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将尽的油灯时不时炸裂一个灯花。
她被折腾到将近天明才阖眼,头有些疼,还有些渴水,崔白菀朝外面唤道:“秋月。”
“小姐, 您醒啦。”秋月推门进来,见崔白菀醒了赶紧将她扶坐起来。
崔白菀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问:“沈思洲呢?”
秋月答:“老爷天未明便出去了。”
“出去了?”崔白菀皱眉。
把她折腾一通, 他倒是走得干脆。
秋月笑道:“是呀,老爷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奴婢, 昨夜您没吃什么东西,等您醒了就把小炉上煨的粥端来,他还说今日过年,会早点回来的。”
崔白菀冷漠道:“哦。”
她喝了粥, 觉得困乏,又躺下睡了一会儿。
今天是除夕, 秦婶早早便起来忙碌, 和小虎还有松光一同,门前悬了红灯笼,挂了新桃符, 将陈件摆设也都擦洗一通, 整个庄子看上去焕然一新。
等到傍晚的时候,沈思洲才回来。
众人都等候了多时, 等他回来才开始动箸。
沈思洲夹了一块鱼肉,道:“这鱼怎么吃着这么鲜美,秦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秦婶笑道:“这道菜是夫人特意做的,少爷多吃些。”
崔白菀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沈思洲转头笑道:“有劳夫人了。”
崔白菀轻哼一声,并不搭理他。
煮鱼的时候她不小心打了瞌睡,所以鱼的味道并不如何,甚至还有些糊味。沈思洲不过是猜出来这条鱼是她做的,故意说这话讨她欢心罢了。
他总是能处处都拿捏着她。
吃完饭,沈思洲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给小辈们每人都发了一个。
秦婶年纪大了,收拾好碗筷便回屋睡去了。
小虎则拉着秋月去院中放鞭炮,松光嚷着也要一起放,三人聚在院中半天点不燃鞭炮,好不容易点着了,慌里慌张地跑开,炮仗咻咻地往天上蹿。
崔白菀透过窗户看着玩闹的三人,沈思洲见她这样,便问道:“要出去一起玩吗?”
“不了,”她摇摇头,“我出去了,他们三人便该不自在了。”
“倒是会为别人着想。”沈思洲将她圈在怀里,两人就这样静静靠在一处。
崔白菀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她问道:“今日如何,可有被为难?”
“不曾,”沈思洲嗅着她的发,“王家起先是不肯招,被许如晦威胁恐吓一番,便也都招了。王祖兴临走时还死咬着康定的县丞不放,许如晦将他们都下了牢狱,让他们一同团圆去了。”
过完年以后还要再审那个县丞,到时候一定能顺势扒出那个副将,不信扯不出李景消。
哪有在牢狱团圆的,崔白菀笑了一声,又问:“那车辰呢,放出来了吗?”
“自然是放出来了。那个阿凝的姑娘在衙门口接的人,还喊他‘辰哥哥’。”他的手指绕着崔白菀的发,“烟烟唤我一声哥哥听来。”
崔白菀觉得这人越发无聊,怎么别人如何他就要如何。
“做人不要太攀比。”
“可我就想攀比一下。”沈思洲不依不饶道。
崔白菀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半晌,他叹气一声,掏出一个红包来:“喏。”
“给我的?”崔白菀讶异道。
沈思洲拿红包轻敲她的头:“妹妹不肯认我,我却要认她的。”
给红包是要说吉祥话的,他将红包递给崔白菀,道:“岁岁如意。”
崔白菀接过红包,厚厚的一沓,里面应该塞了不少的银票,她笑道:“人生在世,哪能一直如意的,也不说点实在的。”
沈思洲认真庄重地盯着她的眼眸:“我在一日,你便要称心如意一日。”
崔白菀觉得他突然这么严肃怪不自在的,故意插科打诨:“那若是你不在了呢,我难道就凄风苦雨了不成?”
谁知沈思洲毫不犹豫,道:“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像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崔白菀抬头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她没来由的心中惴惴,慌乱道:“大过年的乱说什么话,晦气,快别说了。”
沈思洲又恢复了平素懒散的样子,笑道:“那便不说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束烟花棒,递给崔白菀:“这烟花在屋内也能放,你拿着玩。”
崔白菀惊喜地接过烟花,用火折子点燃,沈思洲特意将屋内的蜡烛都给吹灭。漆黑的屋内,只能看见烟花发出的璀璨焰光,崔白菀拿着烟花棒,问道:“好看吗?”
焰火光芒微小,不停闪烁,照得她的脸明明灭灭,喻日摛华,姣姣婉纯。是明月,是神女,也是他的爱.欲沉沦。
沈思洲道:“好看。”
他突然伸手,抱起崔白菀往浴室而去。
崔白菀被吓得赶紧抱住他:“你干什么?”
“背诗。”
烟花掉落到地上,再无人去管,不知是被谁的鞋底踩踏,被谁的衣衫覆灭,被哪里的春水浇透。
今日改由沈思洲教她背诗,轻波一阵一阵冲荡着她,将她里外浇透个彻底,浴桶湿滑,没有任何的着力点,她只能无力地攀附在他身上,由着他摆弄欺负。
她在昏昏沉沉中听他吟道:“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棉雨膏。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注一)
可恨沈思洲不仅自己读,还要她跟着读,不读便要被沈思洲咬。沈思洲不知是什么怪癖,总是爱咬她,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没被沈思洲咬过的。
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淫.诗的!
到最后只能丢枪弃甲,沈兄与元青犹且不够,须得喊他哥哥才会放过,甚至还唤了一声夫君,还是哭着叫的。
被抱出来的时候,听到沈思洲又说了一遍:“岁岁如意。”
崔白菀恨得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她现在这样到底是如了谁的意。
沈思洲由着她咬,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轻柔地把她放回床上,道:“睡吧。”
确实困乏了,崔白菀揪着沈思洲一小片衣角慢慢闭上了眼,嘴里嘟嘟囔囔的,沈思洲凑近去听,发现她说的是“岁岁如意”四字。
脸上收了笑意,看着怀中睡熟的崔白菀,他轻声道:“你曾同我说过这句话的,你可还记得?”
两年前,也是除夕夜的时候,沈思洲同她说的这句话。
“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不辞而去。让我寻了你两年。”
漆黑的房间内,他独自发问,自然也无人应他。
他将头颅深深埋在崔白菀的颈窝里,将怀里的她紧紧抱住,想要把她勒进骨血里,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
沈思洲其实不太记得七岁以前的那些事,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叔父总是不信,觉得他一定是在撒谎。沈思洲发现解释没用,便不再解释,但他沉默的态度也愈发让叔父坚信自己的猜想。
年幼的沈思洲便觉得,有时候大人可真复杂,既害怕坏结果,却又格外地坚信它,于是便真的盼来了坏结果,这时候的大人们会长舒一口气,叹道:果真如此。
有病!
叔父并不常来看望他,倒是每月都按时寄来书信,不过也都是一些要好好读书、天冷添衣的废话。沈思洲不怎么爱看。
秦婶说叔父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当大官呢,让他长大了也去上京当大官。
他其实不太想当官,他想当游侠,纵马高歌,行侠仗义,潇洒快活过一生!
他把这个想法与叔父说了,叔父回复他,滋事斗殴要被官衙关半月,若是闹出人命更是要关一辈子。
于是沈思洲立刻放弃游侠这个身份,将理想改为写武侠话本。
他很欣赏自己,觉得自己能屈能伸,以后一定是能干大事的人。
后来年纪大了,叔父把他送进了书院,名为书院,其实就是牢狱,还是一座在深山老林、荒僻郊野里的牢狱。
同窗觉得他孤僻,他觉得同窗是蠢材,两方默契地达成共识,互不干扰。
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一个混小子。混小子还没有他肩膀高,天天就想哄着沈思洲喊他大哥。
沈思洲不理他,混小子就天天自己缠上来,没脸没皮的,怎么都赶不走,后来倒是慢慢适应了。
崔白菀虽然性格恶劣,到处惹是生非,完了还报沈思洲的名儿,但长得倒是不错,唇红齿白的,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少同窗都打趣他,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两人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敢说这话的人,都会被崔白菀提着扫帚追着打,打完了他还会恶声恶气地道:“我是你祖宗!”
当真是个无法无天的祖宗。
但沈思洲万万没想到的是,崔白菀居然也真的是个姑娘。
沈思洲记得,那是第二年的中秋,秦婶带着小虎要回老家探亲,他本来打算一个人过节,之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崔白菀知道了,便邀请他去她家里。
沈思洲要面子,更不善与人交际,自然是不会去的。崔白菀求了他半天也不见他答应,便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跑了没影儿。
沈思洲对于她这样的性格早已习惯,等过几日她就会忘记这事,她记性一向不是很好。
晚上,他在给自己煮面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居然是崔白菀。
她提着一个食盒,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拍他肩膀:“哈!没想到吧,是我!”
当时的沈思洲确实很惊讶,他问:“你怎么来了?”
崔白菀得意道:“我爹睡得早,我偷溜出来的,当然不能抛下兄弟啦。”
打开食盒,是还热气腾腾的几碟小菜和一壶酒。底下还有一枝桂花,金灿灿的,发着浓郁的香气,崔白菀非闹着要把桂花别在沈思洲的耳旁,说簪花配酒,乃是风雅名士。
被沈思洲果断拒绝。
他将酒温上,又有些犹豫:“你不能喝酒吧。”
崔白菀一瞪眼:“我怎么不能喝了!我千杯不醉!”
当然是谎话,沈思洲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是一杯倒。
崔白菀只喝了一杯就倒下了,枕着桂香,趴在桌上不停地嘟囔,沈思洲凑耳一听,都是骂他的话。
他轻笑一声,隔着窗宇望向外面的明月,细呷一口温酒,心里是开心的。
活了这么多年,生平头一遭,除了因父母羁绊而关心他的叔父与秦婶外,还有人肯将他记挂在心上。
原来被人记挂是这样的感受,真好啊。他想。
喝着喝着,沈思洲也有些醉了,打算就寝。他将崔白菀抱起来,这家伙看着小小的,原来真的很轻,还……有点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