客人的承诺,一方面是对死者的尊重。
这笔生意是货车司机帮忙谈成的,对方要五千美金,他谎称两万,从中间狠狠赚了一笔。这几乎花光了他们身上的钱。
火堆架上之后,卡车司机从情人那里回来,他明显讨到一点好处,光溜的中分已经弄乱。
他们并排坐在一面土墙下,她头靠在他肩上,他靠着墙。
“带她去吧!”马丁小声地说,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睁开眼,被灰尘盖满的脸忽然多了道清晰的痕迹。到那儿的路途不算短,马丁跑着回来也花了半小时。
他们借到一辆骡车,一半路程后,骡子停下来,马丁抽它鞭子,它也一动不动。他们只得下来步行。骡子得到自由后,拖着板车朝南方跑去。
“准是闻到母骡子的气味了。”马丁说。
跑上一个坡,他们看到火堆,但到那里还有一段路。
夕阳拉长他们的身影,他们即将和她告别,这个时刻,他伸身上的衣裳都是悲伤的。马丁奇怪,难道他不能闻到腐烂的气味吗。
又一个炎热的下午后,最初那种还能忍受的味道,现在已经能造成生理反应。
马丁曾听他曾祖母说,死人的血是烫的。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这种气温下也是水一样的温度。他又上了曾祖母的当。
听从他的劝告,马丁走到前面去。他们已经看到木堆和人群,但要走过去还需要一点时间。马丁先到,他和那些老人点头问好,当他回头时,看到让他铭记了几十年的一幕。
天空忽然吹起一阵风沙,天色变得一片混沌。
淡漠的黄色中,马丁还看到一片灰白。他抱着他的爱人,跪在沙漠里,把脑袋埋进她的身体,在我们这里。
他听到他在哭嚎、在控诉、在咒骂。他的人生被斧头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已经即将被泼上油,点火烧成灰。
*
木堆有一米高,他把她轻轻了上去,一个年轻人提着桶走上来,往她衣服上刷松油,随后在她身上又搭了木头。
他注意到人群中有个白袍老者,肩膀上坐着一只猴子。他仔细看那猴子,猴子也好奇地看着他。他发现它是个畸形儿,有四只手,长牙齿快要戳到鼻子。
“嗨,丑八怪,”他对那猴子说,“你太残忍了!”
猴子忽然转了一个方向,拿屁股对着他,然后把头转回来,眼中有委屈还有悲伤。
卡车司机传达老人们的话,让异乡人走远一点,他们看到死者皮肉被烧开会受不了的。他们也觉得这样很好,往太阳降落的方向走,很快后方传来火苗腾飞的声音。
被夕阳映成金黄的云和沙,还有那团窜上半空的红火,到处都成染上迷眼的金黄。两位司机也回头站住,出神地望着那堆火。马丁猜他不敢回头,告诉他火烧得很旺,他怀疑他们用了汽油,不然火苗尖端不会是黑色的。
他没注意到脚下冒出的尖石头,一脚磕上去,栽了一个跟头。司机想去拉他,被他拒绝了。他坐起来,背对着火,不打算再往前走。
大家也都站住,夕阳金灿的余晖不客气地罩住他们,茫茫大地上,他们像几个渺小的光点。
卡车司机记得车上有喝的,还有几袋没被霉化面包和鹰嘴豆罐头,他和司机一起把它们都搬了过来。
天已经黑了,他们周围还有光,马丁看到他脸上的擦伤已经结了血痂,嘴角的的悲伤也正在慢慢消退。
他们带着食物回来,马丁站起来迎接,问找到了什么酒。
“只有西班牙人产的啤酒。”卡车司机说。
几酒瓶很快就空了,罐头的口味太差,让人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多碰。沙漠的夜空出现星星,气温也低下去。
几个孩子听说有火葬,大人睡着后偷跑出来,他们一行四个人,年纪都不大,八九岁左右。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怕被责骂,和他们蹲在一起,不看夜空的时候,就盯着火苗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