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很快就腻了,地上的罐头和空瓶子引起他们的兴趣。一个孩子捡起瓶子,对着它说话。
“他在说什么?”马丁问货车司机。
“他说,暴雨淹死了春天。”
“什么稀里糊涂的鬼话啊!”司机说。
*
孩子们玩他们发明的游戏,将想问的问题装进酒瓶,瓶口插进沙里,三声数后拿出来对着耳朵,就会听到沙漠给的答案。
沙漠会安慰他们,更会欺骗他们。一个孩子开心得鼓掌,他得知沙漠中央有个洞穴,里面有股地下泉;另一个孩子更开心,沙漠告诉他,长大后他会成为富豪,因为他能捡到一车黄金。
唯独一个孩子不开心,他听不到沙漠的声音,只有类似风沙刮过的呼呼声。
“帮我问问那些小骗子,”马丁对货车司机说,“你问它们快乐住在哪里。”
货车司机帮马丁传达问题,得到了很多答案——住在烟囱里,住在柠檬树上,住乞丐的鞋子里……马丁抬起头,千万亿颗星星闪出光,他轻声低语——无论它们住在哪儿,他只想逮住它们,把它们绑在小脚趾上,往后的每一天中的每一步都是快乐的。
他们坐到后半夜回村,村民留了一间房给他们。他们睡在一张浆洗过的粗麻上,两张动物皮毛当被子,没有枕头,没有灯光。
房间旁边是骆驼圈,一头母骆驼快分娩了,整晚发出痛苦的嚎叫,附近大概有个粪坑,每次呼吸,臭味和灰尘就一起出钻进体内。即使这样,大家还是睡着了,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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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他最后一个醒来。卡车司机撒完尿回来,生气地对大家说:“他们把畜生住的棚给了我们!哦,快看!他们已经把骨灰送来了!”
马丁拿起骨灰盒旁,绣着古老文字的刺绣口袋:“这是什么?“还挺沉的。”他把东西从口袋里倒出来,“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他没有回答。
昨天在土墙下,他把项链带回她的脖子,很抱歉地告诉她,他得把她留在一个地方,那里潮湿、阴冷,没有阳光和氧气。
在帮她涂油脂时,老人们发现了这块闪闪发光的东西,于是取了下来,归还给他。
清晨在某一刻变成昨天傍晚的复制品,连天边银币形状的彩云都有着精妙的相似。他们走出茅棚,碰上赶来接生的兽医。
几天来最丰盛的一顿饭后,他们带上一瓶水,用来喝以及给车子降温,穿过搓麻绳的女人和几座土屋,他们回到停卡车的地方。
付掉余下的那部分钱后,这部分钱包含了很多,火葬和抬车费用,还有住宿和早餐,他们就开车继续上路
就在刚才,叫了一晚的绵羊,两针催生剂下去就平安生产了。上车前,马丁听见动物的嘶鸣,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村庄,说出了每个人的心里话——这像是一场梦。
下午时分,他们来到一座大镇上,货车司机放下他们。
“再见了!祝你们好运!”货车司机扔下一个口袋,里面装的都是钱。
☆、第 45 章
他们半夜回到小镇,镇上在飘雨,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回来了。
进酒馆前,马丁提醒他们检查鞋底,抖掉身上的灰尘。黑暗中呆了一个多月的屋子,被灯光再一照,仿佛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场人为的水灾破坏了这里的一切,桌椅板凳都是焉答答衣服委屈的样子,好酒变酸,老鼠蟑螂也不出来了。
吃完东西后,他们拼好桌子准备睡觉。奔波结束,可以安心休息时,他们却睡不着。
天亮之后,司机回家报平安,他告诉马丁,昨晚他梦见了一火堆,火烧得很旺,但天忽然下起雨,他们站在雨里,毫无办法,雨又一直不停。马丁告诉他这是个吉利的梦,他们不需要再给谁点一把火了。
*
几天后,他们把她葬在一处山坡上,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他望着山下的镇子,心里在想,如果能将他对她的爱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挤出来,那股洪水一定会把整个镇子都淹掉。
她死后,镇子好好的,没有流血伤亡,只是他,每天被冲掉一部分,再也完整不起来。
玉芝下葬的三天后,他收到一封电报,然后返回故土。他走得匆忙,留下的烂摊子和一点财富,都交给了马丁。
走之前他承诺他会回来,七年一晃而过,他最爱的甘蔗酒品牌也停产了,马丁帮他留了瓶,一直放在酒架上,因为他知道他随时可能回来,可他一等就是四十多年。
某一天,酒从架子上落下来打碎了,马丁骂了句混蛋,知道他忘记了承诺。
收到电报的当天,他让牧师太太打开阁楼的门,他举起凳子,狠狠砸开封锁住格罗的窗户,一溜阳光倾斜进来。
他站在光线中,痴痴地看着门口,似乎那里会出现什么人。凯蒂知道了,他想带走的人不是她,但他能带走的人只有她。
天黑之后,他们悄悄离开。
牧师一家人一直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一场暴风吹垮阁楼,他们才承认楼上已有十多年没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