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翟芳林是什么反应,她此时很痛快自己终于“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陈日迟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转为欣慰,默默地站到陈养怡身后,没有说话。
翟芳林在陈养怡刚开口时就想说些什么,但见陈养怡越说越激动,就闭了嘴,等待她说完。此时她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倒不知道你一直以来是这么想我的。”
她态度还算温和,只是语气间没有丝毫忏悔。
“现在你知道了。”
陈养怡扶着桌子,盯着翟芳林的动作,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看向她的眼神还隐含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但翟芳林注定要让她失望。
她头发已经半白了,此时似乎身体也有些抱恙,没有立即回答,先是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缓步走到陈养怡面前,但话音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冷漠的指责:“我太失望了陈养怡。”
陈养怡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一直没出声的陈日迟就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都放在身后护着,他盯着翟芳林:“你说什么?”
陈养怡站在陈日迟身后苦笑了一下,之前一直忍着没哭,现在却在翟芳林看不到的角度默默红了眼眶。从小到大她说话走路都很温吞,可看人脸色却很快。不需多言,她已经知道了翟芳林的态度——翟芳林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造成她压抑的根源,只会觉得她太过软弱。
不出她所料,翟芳林厉声道:“没听清楚?没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陈养怡你真的让我很失望。这是你对你妈说话的态度吗?这么多年我这么尽心地栽培你,你哥都没有这待遇,我花了多少心思,啊?没有我能有今天的你?一片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我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陈日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陈养怡在他开口前制止了他,她直视着翟芳林,一字一句道:“你就当生了个白眼狼吧。”
她拽住陈日迟的胳膊:“我们走。”
该说的话她已经都说了,既然她把自己的痛苦掰开揉碎讲给她听,也依然改变不了冥顽不灵的翟芳林,其他的争执也毫无意义。
翟芳林居然也没有拦住他们,等他俩都走到门口了,才突然出声:“等一下。”
陈养怡很快转过头,脑海里悬起一根绷紧的筋:“怎么了?”
翟芳林又走到沙发前坐下,淡声吩咐:“以后不用每周给我打电话了。”
刚搭起来的筋“啪”的一声断裂了,陈养怡冷笑一声:“不用你说。”
走到门外,她把门很重的一声关上,门锁合上的瞬间,陈养怡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似的,脚步也滞在了原地。
她把脸埋在双手中,沉重地舒着气。
陈日迟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她抱住,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顶。
“你今天做得很棒,千万不要自责或者怀疑自己……”
他顿了一下,松开她:“你在发抖。”
陈日迟担忧地将手指探向她的脸颊,却意料之外地摸到一片干燥。
小哭包今天居然没有哭。
陈日迟不知道怎么的更担心了。
陈养怡摇摇头,笑了一下:“我没事,我很……开心。”
她仰起头看向陈日迟,声音发着抖,但是眼里却有光:“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勇敢的一天。”
陈日迟松了口气,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对,你今天真的很勇敢。”
他揽着她的肩朝电梯走去,按下电梯蓝色的按钮:“勇敢的陈布偶今天还得去找个酒店住一晚,咱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电梯很快到来,“叮”的一声朝两侧打开,陈养怡一只脚都踏进了电梯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陈布偶这个名字的?”
陈日迟笑得贱嗖嗖的:“你那点破事还指望能瞒住我?”
说完就挨了陈养怡一拳。
看来情绪是没什么问题。陈日迟看着终于笑出来的陈养怡,心里悬了半天的大石此刻终于落了地。
电梯里楼层数匀速减小,陈日迟正回忆着最近的酒店在哪里,就听见陈养怡若有所思的声音:“你说……给妈找个心理医生会不会好一点?”
陈日迟沉吟片刻:“这倒还真说不好。”
对于翟芳林几十年如一日的双标和病态的控制欲,也许真的需要寻求专业的帮助才能知道答案。
陈日迟大陈养怡五岁,陈养怡出生的时候他就有印象了,但即使他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在这种情况下,陈养怡能说出这句话,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翟芳林这种母亲究竟是为什么能养出这么善良的女儿。
如果是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母亲苛刻而双标,他一定恨死了另外一个孩子。
但陈养怡没有,她从小就是他最乖最可爱的妹妹,这甚至会让他感到愧疚。
现在翟芳林如此伤害她,她居然还能为翟芳林的精神状况着想。
他不想让陈养怡为这事费心:“这事我来办,你不用管。”
陈养怡很乖地点了点头:“好。”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两人并肩朝小区外走去。
天色将暗,小区门口轮岗值班的保安认识他俩,像寻常一样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陈养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下一句话说出口:“你顺便也帮我找一个吧。”
她的情绪也快要生病了。
陈日迟一滞,但还是很快地点点头:“没问题。”
陈日迟答应了之后,陈养怡紧绷的情绪才终于放松下来了似的,她满怀希望地畅想:“我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过得更好。”
陈日迟赞同道:“当然了。”
陈养怡的思绪天马行空,她想起之前一切她不敢尝试的事情,在翟芳林这个大boss面前似乎都只是些小怪。如今她连大boss都敢打,面对这些小怪更是无所畏惧:“哥你要不教我骑摩托吧?我忽然觉得骑摩托也没有那么难。”
陈日迟当然一口答应:“好啊。”
陈养怡继续异想天开:“说不定以后我可以尝试下蹦极什么的……”
陈日迟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迟疑:“……就你?”
说完当然又挨了陈养怡一拳。
————
日子很快步入正轨。
陈养怡和陈日迟第二天去祭拜了已故的父亲,就一起回了北京。
除了陈养怡有时候下了班会下意识地翻出翟芳林的号码,其他时候生活都稀松平常。
陈日迟很快给陈养怡推了一名心理咨询师,陈养怡抽空去聊了两个小时,感觉还不错。
她给领导表妹做的网站终于步入了尾声,完工的这一天陈养怡依然在相约酒吧里就着新加坡司令麻木地匍匐在笔记本电脑前。陈养怡给智障甲方写了个长长的说明文档发过去,关上聊天窗,“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在柔软的卡座里伸了个懒腰。
四月中旬,林鹤川还远在中国的西南采风,陈养怡已经学会轻车熟路地跑到吧台后面自己调酒了。今天帅弟弟不在,只有宋维新一个人站在吧台后面忙活。
酒吧客人如常松散分布,宋维新给目前的最后一个订单送去酒品后,在吧台后坐了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陈养怡干脆让他教她自己调一杯新加坡司令。
宋维新正热心地和她讲解步骤时,倪微微一脸颓丧地从大门走进来,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陈养怡一边学着宋维新的动作摇晃雪克壶,一边看着愁眉苦脸的倪微微笑道:“看来这次家庭聚会不是很顺心?”
倪微微撑起一个假笑:“是啊,我爸妈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呢。”
陈养怡挑了挑眉:“我以为他们知道你是同?”
“知道也不耽误他们传宗接代的心。”倪微微把陈养怡刚调好的酒一饮而尽,很是豪爽地一拍桌板:“再来一杯!”
这架势把旁边的宋维新和近处卡座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陈养怡把手上这瓶朗姆酒的最后一滴倒进杯子里,去身后的菱格酒柜里再取了一瓶,转过身来道:“你悠着点。”
宋维新仍然顶着那头蓝毛,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杯莫吉托到倪微微面前。
倪微微咬着吸管:“不过我最苦恼的还不是这个。”
第18章 十八枝
陈养怡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给嘉琳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个事。”倪微微道:“然后嘉琳就建议我们真的办个婚礼好了。”
“所以?”
“我觉得这又没有法律效力,父母也不会同意,真办起来的话也挺大费周章的。但是嘉琳说这是必要的仪式感,父母同不同意不重要,只是和一些真心支持我们的人聚会庆祝一下。总而言之就这么吵起来了。”
陈养怡喝了一口自己新调的酒,被酸得眯起了眼睛:“我觉得嘉琳说得挺有道理的。”
倪微微不可置信道:“你也不支持我?”她转向早就躲得远远的宋维新:“小蓝你说,你支持谁?”
宋维新尬笑两声,决定明哲保身,指着远处的露台说了句“月亮真大”,转头从吧台里溜出去了。
倪微微扭头看了眼宋维新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嗤一声:“怂样。”
陈养怡把刚刚的这杯酒倒了,打算重调一杯,见倪微微的舌头都快喝大了,她还是正色对她说:“对你来说不重要的人的看法就根本不需要去在乎,结婚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你们自己的想法,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陈养怡说完这话,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
记忆闪回到清明时节西溪小学的星空下,谢峤对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陈养怡笑着摇摇头,她还真是现学现卖。
倪微微不忿地辩驳:“那是我的父母欸,怎么能说是不重要的人?”
“但相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又不是去民政局盖上钢印,把自己加入对方的户口本里,只是一个代表仪式感的庆典。你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绝她,嘉琳估计也挺伤心的。”
倪微微消化了一下她的话,乖乖点头:“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陈养怡揉揉她的头发:“真乖。婚不婚礼的是其次,赶紧去跟嘉琳说清楚,只要能好好沟通啥事都不会有。”
倪微微于是掏出手机,找了个角落去给胡嘉琳打电话。
陈养怡露出一个欣慰且慈爱的笑容。
宋维新不知道啥时候自个儿又偷偷溜了回来,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自己该染个什么新发色。陈养怡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叮咚”一声,是黎山发来一个红包感谢她最近的劳心费力。陈养怡点开一看,才188,居然连200块钱都不给。
“葛朗台也没您抠门。”她小声嘀咕。放下手机前,她点开黎山的头像,将他的备注改成了“诡计多端的穷主管”。
背景音乐在此时换了歌,放的是《Welcome to Wonderland》,陈养怡抿了一口新调的这杯,辣得穿喉。
她好像没有什么调酒的天赋。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夜空上低悬着的圆圆的月亮,确实挺大。
稀松平常的一个夜晚就这样被消磨过去。
————
陈养怡最近每周都坚持去一次心理诊所。几次咨询下来,心理医生的态度是陈养怡的心态还算健康,但以后要更多的顺心而为,而不是压抑自己的天性,否则因此患病的前例大有人在。
陈养怡谨遵医嘱,当了一辈子乖乖女的陈养怡似乎终于迎来了迟来的叛逆期。
先是有了“酗酒”问题。
虽然现在已经做完了领导给的活,但之前养成了习惯的陈养怡下班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直奔相约酒吧。
连宋维新都调侃她来得太勤快了一点。陈养怡某天看着酒水单算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一个月来,她都来这白嫖林鹤川几千块钱了。虽然林鹤川本人肯定不会在意,但陈养怡还是打算等他过生日的时候送个稍微贵重的礼物还回去。
倪微微和胡嘉琳也来得频繁。
两人吵吵闹闹的,最终敲定了办一个大party的计划,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只邀请支持她俩的,日期则是理所当然的定在了5月17日。
本科毕业才学会喝酒的陈养怡通过最近一个月,已经把酒量练得十分不错了,但此时仍有点上头。伴着微醺的酒意,她感慨十足:“大学的时候我根本没意识到你俩在暗度陈仓,现在一晃这么多年了,你俩居然还在一起。”
倪微微嚷道:“这你就冤枉我们了好不好?大学的时候谁吃窝边草啊,我们明明是毕业了几年才在一起的。”
“这样啊。”陈养怡的脑筋转不过来:“我误会你俩了。”
换了个发色、现在是一头黄毛的宋维新也加入讨论:“微微姐,你俩谁追的谁啊?”
倪微微不屑地“切”了一声:“我这么大魅力,当然是嘉琳儿追的我。”
胡嘉琳闷了口酒,挑眉:“我持怀疑态度哦。”
宋维新只好转头问陈养怡:“养怡姐你应该知道吧?”
陈养怡神秘一笑,伸出一根食指:“你不如问问她们谁是1。”
倪微微和胡嘉琳果不其然地又为此吵起来。
第二天是照常的例会。
最近又完成了一个新剧情,工作组进入了一个平缓过渡期,陈养怡汇报完自己的工作后就咬着笔头,睁着眼睛走起了神。
直到一声熟悉的“亲切”的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小陈,等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话怎么惊人的耳熟。
陈养怡看了眼手机锁屏界面,日期确实是四月份,她没有穿越。
不知道还有什么破事等着她,这次她长了个心眼,进黎山办公室前先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机。
黎山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和善,才三十多岁的年纪不知道怎么就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眯眯的表情活脱脱像一个弥勒佛:“小陈,上次你做的网站非常不错,我表妹很满意,一直跟我夸你呢。”
陈养怡可没觉得受到恭维,她只觉得他窝着一肚子坏水。
果不其然,黎山下一句话才起了一个头:“我有一个朋友……”
陈养怡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尝到了免费劳动力的甜头,知道她这种独自在外打工的小女生不敢轻易反抗,所以可着她一个人压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