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这屋里似乎有点热。
他当然没有接过软尺,而是摆摆手示意娄一白继续他的工作,然后不甚自然地转移话题:“晚会是下个月25号,你注意点工期。”
娄一白背对着谢峤,闻言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对眼前的女孩更感兴趣:“妹妹,你是哪里人啊?”
陈养怡顺着他的动作抬起胳膊,回答:“楚江人。”
“哦,南方的。”娄一白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楚江,这地方我是不是在哪听说过……”
谢峤接过话,解答了他的疑问:“是我支教去的地方。”
陈养怡闻言瞪大眼睛:“真的吗?”她越过娄一白的肩头看向谢峤:“你去的哪里?西山县?”
楚江市是挺大的一个地级市,行政区域内有山有水,西山县位于崎岖的山区,是著名的贫困县,陈养怡虽然不是西山县人,但作为楚江人当然也有所耳闻。
谢峤点头承认:“对。”
陈养怡之前只知道谢峤去支教,却没想到谢峤去的地方就在她的老家,一时之间觉得无比神奇:“真是巧了。”
解决完了这个疑惑,娄一白像谢峤预料的那样继续进行盘问:“那你跟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陈养怡的思绪被拉回来,她回想了一下两人初见的场景,还真是不好形容,于是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就是偶然遇见的。”
“偶然遇见的啊……”娄一白仔细地琢磨这几个字,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就走大街上遇见的?就认识了?”
谢峤打断他:“一白,有点分寸。”
“哎。”娄一白应了一声,蹲下身来给她量腿长前嬉皮笑脸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实在是我哥寡太久了,没忍住好奇。”
“没事。”陈养怡闻言好奇地发问,声音轻悄悄的,眼睛也偷偷摸摸地看向了谢峤:“你哥单身很久了?”
娄一白笑:“岂止是很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一直寡着呢,压根没有见他谈过。”
陈养怡有些诧异,以谢峤这种条件,居然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
但更多的是暗喜,心中忍不住升起更多自作多情的猜测。
两人这段对话的声音很轻,坐在沙发上的谢峤一点也没听见。
娄一白见陈养怡的态度就清楚了大概,于是他继续悄声劝她:“妹妹,抓住机会就上,能不能让我哥脱单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养怡的眼睛乌溜溜地睨了眼谢峤,此时的他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壁灯的暖色光打在他的脸上,突显出眉骨和鼻梁硬挺的轮廓。
完全就是看一次令人动心一次的存在。
陈养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各项数据量完了,娄一白和她沟通关于礼服的想法:“你想要什么风格的裙子?对版型有要求吗?想要长裙还是短裙?”
陈养怡其实有些意外,她总以为这种有自己风格的设计师应该会很特立独行,没想到他倒是很尊重她的想法,听这话音,似乎是她想要怎样的礼服他都能满足。
但陈养怡这辈子没穿过高定,对礼服更是一窍不通,于是她全权交给娄一白定夺:“其实都行。哦,不需要太繁琐的。”
她是不想太麻烦对方。
\“那我发挥空间挺大呀。\”娄一白笑:“就喜欢你这样的客户。”
他拿出手机调出微信:“加个微信吧,到时候随时跟你沟通。”
陈养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拥有了木兰创始人的微信。
回家的路上,陈养怡实在没忍住掏出手机和倪微微炫耀。
【养乐多多益善:你知道木兰吗?】【vv:花木兰?】【养乐多多益善:不是,是那个国风高奢】【vv:听说过,怎么了?】【养乐多多益善:我即将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木兰了!】【养乐多多益善:而且我还加上了他们创始人的微信!】【vv:陈布偶你能耐了啊】【vv:怎么做到的速速如实招来】【vv:你不会是今天救了人家一命吧?】【vv:还是人家看到你了?】【vv:宝,听我的,不能轻易卖身啊!】对方还在持续轰炸,陈养怡却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对啊,要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呢。她还没有跟倪微微交代过自己跟谢峤的事情,谢峤在她眼里还是那个传闻中脸帅得不像真人的抢她生意的花店老板。
她本来想着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下次聚会的时候再和盘托出。
没想到今天居然因为一件礼服过于激动而提前暴露了。
陈养怡匆忙打出“下次跟你解释”几个字发过去,按下了锁屏键,靠着椅背苦着张脸。
免不了被一顿盘问了。
把手机装进包里后,陈养怡偷偷瞥了一眼谢峤。
今天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她都不知道偷偷看了他多少眼。
谢峤正在专心开车,侧脸线条流畅,她能看见他的睫毛在对面车灯的映射下打出的长长的影子。
她似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海盐的清新的味道,也许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陈养怡的鼻子寻着那味道悄悄地闻了一大口。车顶上响起“滴滴哒哒”的落雨声,北京的这场春雨还没有完全停歇。
车窗上逐渐被密集的雨珠占满,谢峤打开雨刮器,车窗上的雨珠被刮走,露出一片令强迫症满意的洁净。陈养怡的眼睛跟随着雨刮器匀速的动作,不一会儿感到一股困意。她的头没有知觉地一点一点的,没过多久就睡熟了过去。
陈养怡醒来的时候,谢峤的迈巴赫稳稳地停在路边的车位上。
迷迷糊糊醒来,看见的是暖黄色的车灯和不太熟悉的车内构造,直到听到熟悉声线的一声“醒了?”,陈养怡的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有没有流口水——还好,唇边是干燥的。
第二反应是掏出手机看时间——还好还好,没睡多久。
陈养怡离彻底的无地自容就差那么一点点,但还是有那么几成的无地自容。
她抓起自己的东西开门下车,匆忙地道歉又道谢:“不好意思我居然睡着了,谢谢你送我回家,我就先走了。”
谢峤叫住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小姑娘:“等一下。”然后从后排的车座上拿过一个袋子递给她:“我刚去打包的盖浇饭。”
面前的女孩一时没接,谢峤又做出一个向前送的动作:“回去就不用做饭了。”
陈养怡这才接过,道了声谢,看着谢峤开车走远,车尾灯逐渐消失在车流中,身形也没有动一下。
袋子里的饭香飘进她的鼻子,一股后知后觉的饥饿从胃里涌上来。今天确实没来得及吃饭。
而她好像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好到不真实的人。
————
陈养怡最近很喜欢来林鹤川的酒吧。
不过主要不是来喝酒,而是来工作。
黎山让她干私活就算了,还理所当然地要求她不能在公司里做。
他给她推了他表妹的微信后,陈养怡每天都在艰难地和这个难缠的甲方沟通,先是挤牙膏似的说诉求,陈养怡做完一版就要为她新的诉求做下一版,再是喜好摇摆不定,前一天还称赞的东西后一天就嫌弃得不行要求重做。
陈养怡觉得自己像是在伺候一个精神失常的奴隶主,而她就是那个不能反抗的奴隶。
于是她干脆抱着电脑来到林鹤川的“相约酒吧”,祈祷酒精能帮她麻痹大脑忘却这种痛苦。
后来就成了惯例,下班之后也暂时不回家了,而是来到酒吧伺候奴隶主。
陈养怡今天照常在相约酒吧找了个卡座放上电脑,也照常让林鹤川调了杯新加坡司令,这种酸甜口的鸡尾酒很是醒神,完全是比咖啡还要完美的工作伴侣。
不过她今天还没工作太久,倪微微就赶来坐到她对面,“啪”的一声合上她的电脑,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木兰!到底怎么回事?如实招来!”
似乎是匆忙赶来太渴了,她还一口气喝了她半杯新加坡司令。
胡嘉琳也在她身后赶到,拿着半杯水在陈养怡面前坐下。
这场面,还差一个人就是三堂会审了。
陈养怡于是把从修车厂后院第一次见到谢峤起,到他拜托她做女伴的事情和盘托出。
“全部讲完了,能乞求宽大处理吗?”
倪微微在她讲话期间已经把她剩下半杯酒全喝完了,听到她的“结案陈词”也没有喝人嘴短的自觉:“不能。”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向我们透露?”
“也不是……多大的事……吧?”陈养怡有点心虚,但眼下她关心着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你们觉得我有戏吗?”
“当然了,”胡嘉琳道:“有钱的单身帅哥让你给捡到了,纯纯天上掉馅饼啊,得把握住。”
陈养怡于是冒出一个傻笑。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陈养怡拿起来瞅了一眼,是娄一白发来的礼服设计图。
还有一句“初稿,有什么不满意再改”。
陈养怡还是头一回当甲方,可是对面发来的图太美丽,她压根跳不出一点瑕疵。
设计图跟她交代的一样,并没有太繁琐,就是一件简单的吊带修身开衩长裙,颜色是很嫩的绿色,裙摆上有绿色牡丹的暗纹,配饰则用的是珍珠项链和珍珠耳环,整套看着有种民国风格杂糅着现代风格的贵气。
陈养怡作为一个门外汉不能再满意了。
她给娄一白编辑了长长的一段彩虹屁发过去,表示了自己的喜爱程度,然后把设计图拿给倪微微和胡嘉琳炫耀。
爱美是天性,陈养怡并不能免俗。
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也是。
倪微微此时抱着陈养怡的手机爱不释手,泪眼朦胧地命令陈养怡:“你必须把谢峤搞到手。”
胡嘉琳把她的脑袋扒到一边,淡淡朝陈养怡解释:“她喝多了。”
陈养怡点头:“看得出来。”
胡嘉琳一边扶着倪微微的脑袋,一边向她抛出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
“表白?”陈养怡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脑袋转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对哦,还得表白。”
她一直沉浸在暗恋得无比顺利的快乐中,差点忘了后面还有九十九步要迈。
林鹤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吧台后面出来,坐到了陈养怡旁边怂恿她:“对啊养怡姐,你得大胆地上才有机会呀。”他喝了口水提出另一个猜想:“还是你打算等谢峤跟你表白?”
陈养怡连忙摇头,两只胳膊摆出了无影手:“我都没想过让他喜欢我。”
最后这个“我”字落地的瞬间,陈养怡的动作顿住,她突然间意识到一个最难解的问题——对啊,谢峤究竟喜不喜欢她呢?
第10章 十枝
更多的问题接踵而至。她一直傻乎乎地单恋着人家,反过来谢峤喜欢她吗?还是只把她当朋友?真的要表白吗?表白了会不会朋友也做不成?如果要表白的话,她又应该怎么做呢?
陈养怡明明没有喝酒,也感受到一股脑袋胀痛的感觉。
她并不是什么恋爱专家。
她唯一的一段恋情短暂得可怜,还没有一个和平完善的收尾。
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邱畅的那句“陈养怡你逊不逊啊”都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引发导致了无数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从此面对爱情她变成一个退缩主义者。
不敢前进,一步都不敢迈。
甚至遇见谢峤这么好的人,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先退一步怀疑他的真实性。像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酒吧里照常放着音乐,今天的BGM是Westlife的老歌系列。胡嘉琳和喝多了舌头都大了的倪微微在给她出着各种歪主意。而林鹤川个缺德吃瓜群众,专门调了杯酒摆到陈养怡面前,说是叫“爱情的苦”。
陈养怡拿过一个岩石夜灯,一颗一颗地把里面的石头拿出来,然后又一颗一颗地放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总摆不回原来的样子。
夜还长,但是——陈养怡的银色笔记本电脑被搁置在一边,鼠标也被丢在角落,手机落在沙发的缝隙里,难缠的甲方洋洋洒洒地给她发着消息,她一条也没看见——工作是别想做了。
————
宿醉不会有好后果。
陈养怡觉得她应该把这八个字刻烟吸肺才行。
昨天林鹤川调的那杯“爱情的苦”意外的挺好喝,她连给自己灌了三杯。喝的时候不觉得上头,但今天早晨起来时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被重物碾压过一遭。上班虽然没有迟到,但是工作时明显进入不了状态,进度耽误了不少,还被领导表妹打电话质问她昨晚为什么不回消息。
至于宿醉的罪魁祸首——那个关于谢峤究竟喜不喜欢她的问题,她也并没有得出答案。
陈养怡下定了戒酒的决心,但还没坚持到两秒钟,就在床头柜上看到一把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钥匙。
记忆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慢慢回笼,陈养怡逐渐想起昨晚林鹤川在她们回去之前,各给了她们一把酒吧的备用钥匙,说是最近要去云南采风,拜托她们没事的时候去照看一下酒吧。
林鹤川大学的时候就是摄影发烧友,吃饭能省就省能蹭就蹭,但几万块钱的镜头说买就买,时至今日兴趣丝毫未减,出去采风是常有的事。
帮忙照看酒吧,隐含的意思是酒可以随便喝不用付钱了。
本着能白嫖就白嫖的精神,陈养怡立即忘记了近在昨天的惨痛教训,下班之后又抱着电脑去了“相约酒吧”。
最近陈养怡常来,而且一看就是老板的朋友,酒吧的几个酒保都认识她了。宋维新最近染了个蓝毛,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觉得自己完全是天下第一帅的时候。
陈养怡解决完一段扯皮,合上电脑来到吧台前。蓝毛凑到她跟前:“养怡姐,今天还是新加坡司令吗?”
陈养怡摇摇头:“弄点吃的吧。”
宋维新给她倒了一碗玉米脆片,然后凑得更近,小声地跟她说:“养怡姐,告诉你个秘密,这里有个人想要你微信。”
他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故意将眼风扫向身旁正在调酒的另一个酒保,言下之意不能再明显。
陈养怡顺着宋维新的眼神看向另一边的顺毛小哥哥——应该是弟弟,弟弟长得挺好看的,调酒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的小臂上还有青筋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