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继续和有婚约的女人纠缠下去。他把她赶出屋,然后把自己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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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忽然变得难熬,穆林太太不理解玉芝,但能感知到她的不快乐,所以傍晚她提出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时,她任由她去。
凌晨,一个客人喝多了酒,被驾回去时大吐血,全吐在酒馆门口。
玉芝去找马丁的时候,他正在洗地,除了一滩血,还有散发臭气的消化物。
她坐在楼梯上,有点心不在焉,杵着下巴看马丁擦地。
马丁也感到她有点不快乐,说起昨晚的血腥事件,然后听取了她的建议,决定在门口贴张“多饮有害”的告示。他知道这些告示毫无用处,因为有人存心要把自己喝死。
忙完后,马丁带她进去,她自己找桌子坐下,双臂叠放在一起,眼睛哪儿也不看,她困惑、烦恼、唉声叹气。马丁端给她一杯甜得像饮料的酒,既然她是客人,他除了卖给她酒,还要帮她解决忧愁。
客人还不多时,马丁自己也成了客人,端着酒杯坐在吧台上,和人谈笑风生。年轻时马丁有过很多短暂的情缘,在他的爱情故事里女主角永远不是同一个人,听的人把这些故事当成他对自己不幸的武装,善意地假装相信。
“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不给自己讨个老婆?”
“当然是我更喜欢做风流的单身汉啊!”他心虚地说。
问过类似问题的人,已经禁止踏足这里了。
快到九点的时候,客人陆续走进来,他是最早的那拨。客人越来越多,马丁不情愿地爬下吧台,开始收钱倒酒。
赶走她以后的夜晚,他不想待在屋里,外面时停时落的雨又实在讨厌,无论处于什么目的,过去的情人都不能造访,唯一的去处是马丁的酒馆,但新添的几盏百瓦电灯照得他头昏,他从街上捡了几块石头,放在大衣口袋。
他走进酒馆时,马丁在给植物浇花,尽力让它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多活几日:“两晚没见你来了啊!”他看见他衣包往下坠,“包里兜着什么呢?”
“没什么。”他心灰意懒地说。
“昨晚那个女孩又来了,她坐在煤气灯下,哭过的眼睛比灯丝还红。”
他闭上眼睛,电灯的光照得他投头晕。
“你在压榨她。”马丁说,“不能因为她爱你,你就有了伤害她的权利。”
他抑制住怒火,望着头顶的电灯说:“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明白。你只图自己开心,不管她的死活。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你能抛掉一些低劣的品性和欲望,对你和她来说都是件好事。”
“我们都想让对方快乐,所以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你有你的歪理,但我告诉你,你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
他没有再搭理马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喝醉的男人躺在他脚下,他踢了他一脚,确定他是醉了,而不是死了。
过了几分钟,他从口袋里伸出手,对着三盏电灯扔出拣来的石头。
马丁被忽如其来的响声吓到了,他将那株植放在吧台下,感觉自己站在枪林弹雨中,玻璃碎片从他头顶落下,却没有伤害到他。
他偶尔碰上的好运,和他这几年来的为人忠臣分不开,神灵永远和好人站在一起,但他们惩罚坏人的手段还必须血腥点。
在他扔出第一块石头时,马丁就替那几盏灯认命了。他几乎百发百中,很快屋里只剩壁灯照明。巨大的声响把地上的人吵醒了,他慢慢爬起来,走到吧台边,口齿不清地问:“天亮了吗?”
马丁将植物放好,告诉他:“这里从不天亮……”然后又自言自语道,“这里没有阳光,空气凝滞,放出的屁也比别的地方臭得久,可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你知道的,”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半醉半醒的客人,“阳光有时最伤人。”
客人不知其然地挠了挠头,笑呵呵地让马丁倒杯酒。客人喝酒,马丁计算损失,他无精打采地走着。暂时的沉默充斥这件屋子。
没人知道,晚上八点的这一刻,外面的天刚黑下,屋里的三个男人不约而同流下眼泪,理由不尽相同,因为艰难的生活;因为难以排遣的孤独;因为一时莫名其妙的情绪……因为藏在水中的爱情。
一只老鼠从地板上跑过,接着三位灰尘遍身的客人走进来,他们先去厕所洗干净手和脸,然后点了三杯最便宜的啤酒。马丁拿最大号的杯子给他们装酒,为的是赶快把他们喝撑。
他今晚不想做生意,打电话让芭芭拉今晚别来,在门口挂上“closed”的牌子后,出去买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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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泡换好后,客人们已经离开了一阵,马丁一边清扫碎玻璃渣,一边心想怎么和“破坏者”算这笔账,无论他答应不答应,他马丁必须要到一百个灯泡的价格。
碎渣扫成一堆后,马丁又坐下,打算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完再工作。酒喝完后,他忽然感到很累,于是抱出被子和枕头铺好床,心满意足地躺下。他打算一觉睡到天大亮,集市开后,买条鱼和香蕉回去煎着吃。
“离开时记得留心那团碎玻璃,还有把门关上。”马丁提醒他,然后舒心地闭上眼。
佯装的鼾声响起时,他被难以名状的悲凉情绪摄住。他摸到两枚硬币,掏出它们抛向空中,自言自语了一句——人生真寂寞。
马丁斜睁着眼,看着他走出酒吧,他翻身起来,找到那两枚硬币,吹掉灰装进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