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朝朝暮暮(出书版)——杨清霖
时间:2022-03-15 07:43:58

  这个充满戏剧张力的问题困扰她许久,导致小龚当晚睡觉都做了个自家哥哥失恋哭成鼻涕虫的噩梦,醒来立马决定选择后者——不,最好是让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
  眼看周怀若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小龚兴奋得如土拨鼠般尖叫,将手里的蛋糕一把扔到茶几上,耍军体拳似的挥着小拳头,把薯仔的手臂当成小鼓,激情地开捶,喊道:“成真的了!”
  庄鹤鸣早预感到小龚的疯魔,就怕无辜的蛋糕遭了殃,赶紧过去拆开检查。做成相机样式的马卡龙色系双层蛋糕精致且诱人,周怀若看后微怔,这不像是订来庆祝情侣纪念日的蛋糕呀?难道……她很快猜到订这个蛋糕原本的用意,试探性地问道:“这是想订来给我庆祝试拍成功的吗?”
  小龚还沉浸在兴奋中,在庄鹤鸣开口前就成功地抢答,道:“对呀!钱是哥哥出的,蛋糕是我挑的!我可是专门打车到城西那边的网红店,排了一个多小时队呢!”
  一旁的薯仔也不甘示弱,举手邀功道:“我也有份!花是我开车去买的,这个品种我跑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不过……钱也还是老板出的。”
  周怀若感觉心头微暖,血液在刚才被凉水冻僵的手指头里汩汩流动。她揉揉发热的眼睛,低声说:“谢谢……可是我没能试拍。那个顾女士原来跟我们集团有点关系,我们破产连累她亏了不少钱。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后……直接取消了这次合作。”
  小龚没想到是这个走向,她本以为按照先前的设定,未来老板初次见面就愿意花五万块钱买周怀若的作品,试拍怎么还搞出这一揽子陈年旧怨?想罢,她怒从心生,恼怒地叉腰,痛骂道:“亏钱这种事哪是人为控制得了的嘛。我还以为她是个多慧眼识珠的人呢,没想到也是个脑子进水的!我看她别搞艺术了,往脑壳上插根水管,帮忙解决世界干旱问题吧!”
  薯仔也附和道:“对啊!破产这种事,受到最大伤害的明明是你,她亏钱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连向来不参与集体吐槽的庄鹤鸣都启唇,冷冰冰地补了一句:“俗人。”
  不得不说,在受了委屈之后能有人站在你身边替你抱不平的感觉,确实比全世界人都在你光芒万丈的时候一起称赞你要来得更加打动人心。从前她过惯了一帆风顺的日子,习惯了不管做多小的事情都有人站在她身边为她鼓掌喝彩,总天真地以为那些虚与委蛇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所以当打击真正来临的时候,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她低头把眼眶里的泪水揉掉,反复地说谢谢。小龚心疼她,上前来抱住她,安慰道:“别哭呀,姐姐。外人不知道你有多好,我们却都知道的。”
  因此,才这样珍惜和喜欢这么好的你呀。
  (2)
  但要说周怀若当真能从这次打击中迅速恢复过来,那肯定是无稽之谈。顾女士的拒绝不仅代表着她失去这次拍摄电子刊的机会,更从宏观意义上说明她进军高端摄影圈的可能性小之又小,起码现在来看是如空中楼阁。
  唯有等待时间来解决。等待时间将周氏集团的丑闻完完全全地变成过去式,等待时间将人们心中有关周怀若这个名字的偏见全部抹去,把她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本城姑娘。
  但具体需要多久呢?无人知晓。
  人很容易在一次关联着创伤的挫败之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然后躲进厚厚的自我保护当中,认为只有这样一份隔绝了真实的安全才能真正庇护自己,与她心底深处的渴望做出呼应。
  庄鹤鸣和小龚分别倚在房门两边,看着在床上躺了将近四天的周怀若。
  小龚说:“再这样下去,哪天她起来发现自己和床垫长在一起了,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庄鹤鸣说:“根据临床验证,会和她长在一起的不是床垫,而是褥疮。”
  小龚拍拍自家哥哥的肩,给他看手机上搜索出来的“褥疮预防措施”,道:“那定期给她擦身和涂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庄老板腾地烧红了脸,赏给妹妹一个栗暴,道:“说点儿人话吧。跟人沾边的事儿怎么就一点都不干?”
  “我能干什么?我又不是她男朋友。”小龚噘嘴摸摸被他敲痛的脑袋,“怎么想也是你负责鼓励她安慰她,带她去散散心让她振作起来吧?”
  庄鹤鸣蹙眉,若有所思道:“这样有用?”
  “不试试看谁知道有没有用?不过……”小龚眨巴着星星眼凑到哥哥面前,“能带上我吗?我保证绝对不打扰你们,就是想见证一下你们的第一次约会。”
  庄鹤鸣垂眸瞟她,伸出一根食指戳她的脑门,嫌弃地将她推开,道:“你以为演话剧?给你预留第一排?”
  小龚的表情多少有些鸡贼,偷笑道:“你这么想也不是不行啦……”
  庄鹤鸣了然地点头,抱臂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以后你和男朋友恋爱,我也要坐第一排。”
  小龚立马装没事人一般伸了个懒腰,边回房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哥哥晚安!”
  庄老板对着她的背影开始絮叨:“不是才刚醒吗?一天就没个清醒的时候?”
  “刚在梦里遇见个霸道总裁,我得再睡一觉,把剧情续上。”
  你当做梦是在拍连续剧呢,还能分集播放?
  直到妹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走到周怀若床边,蹲下,戳戳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某人的脸颊道:“起床。”
  周怀若扭头,继续睡。
  “再不起就错过早饭了。”
  周怀若翻身,顺带把被子拖过去。
  庄老板绕到另一边,继续戳戳某人的脸,摸摸睫毛,捏捏鼻尖,玩玩头发……最终还是觉得戳脸的手感最好,因而乐此不疲。
  正闭着眼的周大小姐转醒,闷闷地来了一句:“你当我是包子吗?”
  “能咬一口试吃吗?”
  “你先让我咬。”
  庄老板二话不说把脸凑过去,周怀若望着眼前放大的俊颜,强忍着羞赧和心动,低低地笑道:“这包子看起来脸皮挺厚的。”
  “是吗?那要不要我躺上来,再和你一块儿蒸会儿?”
  周怀若登时弹起,顶着个鸡窝头,脸红得跟蒸过桑拿一样。庄老板得意地轻笑,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她仍想赖会儿,坐在床上不肯动,懒懒地问:“干什么去?”
  “去约会。”
  (3)
  于是乎,全年无休的虚谷香舍有了第一次休市,薯仔在上班半小时后火速地贴出告示,上书:东主有喜,首次约会。
  而周怀若更是紧张兮兮地在小龚房里捣鼓了近两个小时妆面,才终于穿着小洋裙,悄悄走出房门。
  此时庄鹤鸣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周怀若在他右侧探出脑袋,朝他绽放笑容,问:“看什么呀?”
  他侧脸看她,目光深邃且温柔,含笑答道:“在看点评软件上所有关于约会场所的推荐。”
  “那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目前制订了两个计划。”
  “嗯?”她顺势坐到庄鹤鸣身边,眼睛清亮地看着他,睫毛又黑又长,是双难得的美目。
  她说:“说说看?”
  “计划A:十点出发,我开车带你去吃法国料理,那家你在微博上说以前最喜欢的空中餐厅。下午一点半,在隔壁的影城看你喜欢的那部电影续集,你以前说过喜欢第一部 ,我看到影评说第二部也非常感人,纸巾我会备好。三点整电影散场,可以在附近散散步,去你爱去的那些美甲店或美容院也可以,我会慢慢等你。晚上七点去吃日料,九点带你去江边看看夜景,运气好的话可以上游艇夜游清淮江。如果你需要香槟,我会交代他们准备好。你觉得怎么样?” 
  完全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约会计划,如果放在一年前,她肯定欢天喜地、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眼下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些犹豫。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害怕。
  她没有给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而是笑问:“那计划B呢?”
  “计划B就是,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开车载你,每到一个路口我们随意决定要不要拐弯、朝哪个方向拐弯,或者猜拳决定也可以。如果在路上遇到感兴趣的店,我们就停下,无论高级餐厅还是路边摊,都一起试一试。这个计划的重点是……不仅是今天,我们可以开始提前预习往后的每一天,一起去体验安排好或没安排好的大事小事。你想选哪个?”
  “B !”周怀若差点蹦起来,眉欢眼笑地挽住庄老板的手臂,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她的答案,“BBB !”
  他低低地笑起来,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脸颊,说:“你是BB机吗?不过还是恭喜你,这是满分答案。”
  (4)
  大冒险似的踏上前路未知的征程,天空高远,云层犹如被撕碎的棉絮,洋洋洒洒地漾了满天。近二十分钟的车程,五个回合的猜拳,每回庄鹤鸣都借口说要顾及方向盘而后出,每回都存心让她赢。
  停靠的第一站是平价冰激凌店,周怀若翻了翻价目表,略带讶异道:“十块钱真的能买到一个牛奶圣代?这也太幸福了吧。”
  庄鹤鸣付过款,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小票,侧身告诫她道:“太凉了,吃几口就好,不然又闹肚子。”
  周怀若领命,准备腾空双手迎接圣代。连衣裙上没有口袋,她顺手把手机放到庄鹤鸣的外套口袋里,双手接过小票。
  等待出餐之际,又看到门口摆有卖关东煮的小摊,于是她撒着娇央庄老板给她买。庄鹤鸣拗不过她,安顿不懂事的小朋友一般反复叮嘱她在原地等,独自小跑着过去挑了几串不辣的丸子。
  庄鹤鸣转身往回走时,周怀若在雪糕店旁的一个小角落蹲成一朵小蘑菇,边挖圣代边像向日葵似的望着他。那一瞬间,看着他逆着光而来,她忽然想起一段台词:总有一天,你的心上人会身披裙带菜,脚踩牛肉丸,手持风琴串找到你,你要等。
  她笑眯眯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关东煮纸杯,把吃剩的圣代交还给他,挽着他的手臂眼睛亮亮地笑道:“怎么办啊?你一给我买吃的,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好喜欢你。”
  “只是买吃的才喜欢?”
  “当然不是!平时就是牛市了,只是这时候直接涨停了嘛。”
  庄鹤鸣含糊地笑了一声,深知她是故意抱大腿,但还是觉得无比受用,抬手宠溺地捏捏她的脸。
  消灭完关东煮,周怀若已然有些撑了,摸摸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将手伸到庄老板眼前,摊开。
  他有些莫名其妙,抬手开始摸索身上的各个口袋,问:“要什么?纸巾?口红?”
  她指指他右边的外套口袋,刚巧他的右手正晃过那附近,在她的示意下动作微微一滞。
  然后,他红着俊脸将手伸过来,覆上她的手,再慢慢地十指相扣。
  本意是问他要手机的周怀若呆住,感受到他手心微暖的体温,心里仿佛一下炸开无数朵粉红色的焰火。
  这是第一次,两人认认真真地牵手。
  牵的是,十几岁那年,最初让她心动的少年的手。
  (5)
  车辆径直绕过商业区驶往边缘地带,本就不算晴朗的天空逐渐阴沉,积雨云汹涌而至。庄鹤鸣远远看见了离城的收费站,特意放慢了车速,说:“再开下去就出城了。”
  周怀若兴致勃勃地握拳:“来来来,我选出!”却连猜三局都打成平手。
  周怀若笑倒在副驾上,庄鹤鸣含笑望她,沉声问道:“出了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周怀若摇摇头,道:“我对这附近也不是特别熟。”
  “不一定是这附近,远一点也可以。”
  “真的?”
  “真的。”
  尽管得到肯定的回答,周怀若心中还是有些迟疑。直到抬眼对上庄鹤鸣的目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深邃却又干净纯粹,温柔得犹如一片能无限包容她的海。
  她深知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
  “我想,去看我妈妈。”
  (6)
  陪着周怀若站到会见室那块巨大的隔音玻璃前,庄鹤鸣第一感觉是如释重负。
  首先庆幸的是,今天并非什么法定节假日,否则他哪怕是神仙也没法儿满足周怀若这个毫无征兆的愿望;其次,庆幸自己当初留在本市上大学且修读了法学专业,虽然自己并没有从事这个行业,但积累下来的人脉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预约到了合法探视;最后……
  最后也不知道想庆幸什么,他侧头看着周怀若因紧张而发白的脸,便本能地将所有想法抛诸脑后,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本就瘦软的小手如今更加无力,掌心凉得惊人。
  他低声地安抚她:“不怕。肯定能见到的。”
  周怀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回握当作回应。
  其实她并不是害怕见不到妈妈,而是害怕“妈妈”本身。
  作为一个他人眼中“一出生就在罗马”的小孩,周怀若的前半段人生旅程开启的理应是“简单模式”。一出生就是家族里的长孙,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八卦媒体称为“周氏私生女”,但在后面永远都会再加上“未来继承人”的头衔。但事实上是,遵循宇宙本质的守恒定律,物质上的简单模式里永远随机附赠精神层面的艰难模式,里面隐含着难度系数炸裂的“大BOSS”,即她母亲本人。
  如果要让周怀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母亲周沅,她首先想到的绝对是“凉薄”。如果还能在前面加上一个修饰副词,那么所有表程度的词语都会在周沅身上黯然失色,周怀若思来想去,觉得也许这就是她母亲的天性。
  就像有的人生来就温柔,有的人生来就好动,周沅生来就是冷血的生意人,讲不了什么温情不温情。她爱海只爱海的山肴海错,爱天只爱天的晴空万里,她必须从事物中得到某些好处,凡是不能直接有助于她获得利益的,她就都将其看成无用之物,弃之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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