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的成本对他来说不算高,选址、装修、开店都进行得很顺利,他雇了两个店员替他打理,于是他自己很快又清闲下来。
甚至因为这些年长居国外,他在国内几乎没有能联系的朋友——只有一个傻子,在回国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误杀了一部他的手机。
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嘟嘟”地震动起来,正是那位“傻子”打来的电话。
接起电话,对面的人语气带着埋怨:“怎么回事找不到你人啊,打一下午电话了都。”
谢峤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确实有几个范陇西的未接来电。
他简略地解释:“手机开了静音,没看见。”
范陇西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还能一下午没看手机?”
谢峤懒得回答,道:“有事说事。”
范陇西的声音弱了下来:“倒也没有什么正事。但是……”
他似乎有意卖关子,经过了几秒不必要的停顿之后才继续说下去:“我听说谢老爷子招了个年轻有为的秘书,媒体都说那可能是他培养的AREA新继承人。”
AREA是谢峤父亲创办的企业,主要做房地产相关行业,在房价水涨船高的那几年转了个盆满钵满,一跃成为房地产行业的龙头老大。
简单来说,谢峤是个超级富二代。
但谢峤倒是不怎么在意:“这是必然的结果。”
谢峤的父亲谢秋义只有他一个孩子,谢峤母亲去世得早,谢秋义也一直没有再娶,一心只想公司把留给谢峤。谢峤从小叛逆惯了,对公司没有兴趣说不要就不要,自此分歧演变成争吵,在一次争吵之后谢峤一气之下出了国,想干出一番事业向父亲证明自己。
只不过两方在这场较量中都没有赢。谢峤作为华尔街也少有的三十岁以下的MD,年薪也没有他爸一周赚得多。谢秋义近些年也逐渐妥协,开始培养新的继承人。
范陇西倒是有点替他可惜:“那么多钱啊。”
谢峤只回:“志不在此。”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彻底离开投行了?”
“嗯。彻底离开了。”谢峤想了想,说:“我打算先把西山县的学校安置好,再考虑之后的事业规划。”
西山县是他支教去的地方。
范陇西其实挺佩服谢峤的。同样是富二代,他就是典型的大众意义上的贬义的富二代,吃喝玩乐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事了。
但是谢峤,小的时候还跟他一起翻墙逃课看车展,现在却已经默默蜕变成不靠家里的帮助,在三十岁前拿到了三百万美金年薪的优质青年了,甚至已经格局大到关心起了扶贫事业和教育事业。
“说到这个,”范陇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下个月有个慈善拍卖晚会,你应该会去吧。就是程宿文他爹每年都会举办的那个。”
程宿文是他俩高中的一个校友,不算很熟,但也算认识对方。他父亲是餐饮业大亨,也是全国有名的慈善家。程宿文的父亲举办晚会可能是为了真正的慈善,但现在这种晚会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富人甚至某些明星作秀的平台。
谢峤本想拒绝,但是范陇西在那边苦心规劝他:“之前你人在国外,人不到钱到还显得很有心意,但现在你回国了,人就在北京,不去一趟多不好。还可以多拉拢几个富人投身你心心念念的山区教育事业,正好发挥一下你老本行的余热嘛。”
谢峤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是答应了。
他恍然想起这也是他当年不愿意接手他爸公司的原因之一——没有必要的应酬。
电话的最后范陇西道:“遇到困难一定跟兄弟说一声哈,我什么都没有,闲钱还是有一些。”他知道谢峤做的事基本上都是自费。
谢峤只是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我怎么会遇到困难。”
范陇西直接把电话挂了。
谢峤笑了笑,还没放下手机,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程宿文。
程宿文上来就问:“回国了?”
“回来一段时间了,”谢峤喝了口咖啡润嗓,“是因为慈善晚会的事?”
程宿文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拟嘉宾名单,来确定一下你要不要过来。其实我觉得你不要你爸产业之后就是个穷光蛋,但是我爸很赏识你,说什么你是真正的有为青年。”
“那麻烦你替我谢谢伯父的抬爱。”玻璃杯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谢峤语气奉承,面上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我会去的。”
“得嘞。”程宿文停顿了一下,说:“还有个事儿。”
“嗯?”谢峤走到沙发前坐下,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你带个女伴来吧,”程宿文解释:“我爸还挺有意撮合你和我妹的,你要是不带的话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而且我觉得你也养不起我妹。”
三句话不离嫌弃他穷。
谢峤一时间哑口无言:“……知道了。”
挂了电话,谢峤有些烦躁地扔掉手机,窝进沙发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当个好人还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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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剧情的DDL十分紧迫,经过了紧锣密鼓的一周的加班,陈养怡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完成了最后一次测试。
最近加班加到精神都有点恍惚,陈养怡走在回家的路上恍然以为自己还身处在游戏世界中,直到转过弯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灯牌。
二月见花。
陈养怡算了算日子,家里的花应该已经进入了垂暮之年。
她所在的公司大多数时候都很人性化,这也是她从某大厂跳槽过来的原因之一,但是再多的人性化基本上都会在DDL前选择性消失。最近陈养怡的生活就是在公司加班,回到家后在家里加班,做完工作倒头就睡,然后第二天再浑浑噩噩地去上班。
不仅家里的花得不到应有的照顾,陈养怡翻了翻微信,她和谢峤最近两周的交流也几乎等于没有。
陈养怡朝二月见花靠近。
万一今天能碰上运气呢。
店门口依然立着那块小黑板,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今日特惠那栏品种格外多。风信子、海棠、马蹄莲、兔葵,还有郁金香。
陈养怡看到郁金香几个字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推门进店,但店里只有两名店员,并没有谢峤的身影。
陈养怡有一瞬间的失落。
这一瞬间的失落在下一瞬间蔓延开来,这一刻整周的疲累侵袭而来,陈养怡突然有种整个身体被抽空的感觉,连肩膀也觉得沉甸甸的。
悲伤化作购买欲,陈养怡把今日特惠那栏的花全部各买了一大束。
在店里守到昏昏欲睡的店员似乎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来了这么一大单生意,热情得令她有些受宠若惊。胸牌上写着“小赵”的店员还提出帮她送货上门,被陈养怡婉拒了。
抱着满怀的花回到家里,陈养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花瓶似乎不太够用。
陈养怡先把水盆里接满水,把新买的花安置在水盆里。
但是花花的性命迫在眉睫,陈养怡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直奔离家最近的宜家为它们购置新的居所。
————
坐在公交车上靠窗位置的陈养怡远远地就看见了远处三层楼的蓝色建筑,上面标着几个硕大的字母“IKEA”和“宜家家居”。也许因为是周末,周边还有个商场,这会人流量很大。想到待会要面临的人挤人的场面,陈养怡扶着车窗叹了口气。
人果然是不能冲动消费。
陈养怡之前的花瓶也是在这一家宜家买的,所以这一次来了之后她轻车熟路地直奔三楼。
周末的宜家格外多结伴而来的情侣,两两依偎在一起,亲昵而甜蜜。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陈养怡只觉得他们挡路。在人头攒动的三楼,陈养怡艰难地拉着黄色购物篮来到花卉区域,拿了几个之前买过的同款花瓶放进购物篮里。
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她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养怡晃了晃脑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黑框眼镜戴上,狠狠眨了几次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很快收敛住,但下一秒又像忍不住似的笑了出来。
她的话说早了。
冲动消费是有回报的。
第7章 七枝
居然碰见了谢峤。
谢峤今天穿了一件牛仔外套,个高腿长的,显得格外清爽。
陈养怡拉着小购物篮过去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嗨!好巧呀。”
谢峤不同于她,推着一个大号购物车,里面装满了各式物件,手上还拿了一张白纸,上面记录了一些单号。谢峤见到她了似乎也很惊喜:“好久不见。”
陈养怡指了指自己的小篮子:“我来买几个花瓶,你呢?”她扫了眼他满载的购物车,问:“是在装修吗?”
“差不多吧。”谢峤点点头,“在家里待久了才发现缺了很多物件,所以过来一次性购置齐全。”
“这样啊,”陈养怡拍了下手,“巧了,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不仅如此,她还举例说明:“我老家房子的装修都是我一个人跟进的,我哥租的房子也是我布置的,他一个糙人根本做不来这些。”
她的小心思根本明显得不得了。
然而谢峤也不知道发现没有,只是顺着她的话接道:“那你能给我出点主意吗?”
陈养怡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好呀好呀。”
她从手边的东西讲起:“我的笔比较多,普通的笔筒装不下,所以我会买这种装饰花盆当作超大号笔筒,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需求……”
“这个信盘很适合用来装文件,如果你把它竖过来,它还可以用来放书,就像一个全包书托一样……”
“这种布盒除了放在衣柜里,也特别适合用来收纳数据线这种小东西……”
“还有这个床头柜,一般的床头柜放久了底下都不好清理,这款抽屉柜比较轻可以钉在墙上做成一个悬空的床头柜,就好打扫多了……”
“如果经常用电脑的话,我特别建议换个升降书桌,坐久了可以站会儿,对腰好……”
陈养怡显然很有生活经验,遇到用过的物件就会事无巨细地向谢峤分享自己的使用心得。三楼从头逛到尾用了一个多小时,陈养怡的嘴就没闲下来几分钟。
逛完了家居区,两人顺着指示路线来到用餐区。
谢峤和陈养怡各推了一个大购物车,里面装满了陈养怡刚刚推荐的所有器物。陈养怡开头拖着的小购物篮倒是放了回去,她的几个花瓶堆在谢峤的购物车里,丝毫不起眼的样子。
谢峤侧头问她:“你想吃点什么吗?”
“我倒是不饿,”陈养怡这一刻有点后悔她早上吃得太饱,但是一起用餐的机会不能放过,于是她提议:“但是这儿的提拉米苏还不错。你要来一块吗?”
“当然。”谢峤点头,把购物车推向寄存处寄存,“你喜欢吃甜食吗?”
“喜欢,”陈养怡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个手势,有着一个成年女性控制体重的自觉:“但是只能吃一点点。”
两人买了提拉米苏之后,找了个空桌面对面坐下。
餐厅里众人广坐、人声鼎沸,人群中交谈声此起彼伏,偶尔能听见电子播报的机械音。
谢峤在这嘈杂的背景声中夸她:“你还挺像一个销售员。”
“哦?”陈养怡问他,一双明亮的猫眼里满载着期待:“那你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销售员吗?”
“当然了,”谢峤抬手指了指远处寄存处的购物车:“那些都是你的战果。”
陈养怡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嘿嘿一笑,挖了一大勺蛋糕送进嘴里,含糊地道出了她一开始就有的疑惑:“其实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对面的人也配合她发出疑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会去更高档的地方呀。或者都是用那种手工定制的东西。”陈养怡解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身边有辆二十多万的摩托车呢。还有自行车,就是我在广场上碰见你的时候你骑的那辆,我没看错的话那辆自行车比杜卡迪还贵吧。”
“所以你现在坐在我面前,我总有种富人也逛宜家的落差感。”
“就还挺……”陈养怡搜索了会词库,终于找到一个不太合适的形容词:“朴实的。”
谢峤失笑:“车是爱好。至于……”
他回想了一下二十九年来的人生,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好好地……生活过。
工作忙碌的时候,他在整栋楼中唯一亮着的那扇窗户里吃过冷掉的披萨,有时候只在出差的机舱里获得一整天中唯一的睡眠。闲下来的时候他要么在床上补觉,要么就是发展一下仅有的爱好,骑着摩托车无目的地狂奔,最远的一次他一路骑到了亚利桑那的大峡谷,然而时间紧急,他没看两眼就得坐飞机回家,摩托车还得灰溜溜地托运回去——以至于他家里几乎只有生存需要的家具。北京的这套房子更甚,空荡得像是被人抢劫过一通。
面前的女孩则不同。她可以把同一个柜子玩出七八种花样,会自己做手工的地毯和相框,因为喜欢植物所以认识了路边的每一种野草。
她的生活是鲜活的。
谢峤忍不住一直回想起那个双层巴士从他眼前开走的场景,座椅里的女孩戴着一个画家帽。
她是那种在内心里作画的人。
“我确实没有怎么注意过生活质量。”他随意找了个理由:“也许是之前的工作太忙了。”
“那正好呀,”说话间陈养怡已经解决完了自己的提拉米苏,此时正看着谢峤盘子里的眼馋:“你现在辞职了,还有钱,正是享受生活的好时……”
话还没说完,陈养怡就意外地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还发现不了,因为她有点近视,但非工作的时候一般不戴眼镜。然而今天她戴上了黑框眼镜就没摘下来,以至于那两人的脸远在十米开外就无比清晰。
陈养怡把自己缩到角落里,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祈祷老天爷这次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