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眼睛瞧着姥姥手中的糖,小嘴一张奶声奶气地脱口而出:“把我爷我奶从楼上推下去!”
她并没有去看佟振东,而且似乎把爷爷奶奶从楼上推下去也无需要征得父亲大人的同意。
这道爷爷奶奶与糖果之间的选择题在她看来并不存在什么选择障碍,此时在她天真无邪的眸子中折射出的,全部都是那枚糖果散发出的诱人光芒。
“那推下去后他们摔得怎么样?”几乎就在葛桂兰不怀好意地追问的同时,苗苗也已极有默契地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抢答了:“摔死了,肯定摔死了!摔个稀巴烂!”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仍是如花儿般绽放着灿烂可爱的笑容。
苗苗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把糖块抢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剥去糖衣塞进了嘴里。
很显然,这场问答是经过不止一次的排练才形成的条件反射。
葛桂兰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那样的开心与得意,以至于边笑边要伸出手来拍巴掌,差点就把苗苗给扔到地上。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同样哈哈大笑着,看来他们对于孩子的这种「表演」很是喜闻乐见。
刘青山这才默默地转过头去,扫了一眼正趴在炕上的佟振东,生怕这位大姐夫会反唇相讥,最后弄不好再和丈母娘掐起来。
可令刘青山没想到的是,佟振东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跟着别人一起开心地笑着。
他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这个三周岁的小孩子为了贪吃而出卖了她的爷爷奶奶。当然,也就是出卖了他自己的亲爹亲娘。
葛桂兰嘎嘎大笑着,痛快淋漓的抒发着自己的情绪,要是再加把劲儿没准儿就会岔气挺过去。
小苗苗也在咧着嘴眯着眼笑着,是那种为向大人讨好而生挤出来的笑,也是在为又获得了一块糖果的胜利而欢笑。
刘青山看着这一屋子哈哈大笑的人,在心里产生了诸多的疑问:他们是在笑这种逗孩子的方式吗?还是在笑孩子无知的天真?
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一块糖果而被姥姥教唆着诅咒自己的爷爷奶奶,这位大姐夫没有表现出半点的生气或不满。他是胸怀宽广气量无边呢,还是压根儿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
傻了眼的刘青山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葛桂兰如此痛恨佟振东的父母,以至于对亲家进行如此恶毒的攻击与诅咒。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以后我和秋月要是有了孩子,秋月妈妈是不是也会这样的利用孩子,然后让我的孩子去诅咒我的父母呢?
虽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虽然浑身疲惫不堪,可躺在炕梢的刘青山依旧没有半点睡意。
他满脑子里全都是季家人的怪异言行,意想不到的感官冲击致使他的思维极度混乱,一团乱麻替代了他的思绪,乱糟糟的没有个头绪。
他脑子中的细胞和神经高速地运转着,试图将这团乱麻捋顺,但几经调试,却仍是未寻找到起点与终点,他徒劳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无从下手。
疲乏感侵袭着他的身心,但意识却令大脑处于极度的紧张与清醒状态。此时此刻,他失眠了。
躺在旁边的季秋天鼾声如雷,这个大胖小子在睡梦之中毫无顾忌的咬着牙、放着屁、吧唧着嘴,这更使得刘青山睡意全无。直到了早晨五点多钟,他才在恍惚中坠入梦境。
感觉只是刚眯了一小会儿,刘青山就被一阵哧哧的笑声吵醒了。
他刚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吓了一跳,因为一张极具怪异恐怖的脸正垂直地从上面俯视着他,与他的脸相距不足二十公分。
由于距离过于接近,而且是在脸与脸相互反向的情况下眼睛看着眼睛,这种视觉冲击瞬间就在刘青山的心灵深处投下了极为震憾的诡异阴影(不信你也可以试一试)。
刘青山以为是在睡梦里和外星人相遇了,但经过一番努力的判断,他辨认出这是葛桂兰的那张貌似狐狸精的老脸,而季家人起伏的笑声更是提醒了他,这不是在梦里。
他想将头向旁边闪开一些,以避开那张怪异的老脸,却不想葛桂兰的双手就杵在了自己的脑袋两侧。于是他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头被葛桂兰的双臂给「夹」住了。
葛桂兰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对着刘青山发话了。“俺三闺女都瘦成了这样,你心里头愧疚不愧疚?”
刘青山一愣,此时的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被葛桂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更是一脑袋的糨糊不知所以。
“妈——我从小不就是这样吗,再说我现在也比以前胖多了。”秋月插话了。“你懂得个啥!”葛桂兰急忙向三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住嘴。
稍稍明白过来的刘青山这才反过味来,心说我有什么好愧疚的,要不是你们家早早就把秋月给送到外面去打工,她能遭这么大的罪,身子骨能落下这么多的毛病?
你当家长的责任没尽到,反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所有的问题给推个一干二将,自己的作业没完成倒让别人来买单,有这样当妈的么。
“俺养孩子从来不亏他们,要什么给什么,什么最好就给买什么。秋月从小到大顿顿吃饭都带肉,俺那是变着花样做呀,惟恐她吃得腻喽!哪里像现在这样的遭罪哩!所以呢,现在俺就给你下达个任务指示。”
葛桂兰像个大首长般的俯视着刘青山:“你一定要上心,把它当成个政治任务来完成,不仅要求一定要做到,而且还要必须做得出色。”
“什么?”刘青山心说你倒是要说啥呀。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葛桂兰不满的反问着。她觉得刘青山悟性太差了,跟这小子说话不是一般的费劲,这让她这种「聪明人」有些看不上眼儿。“你一定要让俺三姑娘胖起来!”
“啊?”刘青山半是明白半是糊涂。
“能不能做到?”葛桂兰忽然厉声问道。“能!能!能!”
刘青山诚惶诚恐的胡乱地点着头应承着,葛桂兰这才些许满意的起身离开。
其实她的真实想法何止是单单让秋月胖起来那样简单,只是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这时在旁边的人都已经是笑得不行了,大家起着哄把刘青山撵出了被窝。早晨七点钟,刘青山迷迷糊糊地加入了早饭的启动仪式。
“我爸我妈养我们太不易了,我以后要是发达了,就让你们尽情的享福!吃香的喝辣的,饭菜都给你们供到嘴边,喂你们吃!”秋菊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着。
“看看,这就是俺们家里人的亲情,这世界上最深、最真的亲情就在俺们家,杠杠的,谁也不好使!”葛桂兰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就算俺只剩下一个馒头,俺也得先供爹妈吃;就算是只剩一口汤,那也得紧着俺爹俺妈先喝。”
秋天的开场白没有他手上的动作快,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夹起一块肥肉囫囵着塞到了嘴里。
面对几大盘子昨天剩下的折箩菜,他只捡荤的挑,其他的青菜都懒得扒拉。
还没等秋月开口,葛桂兰却抢先夸起了三闺女。说在这四个孩子里就属秋月最孝顺了,从小就背井离乡地在外面玩命地挣钱养家,有点钱就全都寄回来,交家给爹妈和二哥花,却舍不得为自己花上一分钱。
“啧啧!现在像这样懂事的孩子不多咯……”她说着说着嘴一撇,竟用手揉起了眼睛,擦拭着臆想中流出的泪花。
刘青山明显听出这是葛桂兰在给秋月戴高帽子,可这种场合下他也不便插嘴说些什么。
“你伯父对俺爹俺妈那是绝对的好,你姥爷和姥姥对这个姑爷子那也是一千个一万个的赞成。杠杠的,谁也不好使!这世界上就是咱这个女婿对他们最好!”
葛桂兰又对着青山夸奖起了自己的老公,只是她额外的用心显露出过多的表演痕迹。
在秋月家做客的这几天里,刘青山觉得颂扬爹妈的不易在这个家里是个永恒不衰的话题,每当坐到饭桌前的时候,每个人更是要必须发言,而且还要像草民对帝王那样表忠心。
这种变态式的感恩教育,仿佛演变成了餐前的忏悔与祈祷。
因为季家人的感恩思想教育工作做得太出色了,以至于刘青山感觉就像进了传销窝点一样,即使心存排斥也不得不盲从,否则就有可能惹火烧身。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季秋季向来对父母的这种洗脑操作具有免疫力。
她对此很是反感,根本就不配合这种看上去非常拙劣的表演。
葛桂兰话里话外地有意让四姑娘也出个头表表忠心,好在刘青山面前带带节奏,这下可把秋季给惹急了,她蹦着高的叫嚷道:“你们有完没完呀,吃个饭都不消停!一个个地就知道互相拿嘴秃噜,谁不是窝着藏着一肚子的贼心眼儿!我可不像三姐那样好糊弄,少来……”
秋月伸手打了秋季肩膀一下,示意让她别再说话。秋季虽然把嘴闭上了,可仍是摆出了一副不服气的架式。
季卫国和葛桂兰两口子虽说被气得不行,却也是拿她干没辙,只是恨恨地说要把她早点给嫁出去,这家也就太平了。
刘青山还发现一个规律:每次大家都表过忠心之后,葛桂兰的嘴里总是离不开一句:“俺们不需要你们的报答,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而季卫国则总是会补充道:“你们不管将来谁过得怎么样,都别忘了要相互照应着,特别是要照顾好秋天。”
难不成这秋天是个饭桶?这么大了还要姐姐妹妹们来照顾!
这让刘青山百思不得其解。另外秋季很少称呼秋天为「二哥」,除了直呼其名,大多数的时候只管他叫「秧子」。
“秧子?”青山对此也是不明所以,不过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爸——炉子要灭了,快添一下煤」,「妈——地上有毛嗑皮,你赶快给扫一下」,「喂——大姐夫,你过来时别忘了买点水果带来」,「苗苗,去那屋把瓜子给舅端过来。」秋天几乎每一秒都在猫叫秧子似的支使着身边所有的人。
无论是眼巴前瞧得见的,还是隔着几里之外看不到的,在他拉着长音的「调度」之下,统统不能幸免。
而每当看到刘青山对此流露出惊诧不解的表情时,葛桂兰都会扬起她那代表高傲的下巴,激昂无限的重复着一句解释:“俺儿子,那将来是要干大事业的人!怎么能干这种琐碎的小事。”
季秋天自己的解释则更是显得干脆明了:“这些哪是人干的活!”
“难道你们家干这些活的就都不是人啦?”刘青山在心里无奈的摇着头。
他抱着看热闹的精神很希望能够看到这个异形的秧子是怎么干成大事儿的,不过他旁观者的身份很快就被季秋天给捅翻了。
“那个谁呀,俺未来的三妹夫。别光让俺爸他老人家干,你赶快去帮着收拾一下,体验体验,这不也正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
秋天指着正在院里的老爹对刘青山嚷嚷着。季卫国正弯着腰拾掇着工具,他准备要做煤饼。
好嘛!看来这个秧子终于是对我下手了!刘青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不过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因为秋天的这个行为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内。
第8章
大开眼界的准女婿 04
表现的时刻到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刘青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里,还没等他说话,季秋天扒着窗户就对他老爹喊开了,“爸呀,快歇着别干了,俺让青山来替你。”
“呵!我干活你买好,跟自己家人还来这一套,这个大脑袋可真够可以的!”自己出力倒让秋天抢了头功,刘青山又长了一个见识。
“伯父,您先回屋歇着,这活儿我来干!”他伸手去把正蹲在地上的季卫国给搀扶起来。
“这个……你也会?”季卫国抬起头眯着眼,“你打小住楼房的,还会干这活儿?”
“没干过。”青山摇着头,“不过您放心,我见别人干过,伸手也就会了。”
季卫国没有推辞,一句话没说,背着手进屋了。
刘青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朝着秋天摆了摆手,招呼道:“我这是第一回 弄这玩意儿,没干过,你过来搭把手,指点一下呗。”
“俺不去,这哪是人干的活!不过俺可以告诉你怎么个弄法。”
秋天晃着大肥脑袋,把圆滚滚的身子架到了窗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卡在那里出不来了。
刘青山这回是真的彻底无语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发表感慨。
接下来的半天里他一直被秋天支使得脚打后脑勺,连个喘气歇歇的功夫都没有。
面对不可理喻的季家人,尤其是这个大脑袋的季秋天,刘青山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就怕哪点出了疏漏刺激着他们。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越是小心就越出错,一个不留神倒是往身上招了一堆的麻烦。
“俺是读完了初中毕业,她们姐仨都是小学毕业。”秋天在一次闲聊天时跟青山显摆着。
言外之意唯独他是读了初中的,跟姐妹们相比,自己有着一个很了不起的学历。
刘青山也是实惠,没过下脑子就对反嘴问了一句,“那你怎么没接着往上读高中?”
这本来只是很随便的一句话,却被小心眼的季秋天认为是刘青山在看不起他的学历,并继而认定这就是在侮辱他的学问和智商。
于是接下来这小子就开动歪脑筋,想方设法的处处给刘青山小鞋穿,非要把这个被丢掉的「面子」给拣回来不可。
最可气的就是为了显示自己比刘青山懂得多,季秋天竟然还胡编瞎想地弄出来一大堆所谓的吃饭「规仪」。
吃饭时说刘青山端饭碗的姿势不对,拿筷子的手法不对,喝汤的样子也不对。
总之刘青山在饭桌子上干什么都是不对的,几乎所有的行为都要经过他的否定、纠正,然后再训导一番,这才算是合格。
为了改正未来妹夫的「错误」,秋天甚至像牢头对待犯人那样,声色俱厉地训斥着刘青山,尽显着他这个做舅哥的威风。
而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给刘青山戴眼罩,好让他在大家面前下不来台。
“就你这模样哪像个大学生的料,还不如俺这个没上过高中的呢!尽给你们省会的丢人!”他放肆地嘲弄着这个初次登门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