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倦书家没人,上午她自然也没必要再去,唯一的行程只有傍晚任薇放学后去教她学中阮,从延林镇出发,怀树市比江礼市直接少了三个小时的路程,阮思歌本以为他这趟跟上次一样,当天去当天回来,还想着邀请他一起去庙会玩,但没想到,一连两天,他都没回来延林镇。
他离开的第三天,延林镇盛大的三月三祈福庙会正式开始,一早阮思歌便被民宿外的动静吵醒,只觉耳边分外吵闹,推开窗一看,摊位自附小竟一直延展了民宿楼下,摊主正热情招待着来买东西的客人。
热闹有人陪倒还好,没人陪反而更显凄清,阮思歌拿出点开对话框,消息还停在两天前她的那个好上,她飞快打了几个字,【你今天会回来吗?庙会好热闹啊。】
庙会热闹不热闹,夏倦书作为原住民肯定比自己清楚。
觉得多事,她又删掉了,重新打,【要不要一起去庙会?】
太直接,阮思歌又换了句话,寻了个合理的理由来问候:【你这几天去哪了啊?图鉴我看完了,可以去你家拿新书来看吗?】
等待的过程焦灼,阮思歌咬紧了唇,在屋里踱步走了几圈,回来一看手机——没有回复,喉咙更干涩了。
又等了五分钟,手机依然没响起,阮思歌拿上手机下楼去倒水,民宿里没什么人,她坐下刚喝了几口,任薇小跑着向她跑了过来,隔着半个屋的距离喊她姐姐。
经过三天的相处,她如今俨然成了阮思歌的头号粉丝,庙会跟妈妈一起逛了一圈后,就嚷嚷着要过来找她玩,一过来就牵住了她的手,偎在她身上,“姐姐,我带你逛庙会。”
“节目马上开始了,今年有我们附小彩排的节目呢。”
哪怕是个小朋友,也算是有人陪,阮思歌被她拉着出了民宿,因为日常在民宿和夏倦书家两点一线,鲜少往这边来,刚开始还有些畏惧,后面便慢慢适应了。
一路上吆喝不断,人来人往的,时不时就会因为某个摊位生意太好围了好些人排队,堵在半路,这时任薇就会拉她从人群中小路突破出来,顺道买些小玩意,受热闹的气氛感染,阮思歌这才收了心,不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手机上。
舞台是此时庙会最热闹的地方,未到十点,节目还未开始,下方已经坐满了人,座无虚席,喧闹不已。
“姐姐,我带你去后台,那里有我们古筝老师,她一直都想认识你呢。”
任薇拉着她本来打算去后台找,进去却发现没找到人,又拐出来,往附小校园走,艰难地过了个马路后,延林附属小学映入眼帘。
校门口香火鼎沸,来来往往,全是上香的人,空气中也满满的沉香味。
阮思歌观察着时不时有画着戏曲妆的人从校门口出来,便猜想附小可能是另一个准备的后台,刚进入校门没走几步,任薇就瞧见了自己的古筝老师,拉了下阮思歌的手,挥手打招呼,“老师!”
面色焦急的女人急匆匆往外走,无暇顾及这一声招呼,任薇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松开阮思歌的手追了上去,“老师,你去哪?”
戈美贤抽不开时间去跟她好好打招呼,化了全妆的脸因焦急也有些狼狈,随手拍了拍她的头,飞快解释道,“老师有急事,负责琵琶的乐手刚刚不小心在厕所摔了,没法演出了。”
第28章 、所以,为什么自毁琵琶?
庙会上附小的弦乐表演是固定的老节目,镇上的居民也都知道,一年年传承下来成了传统,往年没出过什么事,故而附小这边为了节省经费也没提前邀请备用琴手。
庙会第一天,来学校上香的居民涌进来,厕所流动性也大,为了校容,打扫的勤快了些,地板来回拖,琵琶手江如诗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摔倒了。
不是什么大型节目,也不需要多大的演奏技巧,但在延林镇居民心中的意义非比寻常,是以戈美贤才这么着急,明知是徒劳一场,还是拿起电话开始联系新的琵琶手。
任薇自然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回头望了望阮思歌,又看了看戈美贤,不停地咬着唇,欲言又止的。
节目一小时后就开始了,哪怕借个人过来也来不及,戈美贤头疼不已,懒得应付任薇,扭头要走,“小薇啊,有事节目结束后再说。”
任薇心一横,又追了上去,指了指一旁站在松树下正看着算命师傅卜卦的阮思歌,小声道:“老师,那个姐姐会弹琵琶。”
“真的?”
戈美贤一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蹲了下来,“这可是大事,你别骗老师啊。”
“真的,姐姐很厉害,我的中阮就是她教的。”
任薇人小但聪明,哪怕阮思歌每天只带她一小时,讲解之细致是戈美贤比不了的,业余跟专业的差距明显,连一个顺手学来的中阮都这么厉害,专业下了苦功夫的琵琶技艺定然超出她预想。
但她怕阮思歌介意,才不敢主动跟戈美贤说太多。
“老师去问问她能不能帮忙弹一曲。”
戈美贤只听任薇说过遇到一个会中阮的姐姐,想着镇上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心里也没放在心上,牵着小姑娘往阮思歌那边走时还是当成个救场的学生,多说了一句,“不需要太专业的,哪怕她坐在那虚着弹也行。”
阮思歌驻足在算命师傅摊位前,目不转睛看他给一个大妈算了一卦,大妈感恩戴德离开了,心里觉得甚是奇妙。
师傅晃了晃手里的签,签子在木筒碰撞发出声响,晃了三下后,筒口对准了她,神叨叨跟阮思歌道,“小姑娘来算一卦吗?看你面生,这卦我给你免费。”
阮思歌平时是不信这个的,但今天在沉香弥漫,神圣虔诚之地,莫名被诱惑,道了声谢,走上前抽了一签,师傅看了签,又望了望她的脸,微眯起眼,默了半分钟,缓声道:“周武王等位,此为中签。此签是天垂恩泽之象,想必姑娘天资自小便聪颖过人吧,成就大吉也。”
天资聪颖是真的,意识到这师傅有几分真本事,阮思歌心里更多了几分敬畏,微微一笑,半鞠了个躬,谢道:“谢谢师傅。”
“家宅欠安,柳暗花明之后,婚姻合,家宅宁。”
听这顺序,好像是要等一个契机,先结婚?
而后家宅才宁?
阮思歌还想追问,“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蓄着短胡的大师,冲她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日后你可要珍惜这份恩泽之象,莫要胡来了。”
“福泽是有限度的,姑娘一次次损耗,若不是恩泽深厚,只怕早陨。”
福泽,恩泽。
听着挺玄乎。
天垂恩泽,是说她天赐的恩泽足够深厚,才让福泽没那么快消耗掉吗?
阮思歌心里更迷糊了,柔声又问道:“方便再解释细一点吗?”
大师朝她摆了摆手,阮思歌回头一看,任薇牵着一个女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等她再回过头来,摊位前又多了一位抽签解卦的人。
事态紧急,戈美贤问候了句你好后便直入了主题,“听小薇说你会弹琵琶是吗?”
阮思歌点了下头。
“是这样的,我们附小的弦乐节目琵琶手受伤了,能请您帮忙替一场吗?”
戈美贤声音急切,“哪怕弹得不好也没关系,到时候会把你安排在扬琴后面。”
“扬琴比较大,到时候你藏在后面,单单抱着琵琶露个脸就行。”
要说之前,阮思歌是不搭理这种请求的,但刚刚听大师解完签,隐隐反思自己是不是面对天赐的恩泽有点不知好歹,也没听出戈美贤话里的轻视,想着就当做好事了,答应了下来。
听到她答应,戈美贤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任薇去找父母,转而领她往后台走,“我们先化妆换衣服,我在你化妆的时候跟你说演出细节,也省时间。”
她心里着急,等阮思歌在化妆台坐下,心稳眼清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请了个天仙回来。
这肤色,眉眼,唇形,脸蛋,简直化妆都折煞了。
盈盈细腰端坐在附小简陋的平椅上,分外格格不入,生生多出了几分出尘的意境来。
细看总觉得这脸和气质好像曾经在哪见过,戈美贤一时也想不起来,但演出着急,趁着她化妆的功夫,赶紧说起这次的演出曲目,“《紫竹调》你知道嘛?”
“这个不难,你应该弹过吧?”
阮思歌点点头,戈美贤一面跟她说怎么弹,一面还注意着演出时间,瞅见化妆师要给她上眼影,忙阻止了,“诶诶诶,别化太浓啊,人长得美,太浓反而不好看了。”
化妆师停了手,简单给她上了个底妆,笑着也夸,“是啊,这睫毛又长又翘的,我都羡慕。”
化完妆,也临到演出时间,远远的阮思歌听到了对面舞台上婉转的戏腔和下面的鼓掌声,戈美贤拉着人赶紧去另一个后台准备。
不大的后台,坐了满满的人,戈美贤跟大家介绍,“对不住各位,如诗受伤了,这是我临时找来的琵琶手。”
“请大家多多关照。”
阮思歌单单笑了笑,也没鞠躬问候,她年纪轻,看着也没啥经验,乐团有两个年龄稍长的神色各异,心里暗暗觉得她不够礼貌,但到底还是演出是要紧事,没说什么。
临上台前,戈美贤还在关照她,拍着肩小声安慰:“没事,我跟弹扬琴的师傅说好了,到时候你坐在他后面。”
“对了,你叫什么,我一直忘记问了。”
正巧此时主持人喊了声有请附小国乐团带来的《紫竹调》,乐团开始陆续进场,阮思歌抱着琵琶跟着顺序往前走,轻回她:“阮思歌。”
一听这名字,戈美贤看到她自信明艳的表情,瞬间懂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上台的脚步都虚浮了几分,坐下后满满的不敢置信,惊恐不已。
看玩笑,别说跟阮思歌一起合作演出,她连国乐团的门槛都进不去。
阮思歌这个名字,哪怕她不是学琵琶的,仍然如雷贯耳。
上台后,阮思歌依旧按照戈美贤的指示坐在扬琴乐手后面,扬琴乐手是位大叔,身躯高大,瞬间遮住了她大半,但无奈她出众的相貌实在扎眼,漂亮的出奇,台下的观众纷纷侧着身子歪头望向她。
《紫竹调》不难,正适合庙会这个气氛来演奏,是首出自江南地区的传统民歌,曲风轻快,旋律郎朗上口,极富生活气息。
手上琵琶手感一般,哪怕许久没碰琵琶,肌肉记忆强烈到阮思歌无法忽视,音乐一起,低眸间,手上已经流畅弹出曲调来。
附小乐团不像她平时在国乐团排练,严格遵守弹奏次序和配合,这里反而跟大合奏一样,笙吹得响,萧声高扬,就图个气氛欢快热烈。
像是要把乐声传到每一户。
台下的气氛被带起来,空前高涨,很快便不再把心思放在阮思歌身上,琵琶声隐在里面,因为担心她弹不好,戈美贤没放琵琶的扩音,好像在一片乐声中只有她能听到自己的琵琶声,阮思歌第一次毫无负担弹着一首于她而言表现不算好的曲。
却是由心笑了出来。
夏倦书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下,手边是牵他过来的任薇,他静静看着台上恣意弹着琵琶的阮思歌,如痴如醉,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的样子格外迷人。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阮思歌弹琵琶,第一次在平沙坊,第二次是在工作室,他在门口偷听到。
夏倦书还记得那个冬日晚夜,他问她喜欢弹琵琶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
但哪怕口中说着不喜欢琵琶,当琵琶久到几乎成为一体的时候,身体的本能会越过意识来回答这个问题。
三分半的曲很快结束,台下掌声雷动,阮思歌弹完起身致谢才发现夏倦书站在台下,轻轻朝他挥了挥手。
夏倦书牵着任薇的手去后台找她。
附小的国乐合奏是最后一个节目,下午是京剧演出,人群渐散,阮思歌抱着琵琶回后台,戈美贤首先迎了上来,陪着小心,“我太急了,一时忘记问你的名字,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阮思歌没时间跟她虚与委蛇,想着夏倦书回来延林镇便要去找他,赶紧把乐团的琵琶放下了,边往外走边对她道:“没事,事态紧急难免的。”
戈美贤还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阮思歌推开后台门,一眼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夏倦书,本来急躁的脚步又缓了下来,小步走了过去,任薇啪啪鼓起了掌,夸道:“姐姐你真棒!”
她挠头笑笑。
夏倦书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温声说:“到午饭时间了,薇薇你先回去吃饭吧。”
任薇不明所以,但极有眼色,很快会意到两人的气氛不同寻常,跟阮思歌挥手告别。
节目后,舞台旁边渐空下来,脚下是满满的银杏叶,踩上去有沙沙声,空气中隐隐有股臭味,阮思歌揉了揉鼻子,皱起了眉,夏倦书弯腰找到一个完整的银杏果,拎着蒂,跟她解释:“想必是银杏果被踩破了,这东西不太好闻。”
看着他手上拎着的银杏果,金黄色圆圆的,哪怕这个没破,靠近了闻,味道也能散出来。
这就是王瑞华让她捡的东西?
阮思歌瞬间怂了,夏倦书笑道,“习惯了就还好,这东西剥皮洗净,烤着吃很好吃。”
“嘭一下就裂开了。”
“真的啊?”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细闻也不是那么难闻了,阮思歌蹲下身,开始扒拉落叶中的银杏果。
夏倦书也蹲到她旁边,轻轻拨开落叶,却不是在一起找银杏果,声音轻又缓,眼神清亮亮望着她,“为什么自毁琵琶?”
兴致勃勃找着银杏果的阮思歌,手一顿,身子顿时僵住。
第29章 、离开延林镇
舞台旁人来人往的,看到她俩蹲在地上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阮思歌听到他的质问,没回答,默不作声继续扒拉起银杏果。
夏倦书也没追问,蹲下身也开始找起银杏果,扒拉了几分钟后阮思歌好不容易找到一颗,但早已也没了心情,攥紧那颗银杏果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就猜到了吧,所以那时才会说我不诚实撒谎精。”
夏倦书转身面对着她,轻轻嗯了声,阮思歌往前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余下半步的距离,她抬头紧紧盯着夏倦书的脸,觉得自己就像来搞笑的小丑,手里的银杏果被捏烂,发出阵阵过期食物般的馊味,问题一层层递进,“既然猜出是我故意的,那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