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养怡全程左耳进右耳出,默默在脑海里组织待会拒绝的说辞。
她其实可以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比如家里人生病了得去照顾、比如小侄子最近住她家里得去接送,这样的说辞她一分钟内想了五个。
但是这种借口只能让她躲过一次,下一次黎山照样可以找上她。
如果要拒绝,就得永绝后患。
她静静等着黎山说完。
黎山依然是上次的套路,勤勤恳恳地给她画了张大饼,说完喝了口水,胸有成竹地等待她自己跳进陷阱里。
陈养怡则是拿出了毕生的演技,一副感动到不行的样子:“黎总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得做了,不然就是辜负黎总对我的信任对不对?”
黎山很满意,放下茶杯正待开口,陈养怡继续说:“价格您放心,一定比外包公司的市场价低,工期可能稍微长一点,但是质量我一定可以保证,您表妹上次不是也很满意吗?”
黎山差点呛住。
但陈养怡想清楚了,破罐子破摔最坏的后果也不过是被领导穿小鞋,但总之她也不喜欢这份工作,真有那天她辞职就是了。
黎山还维持着表面和平:“小陈啊,上次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陈养怡一脸天真无邪:“我以为上次是您对我的一次能力评估啊。难道您这次找我不是对我能力满意吗?”
黎山也算看出来了她是在睁眼说瞎话,面色逐渐有些不郁。陈养怡不想给他多嘴的机会,假装无意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又假装才发现似的惊呼:“呀,我怎么把录音打开了?”
黎山:“……”你这趟表演还挺完整。
陈养怡神清气爽地走出了黎山的办公室。
她以前的人生中,从不知道原来叛逆和反抗是一件这么带感的事情。
有一就有二,陈养怡周末甚至去整了个文身。
文身这事她很早就想干了。但以前的她总是被一些偏见、和一些“不利于找工作”的经验教诲束缚住,害怕得好像纹个身下一秒地球就会爆炸似的。
现在的陈养怡早已想通,从纹身店出来后地球也依然照常运转着。
一朵小小的垂丝茉莉纹在她的左脚踝骨处,像一朵展翅的蝴蝶正在翩翩起舞。这个图案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陈养怡只是单纯觉得它好看。
她本来还想去染个夸张的发色,但是考虑到适配娄一白设计的礼服的问题,陈养怡琢磨着怎么也得拖延到晚会之后。
想起了慈善晚会,陈养怡突然间意识到,这段时间她干了很多大事,却唯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谢峤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想到了谢峤,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被她搁置到现在也没有完成的表白。
先是被邱畅打断,后来是三周没有见到面。
她不确定地想,也许这次晚会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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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来到25号。
陈养怡有个老毛病,也许是因为在翟芳林的管教下太害怕失败,她总是在大事发生的前一天晚上特别紧张,比如期末考试、比如工作的面试,她习惯性地列举出所有可能的情况并为之准备好解决方案。于是在她计划表白的前一天晚上,陈养怡天人交战了一宿,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种可能性以及无数种表白的方案,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直到天光熹微,才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谢峤的车已经停在楼下,而她却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着抓狂——她的脸上居然久违地冒出了一颗痘痘。
天地良心,她都二十六岁,早就远离青春期了。
怕时间来不及,陈养怡匆忙整理好心情,来到谢峤的车前。
谢峤也跟上次见面有点不一样。
陈养怡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惊奇地指出:“你剪头发了!”
谢峤把头发剪短了,现在是很利索的寸头,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
他已经穿上了晚宴的西装,颜色是沉稳的黑色,立体剪裁的版型,双排六粒扣绅士且硬朗。
谢峤等着陈养怡系好安全带,然后启动车子,笑道:“好久不见。”
现在正值下午阳光最热烈的时候,谢峤把陈养怡带到了胡同巷里的木兰工作室。娄一白约了化妆师,所以陈养怡可以直接在这里进行一整套妆造。
化妆师是个跟陈养怡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扎了两个讨喜的丸子头,见到陈养怡之后居然先上手捏了把她的脸:“哇,好嫩。”
社恐人士面对社牛人士总是无所适从的,陈养怡撑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轻声道谢:“谢谢。”
丸子头小姐姐双手撑下巴做出一个标准的日漫花痴姿势,嘴里叽里咕噜地冒出几句韩语,陈养怡只听懂了“哦莫”和“kiyo哒(可爱)”。
陈养怡觉得她也挺可爱的。
小姐姐看上去年纪不大,手上的功夫却很是利索,甚至轻松地就把陈养怡刚冒出来的那颗痘遮得无影无踪。
感动得陈养怡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
小姐姐给陈养怡化妆的时候,这边娄一白却对谢峤的穿着很是不满意。
“你这什么眼光,跟养妹儿的裙子一点都不搭啊。”娄一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一口纯正的京腔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不允许自己的时尚品味被玷污,掏箱底般搬出了两排衣服架子,勒令谢峤一件件地去换。
于是陈养怡一边享受着资深化妆师的服务,一边透过镜子欣赏了一场堪比顶级男模的变装秀。
格纹太突兀,深蓝色不够搭,浅灰色太商务,娄一白最终选定了一套米色复古羊毛材质的三件套,搭配了一个麦穗胸针,打破了沉闷,温柔且随性。
陈养怡化好了妆做完了发型,也试穿了一下为她定制的绿牡丹丝裙。
裙子的实物和设计图完全一致,甚至更加绚丽精美。背上的拉链合上后,定制的礼服裙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彰显出陈养怡姣好的身材。
陈养怡的个子不高不低,正好165,但是身材却是顶好,脖颈修长,腰肢纤细,该长肉的地方也一分没落。
谢峤和陈养怡衣冠齐整地并肩站在镜子前,适配得娄一白的话不经大脑地就说出了口:“郎才女貌啊。”
化妆师小姐姐也接上话头:“珠联璧合。”
娄一白不甘落后:“天造地设。”
小姐姐迅速接上:“金童玉女。”
“天作之合。”
“白头……”
“可以了。”眼瞅着这两人的“成语接龙”越说越离谱,谢峤不得已出声打断他们。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这里离金鼎大厦还挺远,咱们吃点东西就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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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5.17国际不再崆峒日。
第19章 十九枝
晚会准时在晚上七点举行。
地点设在金鼎大厦顶层的宴会大厅,由于是请柬制的私人宴会,外面看着很低调,但进去了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整个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来宾没有固定的坐席,但是宴会厅里有餐台有酒台,还有一些桌子上立着一些号码牌,从01一直延申到88。
一些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举着香槟酒杯觥筹交错,陈养怡居然还看见了好几个娱乐圈有名有姓的明星,其中一个常年是热心慈善的人设,看来他倒是并没有在这上面说谎。
谢峤低声给她介绍:“这次是一个静拍,拍卖品的标签都在那些号码牌桌子上。如果你有感兴趣的东西,写下你出的价位和名字就行,最后价高者得。”
陈养怡于是走近看了一圈,有很多实物太贵重,桌子上只有照片和相关的介绍。拍卖品大多是富人捐出,故而基本上是珠宝或是古董。她抬头睨了谢峤一眼:“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谢峤耸耸肩:“也不是没有捡漏的可能性。”
陈养怡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在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董青花瓷杯下大方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端正工整的几个大字:“20元”。
一个0也不多写。
有穿着白衬衫的服务生端着香槟走过来,陈养怡拿了一杯在手上,人生头一次见识到了所谓的上流社会——初步感觉还不错,至少静拍的形式和她这种社恐人士适配度很高。
谢峤选了几件艺术品写下合适的价格时,有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算来啦。”
正是范陇西。
他注意到谢峤身边的陈养怡,笑得吊儿郎当:“这位不给我介绍一下?”
谢峤不理会他别有深意的笑容,只是从善如流地介绍:“陈养怡,我朋友。”
陈养怡矜持地小幅度地挥挥手:“你好。”
范陇西心道谢峤竟从未透露过什么女性朋友的事迹,今天居然还带来了晚会,也忒不厚道,但面上只是愉快地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叫范陇西。”说完转向谢峤:“程老爷子刚刚到了,你要不要去跟他打个招呼?”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小撮聚集的人群,人群的中间是一个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也就是程宿文的父亲,这次晚会的东道主程锦书。
谢峤偏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养怡。
陈养怡接收到信号,轻轻放下手上一直端着一口没喝的香槟,打起了精神,斗志昂扬得像一名即将要上战场的战士。
可算到她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圈住谢峤伸出的胳膊,踩着不常穿的高跟鞋,一步一步风姿绰约、身姿挺拔地跟在谢峤身边。
程锦书见到了谢峤很是高兴,甚至还上前迎了几步,六七十岁的老爷子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小谢啊,我可算等到你回国啦。”
程宿文就站在他旁边,听到这话没忍住小声吐槽:“说得跟他是你亲儿子似的。”
老爷子年纪大了,听力却没有丝毫退步,他精准地抓住程宿文未落的话音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我倒是希望。”
说完还“哼”了一声,活脱脱的一个老顽童。
程宿文旁边还站着个梳着低马尾穿着宝蓝色丝绒礼裙的女生,长相大气明媚,还有点像陈养怡喜欢的一个御姐型女明星,此时正端着杯酒心不在焉地研究自己的美甲,陈养怡猜测她就是程宿文的妹妹程韵文。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似的,程锦书下一秒就把低马尾女生拉到面前向谢峤介绍:“这是小女程韵文,你还记得不?说起来你们也是很久没见了吧,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老爷子许是记性不如从前了,经过程宿文提醒才想起来:“对!还是给她办升学宴的时候吧?算算都有十来年了,你们年轻人待会不妨一起叙叙旧。”
言下之意不能再明显。
谢峤只是礼貌地笑笑,趁着程老爷子的说媒之心没有暴露得更多,连忙拉过工具人陈养怡:“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陈养怡。”
陈养怡也配合他得体地一一打招呼。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程宿文站在老爷子背后偷偷给谢峤竖了个大拇指,程韵文也感激地看向谢峤。
程老爷子的脸色僵了一瞬,竟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抓住谢峤话语里的漏洞直接发问:“只是朋友?”
陈养怡的心提了起来,她也没想到老爷子竟如此直接。刚刚“朋友”的话都说出口了,现在假扮情侣可是有点来不及。
但谢峤面色未变,还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凑近程老爷子低声道:“我还在追。”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这几位都听清。
陈养怡眼尖地注意到程宿文和程韵文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有时候老人家就是好当月老,甚至会罔顾年轻人的意愿,所幸谢峤临场反应挺快,机智地化解了这一出。
但陈养怡的这口气却没松下来。
明知道是假的,但是谢峤那句“我还在追”传入她的耳朵里时,她仍 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悸动和雀跃。
要是这是真的多好。
想到之前计划的表白,她更是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袭上她的心头。
她可能需要透口气。
几分钟就好。
总之她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程锦书热情地拉着谢峤去应酬时,陈养怡找了个借口来到室外的露台上。
露台上也有许多人在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陈养怡吹了会风仍觉得不够清醒,正打算去栏杆边上看看楼下的街景时,却注意到最角落的位置里,有一个上行的消防楼梯。
这里是顶层,再上行就是天台了。
陈养怡这会儿大概是真的需要一个人待着,她没有多想,趁着没人注意,顺畅地从楼梯来到了天台上。
这个天台显然是不常来人,横七竖八的管道上锈迹斑斑,着实不是很美观。陈养怡为了安全着想,没敢跑到天台边缘的位置,而是走到了中间的一块空地上。
怕弄脏礼服,陈养怡哪都不敢靠着,也不好坐下,就这么干站在空地上抱着臂发呆。
许是高处不胜寒,刚刚在露台上吹风都不觉得冷的陈养怡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她没忍住更紧地抱住了自己,正狼狈地寻思着要不回去算了,就有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回头看,只穿着衬衫和马甲的谢峤正温和地望着她:“我看到露台上有个楼梯,就猜到你大概是上来了。”
陈养怡有些不好意思:“我正打算下去的。”
谢峤一边抬手给她整理西装的领口,一边没什么所谓地说:“没事,下去了也无聊,在这里看会星星也不错。”
谢峤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无声拍卖会需要等到最后公布拍卖成功的名单,他绝对不至于这会还没走。
陈养怡顺着他的话看向头顶的夜空。
城市里没有办法看到跟西溪小学头顶一样的星空,但仍有一些足够闪耀的星星,跨越亿万个光年,落进他们的眼睛。
两人并肩站在一个无人打理的天台上,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谢峤回忆起上次在乡村小学操场上的谈天,他顺着北极星顺利地找到大熊座和小熊座,然后偏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女孩仰着头,发丝垂在肩背上,露出的一只珍珠耳环在微风里摇曳,闪着细碎的光。
他看着轻轻摇晃的珍珠耳环出声:“上次只来得及考你北极星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次我要问点难的。”
陈养怡欣然答应:“可以啊。”
谢峤随意地指向一处:“比如……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星是什么星座?”
这不是难题,陈养怡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出来:“那三颗是猎户座的腰带。”她努力地教他辨认出猎户座其他的几颗星星,完了还兴致勃勃地介绍:“猎户座挺神奇的,有些文明会很崇拜它,甚至认为猎户座是人类的起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