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
“说吧,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
“不敢欺瞒殿下,晁瑛今日前来,是来为殿下解忧的。”
李景鸿的手指一顿,笑道:“我有什么要忧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晁瑛也笑道:“殿下所忧的不正是六皇子殿下吗?”
李景鸿勃然变了脸色,手一甩,木碗便重重砸在了晁瑛的身上,怒道:“大胆晁瑛!居然敢议论皇子,大逆不道!”
晁瑛却处之若素,将鱼食轻轻擦掉,抚平褶皱,道:“晁瑛愿投靠殿下,故而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六皇子为了沈思洲特意去威胁我姐姐的事想必是瞒不过殿下的耳目的。
“沈思洲如今得中状元,又入了翰林,假以时日,前途不可估量,这样一个能才却被六皇子殿下所拉拢,想必殿下近日一定会有烦忧,草民特意相来献计,为殿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沈思洲一倒,六皇子又怎会好受呢?”
李景鸿微眯双眼,问道:“你爹和你姐姐知不知道这事?”
“他们不知。”晁瑛如实道,“我爹太过谨慎,注定成就不了大业,我不一样,我想出气,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投靠殿下才行。”
李景鸿轻轻颔首道:“那你且说说,怎么个解决法。”
晁瑛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道:“还望殿下届时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要让沈思洲跌落成泥!”话里带着咬牙切齿之意,像是恨不得生啖沈思洲其肉。
李景鸿问他:“几成把握?”
晁瑛胸有成竹道:“八成。只要老天不帮他,这事就一定能成。”
李景鸿抚掌:“好!那我便静候佳音。”
.
崔白菀这几天依旧是没有出门,经过那一晚后,她更加是不知道怎么与沈思洲相处。
说是生气,心里还是有的,但沈思洲向她乞怜的时候,她也是真的动摇过。
好像、好像真的和好,也不是不行?
“唉!”书是看不进去了,将书覆在脸上,她只觉心烦意乱,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上辈子真是欠了沈思洲的,要她这辈子这般劳神累形。
崔白菀一把起身,对秋月道:“我们出去走走。”
她带着秋月,想要去街上逛逛,说不定散散心,心就不烦了。
路过正厅,穿过影壁的时候,在拐角弯儿的地方,她又与人撞个满怀。
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身形又迅速被人扶好。
那人憋笑道:“第几次了,走路怎么也在出神。”
崔白菀看着面前的沈思洲,脸颊透红:“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睛!”
她这样娇纵,这样蛮不讲理,沈思洲听了一定会……
“嗯,是我的错,向崔姑娘赔礼。”
他执手作揖,微微弯身时,宽大的衣袍勾勒出端正的身姿,说不清的赏心悦目。
“那、那就算了,我不计较了。”
她抿紧唇,想跟他吵一架的心思也歇了。
这人过了殿试以后,距离上任又尚有些时间,便天天来崔府找他爹清谈,但是在她每次出门时都会恰巧出现,她现在都想去测测风水八字了。
自从那晚,沈思洲像是找到了对付她的窍门,不管她怎样胡搅蛮缠,他都顺着她,唯她的命令是从,即使她睁眼说瞎话,沈思洲也会点头道烟烟说得对,像是在逗弄她的这件事情上得了乐趣。
崔白菀想要做一个面目可憎的人,根本就没机会!
本来就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躁郁,并且无处发泄。
崔白菀不欲与他多言,侧身想要走开,却被沈思洲叫住:“等一下。”
沈思洲又转头对秋月道:“可否请秋月姑娘暂避一下。”
秋月对于小姐与沈公子之事都看在眼里,她早已习惯了,红着脸轻轻点头,秋月去了旁的地方给两人望风。
沈思洲拿出一张青叶笺递给崔白菀,眉目温柔:“三日后是曲江宴,正好也是青叶会,到时候请你来曲江一唔,我有话与你说。”
这人好生奇怪,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崔白菀不想接,却被沈思洲硬塞进了手里。
“我走了,你到时候一定记得来。”
不再等崔白菀的回答,沈思洲转身便走,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人在追撵一般。
“……”
这人怎么还强买强卖上了,崔白菀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小笺,一时不知道是留是丢。
第21章 相救
秋月盯着前面走远的沈思洲,悄声提醒道:“小姐,这还有人看着呢。”
崔白菀一转头,看见有两个家丁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看见崔白菀的目光,又赶紧吓得缩着头走掉了。
崔白菀收回目光,道:“我们走吧。”
崔白菀坐着马车,去了春喜楼,今日本就是想出去散散心,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待一待,便让车夫去了春喜楼。
月明楼虽然是京城第一楼,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去的也多是显贵名流,崇尚雅正清谈,弹的琵琶都是清幽一类的曲子。
不如春喜楼,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能去那里,热闹。
马车停在了门口,车夫在门口等候。崔白菀没有像上次一样坐在二楼,而是在一楼落了座。
她头戴幂篱,又坐的角落偏僻,又有围屏遮蔽,倒是什么人注意到。
小二见崔白菀衣着不俗,举止矜贵,因此招待殷勤,动作利落地给她安排了一个雅座,崔白菀给了他些赏钱,小二口中不住地感激。
春喜楼今日十分热闹,被誉为“上京第一琵琶圣手”的周颜今日过来专场演奏。
周颜为了寻求技艺的进步,遍游天下,很多人想听她弹奏一曲而不能。近日她回了上京,应春喜楼的老板相邀,特意在春喜楼开了一个专场,接连表演三天,今日便是第三天。
许多人都为她来了这儿,因为付不起钱,便都站在春喜楼前想一睹周颜风采。
崔白菀来得不巧,周颜刚刚弹奏完毕,下去修整了。
整个楼里乱哄哄的,崔白菀前几桌的茶客一直谈论着刚才周颜弹奏的技艺如何精湛,“世所罕有”“此生难忘”这样的词语蹦跶进崔白菀的耳朵里。
秋月小声耳语:“小姐,这个周颜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崔白菀摇头,她听过周颜的名声,但从未见过周颜的表演。听到这么多人都在夸赞,她对于这位奇女子亦是十分期待。
整个茶楼瞬间一静,有女子曼步走上中间的高台。高台上只放了一把椅子,她轻轻一拂身便坐了上去,姿态是说不尽的温雅娴静。
周颜当年成名之时年仅十七,如今十年磨炼,俏生生一张脸添了些风沙,却又有别样的岁月沉淀之美。她身着薄花色的对襟立领长衫,肩上戴着的是绣着锦簇花团的月白云肩,婷婷袅袅的身姿,不见普通伶人的那种俗媚,更像是大家闺秀的矜持清贵。
她上台后不言不语,只先拨弄了两三声琵琶弦,清脆圆润的弦声传出,让人为之一振。
崔白菀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沉迷于琵琶声中,反而十分惊讶地盯着台上人的面容。
她在成州的时候,崔雪平曾给她请了一位云游四方的琵琶女,说是教她弹奏。崔白菀对于琴棋书画都没有兴趣,本是不愿意学的,以为父亲请来的老师是个无聊的老头子,没想到来人不过廿五,身段窈窕,未语先含笑。
琵琶女自称周娘,崔白菀觉得她长得好看,心中与她亲近,便不再抗拒学琵琶这件事。周娘待她亦是极好,没有像寻常的教习先生一样让她终日在房内埋头苦学,反而经常带她出城去郊外听风,周娘说这是感受自然之乐声。
崔白菀与她坦言自己对于琵琶没有兴趣,只想学一点曲子将来能撑一撑场面。周娘闻言也不生气,摸着她的头道,希望她以后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周娘只教了她三首曲子,半年后便坐车离开了成州,谁也不知她是去了哪儿。崔白菀至今也只会三首曲子。
没想到两人再见竟是在上京,在春喜楼。
周颜弹奏的是她自创的曲子,名叫《秋风度》,取的是“秋风飘零度人难,踏云直上九重楼”之意。
秋风萧瑟,行人往前看只觉前路遥遥,若是能向上而行,便可乘奔御风,往上直达九重天。据说这是周颜偶宿荒庙创出的曲子。
此曲前半部分平缓低沉,甚至带着一点黯然神伤之意,但是到了中间的部分 ,曲调一转,听者只觉眼前柳暗花明,天地开阔,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自己的。曲风阔大,带着铮铮不平之音,想与天道讨个说法,要个自在。
此曲以乍破迸裂之声为结尾,一曲终了,周颜缓缓呼出一口气,琴弦幽幽颤鸣,余韵未绝,众人还陷在那种激烈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根本就没有发觉曲子终结。
茶楼静默了许久,才有人缓过神来,齐声为周颜喝彩。
崔白菀只听前面那几位茶客忍不住以箸击桌,高声喝道:“妙绝妙绝!此生难再得!”
崔白菀听完此曲,觉得周颜的技艺确实比前几年有长进,心中不由得也替她高兴,跟着一同鼓掌起来。
一楼茶客众多,本是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却不曾想,还是大意了。
李景鸿今日特意选个了人流众多的地方,所谓大隐隐于市,越是绝密的事情,越是要放在人多的地方谈。上次在宫里人多眼杂,唯恐被人听了墙角,所以他又特意约晁瑛来春喜楼,将上次的计划说得详细点。
只是这个晁瑛心比天高,却是个不中用的草包,所谓的计划百疏无密,直接把“强灌沈思洲”写在了脸上,平白浪费他一日的时间。眼下他让晁瑛和幕僚重新制定计划,制定不出来就不许走。
几个人商讨得热火朝天,李景鸿闲来无事,便把酒依栏,闭眼闲听楼下的琵琶之声。
晁瑛不知何时踱步走到他的身边,谄媚道:“三皇子殿下看上了这个琵琶女?要不我直接把她绑了给您送去?”
李景鸿皱眉,斥责道:“粗鄙不堪。”
晁瑛哈腰点头:“殿下教训的是,是我太大意了,这样容易惹来非议。要不,我悄悄绑人给您送去?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
“……”
李景鸿觉得好好一个世家子被清河伯养成这样的恶霸简直不可理喻,整天除了绑人就没点别的主意了。
他问道:“想出来了吗?”
晁瑛低头:“正在想。”
本来也没指望这么快能想出来什么,李景鸿摆摆手,让他滚去想。
身边又恢复了安静,闲来无聊地四周胡看,倒真让他看到了为之眼前一亮的。
西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着雪白襦裙的姑娘,头上的幂篱被风吹起一角,正好让他看到了小巧精致的下颌,虽只有半张脸,却足以让他眼前一惊。自幼长在宫里,他自诩见的美人不可胜数,但是这位却依旧可以是个中翘楚。
李景鸿现在很像将她的幂篱摘下来,看看面纱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妃子。
美人此刻正在沉迷琵琶声曲之中,暗合节奏,手指弯曲,轻敲桌面,跟着琵琶的曲调一起轻微晃动身形。
崔白菀沉迷于曲调之中,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居高临下,在注视着她,也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她。
突然有手自斜后角伸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道:“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