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我一枝春——多层蓝
时间:2022-03-16 06:57:16

祝开畅坏笑了一声:“你自己查吧。”
说着踏进了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祝开畅教的三年级语文课,谢峤似乎有别的事情,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起离开了,陈养怡无聊且好奇,打算在这观摩一会儿。
她悄悄地从后门溜进去,在最后面的空位上坐下,旁边的小姑娘注意到她,居然是中午在食堂见到过的李苒苒,她连忙把食指比唇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姑娘乖乖地点点头,没有吭声。陈养怡于是放下包,端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听祝开畅讲课。
祝开畅照着课本讲了一篇课文,是克雷洛夫的寓言故事《池子与河流》。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祝开畅讲完课文,布置了一个课堂作业:“我们今天学了一首诗歌对不对?”
孩子们拉着长音齐声回答:“对——!”
祝开畅继续说:“那我们今天也写一首诗歌好不好?不限主题,想到什么写什么,现在就开始。”
孩子们又拉着长音回答:“好——”然后悉悉索索地拿出纸和笔,一个个小脑袋伏着案下笔如有神。
陈养怡也跟着掏出了纸笔,四处张望了一阵,透过窗户看见了操场边的石榴树,于是写了个“石榴花啊你真美”,接着就停了下来,苦恼地咬着笔头。
她一个理科生还真没什么文学细胞。
于是她歪着头去看李苒苒小朋友在写什么。
李苒苒已经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浅黄色的作业纸上写出一大串文字了,陈养怡凑过去看的时候她依然在奋笔疾书。
陈养怡眯着轻微近视的眼睛努力看清她的作品。
她也在写石榴。石榴的“榴”字不会写,还用上了拼音替代。
“操场上的石liú树已经开花了可我的石liú树还没有开花我给它浇水每天都把它搬到阳光下但操场上的石liú树已经开花了我的石liú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陈养怡看得不明所以,她继续好奇地看着小姑娘慢吞吞地写下每一个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偷来一颗太阳用来在每个夜晚zhào药它这样我的石liú树就能快点长大爸爸妈妈也能快点对现诺言回家”
“兑现”的“兑”字还写错了。
陈养怡看到最后一句话时愣了愣神,眼眶不自觉变得湿润。
祝开畅本来在课桌间游荡,见到她倾身看李苒苒写诗,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几行字很快看完,祝开畅上扬的嘴角沉了下来,没有说话。下课铃在此时响起,他推了推眼镜,扬声道:“下课,下节语文课给我看看你们写的诗哦。”
孩子们随着下课铃的到来吵闹起来,有些还跑到走廊上追逐嬉戏。陈养怡和祝开畅一起出了教室,两人都因为小姑娘的诗心情有点低落。
祝开畅先开了口打破了安静:“其实在这待久了真的挺能理解谢峤哥的,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也很有钱就好了,只需要一点点钱就可以改变这里孩子的命运。”
陈养怡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慨都是无用的,让她沉默的是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祝开畅有意活跃气氛:“咱不说这个了,清明节要到了,我们打算下午上山采艾草给孩子们做青团,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陈养怡提起了一些兴致:“好啊。”
祝开畅于是加快了步伐,还向她招招手:“走,我们去找谢峤哥。”
 
第15章 十五枝
 
山上并没有通水泥路,没有山下那么好走。陈养怡、谢峤、祝开畅还有几个下午没课的老师一起艰难地上了山,一边行进一边采摘野艾蒿。
走着走着,大家在小山坡上分散开来,谢峤凑到正低头寻找的陈养怡身边:“我去查了男菩萨的意思。”
陈养怡抬起头来:“?”
他似乎很是疑惑不解:“你确定是在说我?”
陈养怡这才反应过来,她想象了一下谢峤在网上搜索到“男菩萨”意思后的反应,差点没憋住笑意:“祝开畅逗你的,我们就是字面意思,你为这里付出了很多,他很崇拜你。”
她想了想加上一句:“我也很……佩服你。”
她平时见到需要转发的微博总会转发,见到捐款渠道都会捐,但这已经是她一个还在为自己温饱努力的普通人能做的所有事情了。这个世界上总有李苒苒这样的小姑娘,她无法把她的父母带回她身边。
她只能做出一点微小的努力,谢峤是真正做出改变的人。
谢峤听到这话倒是很淡然:“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深至小腿间的草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随意从地上扯起一把绿色的野草,期待地看着她:“你认识这个吗?”
陈养怡看看野草又看看谢峤的脸,他似乎很是认真的样子,于是她尽量不做出看傻子的表情:“这不就是我们要采的野艾蒿吗?”
谢峤反应过来,尴尬地把野艾蒿带着泥土的根剪掉放在篮子里,然后扯起另外一株明显不是同一品种的野草:“那这个你认识吗?”
陈养怡没戴眼镜,于是凑近了仔细分辨,没过几秒就得出结论:“荨麻。”
谢峤惊奇:“你居然真的认得出来。”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指了好几种不同的野草问陈养怡,陈养怡也无一例外地回答了出来。
谢峤夸她:“你简直像个植物鉴定专家。”
陈养怡不觉得有什么,耸耸肩:“我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里长大的,这些都是很常见的野草,算不上什么才艺。”
五六个人一起劳作,野艾蒿很快就采得差不多了。陈养怡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朝山坡下望去,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里的风景真好。”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能将村庄的全貌窥见一二,大片的草木葱蔚洇润,小麦田、田埂上劳作的阿伯、西溪小学、一条在村庄里闲逛的老黄狗。今天天气也很不错,天空一片蔚蓝,陈养怡站在半山腰,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天空上才有一丝白云的痕迹。
自然的馈赠果然是最美的。
————
陈养怡跟着西溪小学的老师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爬山、采野艾蒿、做青团,一直到日暮西山,陈养怡还尝到了自己劳作的果实。
青团里是红豆沙馅,非常甜,她吃了几个就饱了,出食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陈养怡抬起头遽然看见了整个夜空的星星。
长期生活在城市里,她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星空。
甚至可以看见一整条银河的星空。
她立即飞奔到宿舍里,拖了一把竹制的椅子来到操场上。
小学早就放了学,孩子们都各回各家,学校里只剩下悠闲的老师们,操场上更是空无一人。
这里本来就没有高楼,陈养怡坐在空旷的操场中间,视野更是无比开阔,整条银河都映入眼帘。
西边最亮的星星是五车二,北斗七星则悬挂在东北方的高空,牛郎织女隔着银河对望,各自闪耀,美不胜收。
一件外套落在她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也提了把椅子的谢峤:“大晚上的不冷吗?”
陈养怡摇摇头:“现在天气挺暖和的。”但她还是把谢峤给的外套穿上:“谢谢你。”
谢峤也坐到竹椅上,舒服地喟叹一声。
“在看星星?”
陈养怡点点头:“是啊,感觉上次看到这样的夜空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有一次也是这样坐着看星星,然后有一颗流星就在我眼前划过去了。”
“你有许愿吗?”
“没有,”陈养怡道:“没来得及。但能见到一颗流星就很棒了。”
“是这个理。”谢峤赞同地颔首,此时的他俨然已经把陈养怡视为了生活小百科,脑筋一转动起了考验她的念头:“这些星星你认识几颗?”
但这就正好撞陈养怡枪口上了。
她想了想,道:“你能叫出名字的星星,我大概都认识吧。”
“哦?”谢峤的兴致被激发起来:“那先来个初级的,北极星是哪颗?”
陈养怡完全没觉得是个挑战,轻松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最简单的吗?在北方找最亮的那一颗,或者找勺子,勺口对准的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她很快找到,把椅子搬到谢峤身边坐下,指给他看。
为了指清楚,她把脸凑到谢峤的脸跟前,手都快要挨到他的鼻尖。
谢峤表示看到了,陈养怡才意识到他俩似乎挨得太近,不太自然地退开一些,继续说道:“那个勺子,也就是北斗七星,就是大熊座,仔细看大熊座的对面有一个倒过来的小勺子,那个就是小熊座。北极星就是小熊座的尾巴尖,它的名字叫勾陈一。对勾的勾,耳东陈的陈。”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陈养怡神秘一笑,解释道:“其实是有原因的。大学的时候我有一次坐在学校的草坪上看星星,想找北极星。但是那时候星星不是很亮,甚至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勺子,找到了一个疑似的,就想用手机软件识别看一下是不是,然后软件告诉我它叫勾陈一,我寻思我应该是找错了。后来偶然间才知道现在北极星的学名就叫勾陈一。”
她讲完这个不算有趣的乌龙故事,总结陈辞:“才知道当时的我没有错过那颗北极星。就还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幸的。”
谢峤接道:“小确幸。”
“对,小确幸。”陈养怡感叹:“生活有时候需要一些这样的小确幸,才不觉得那么难熬。”
她显然是想起了和母亲在一起不愉快的回忆,说完这话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事实上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摆脱这样的低落。陈养怡一个离不开手机的现代人,把手机关机后,今天一整天每个下意识想打开手机的动作都在提醒她,她是因为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才逃来了这里。
只是这个时候清闲了下来,身边也没有别人,她终于可以放松地将心事摊开,在星空底下晒一会儿。
有些问题她怎么思考也得不到正解,她只能好奇地问身边的谢峤:“你之前投行的工作,是自己选择的吗?”
谢峤点点头:“是啊,为此还跟我爸大吵了一架。”
“你父亲不同意?为什么?”
谢峤陷入回忆:“大概就是……他希望我能接手他的事业,那个时候我比较年少轻狂,也有种莫名的清高在身上,觉得我不需要依靠他,所以争吵了几次后我干脆去了国外,避免他插手我的生活。”
“那你后来为什么辞职回国呢?是因为身体原因?”
她记得他提起过自己干出了胃病。
“辞职其实是必然。”谢峤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更多的把它当成我想要完成的事业,而不是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前年我晋升到MD的时候就觉得足够了,胃病则成为了一个顺其自然的导火索。”
“我还有挺多想做的事的,投行是我二十岁想做的事业,以后的话,也许会找个最喜欢的地方开民宿,也可能投资一个赛车队。”
“人生很短,我很贪心地想要把想做的事都做完。所以没有办法在乎一些无关紧要的声音,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谢峤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像是一颗世界上最闪亮的钻石被研磨成无数的粉末,一半被撒在夜空上化为点点繁星,另一半则化在了他的眼眸里。
陈养怡没有说话。谢峤的外套对于陈养怡来说很大,她把自己整个人都窝在里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没有聚焦地望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沉思。
谢峤抬头看了一会夜空,此时星河灿烂,银河像一条突出的山脊把夜空分割成两半。他觉得陈养怡此刻大约需要倾诉,于是主动开口问她:“你在想什么?”
陈养怡回过神来,眼睛重新聚焦看向他,轻声回答:“我在想……我要是也有这么勇敢就好了,也许我现在完全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她第一次向除了陈日迟外的人描述自己的母亲以及和她在一起令人窒息的生活。一开始的计划只是简单地概括,可说着说着就逐渐停不下来。
“……她是一个很有野心、很独立自强的女人。我出生和上小学之前都是在农村,我爸老实、平庸,是我妈想着要走出农村,就拖家带口地搬到了市里,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我们四个人住一个房间里。先是打工,后来有了点钱就开店,也搬到了更大的房子里。我爸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她就一个人把我们拉扯长大,一个人赚够了买房子的钱。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挺佩服她的,但是可能就是因为她太强势了,她很迫切地想要掌控我的人生。
“我从小就有个严格的作息表,完成任务的精确度必须在前后五分钟内。她每天都会检查我的功课,周末还会给我安排一些课外活动。给我买手机,但是会检查我的屏幕使用时长。
“她挺聪明的,不会一上来就逼我做很难的事,而是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我训练成一个她满意的孩子。但我不觉得她做这些事情是出于有多爱我,我觉得她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满足她征服欲和强迫症的工具。
“你可能会想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呢?我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案是,因为从某些层面上说,她其实挺讲道理的。比如根据她的作息表和饮食规定,我确实活得很健康,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得过几次。计算机这个专业是她给我选的,因为我从小数学学得很好,事实也证明我学计算机确实如鱼得水,比赛、保研、找工作都比身边的人顺利。有了这些正反馈,我慢慢地也就麻木了,忘记了那些原有的不快乐,甚至时常怀疑这些不快乐是不是根本就不重要。我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也许确实是找一个适合我能赚钱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我讨厌她却又信任她。一边想要反抗她一边怀疑自己。然后麻木地这么多年过来了,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胆小、内敛、没有几个朋友,甚至没有自己喜欢的事业。”
就算是例会的工作总结,陈养怡也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她终于把自己最难堪的心事暴露出来,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她依然窝在谢峤的外套里,露出的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看向他,问出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能给我什么建议吗?”
她此刻实在是太需要一个答案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谢峤思索了一会儿,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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