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又疼起来,脑海里依稀又浮现出一张泛泪的脸,她跌跌撞撞地走。
她要逃,她要逃。
她宁愿被沙贼砍死,也不要,也不要……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双膝一软,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她:“慕春遥!”
然后那声音急急地靠近她,将她抱起,在她耳边低声地骂:“傻瓜。”
第21章
现在只有苏德才能让她这么安心。
慕春遥是被天光刺醒的,醒来时,却没有看到自己本以为会出现的身影。
原来是幻觉。她苦笑一声,四处张望,皆是无垠大漠。
那个人……不见了?
她又向四周看了看,确认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拥有了满身的力气,支撑着她在微明的天光中独自前行。
“太好了!太好了!”
上一次这么高兴,还是在找到绿洲的时候。
“谁会同情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她是忘了很多东西,吃了几颗药丸后,又想起来一些,大都是模糊的画面,且一闪即逝,唯独一直停留在脑海的,便是他把匕首刺进她身体的场景。
开始她想着他毕竟又救了她多次,也许是悔过了呢?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挑拨她与师父、苏德的关系……她怎么能再容忍这样的一个人在她身边。
慕春遥默默地走,脑袋上的血,已经结痂,她身体不错,只有些微微的疼,没了贺承霄在身边,那些回忆给她带来的痛苦,突然也消失了,她甚至不会再主动想起那些画面。
……
她直走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停歇。
心跳咚咚,掷地有声,她不知哪来的毅力,心里想着,一定要在初雪前去到北泽,给师父拿到解药,便不敢停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贺承霄在一起的时候,她竟然忘了师父,竟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去休息,她只想给昨天和前天的自己两巴掌。
……
第七天,她进入撒拉塔亚沙漠的第七天,她一个人行走的第四天。
前方的路仍旧看不到尽头。
日暮降至,金灿灿的余晖,晃着她的眼睛。
她走不出去了……
今天,就是北泽的初雪之日。
慕春遥躺倒在沙漠里,任灼热的黄沙烘烤着脊背。
解药的期效过了。解药的期效过了……
她绝望地大哭起来。
“慕春遥——”是少年清朗的声音。
然后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视线。
“幻觉,一定是幻觉。”慕春遥自言自语着,又闭上眼睛。
右颊忽地发酸,原来是被少年轻轻地扯着。
“真是个傻瓜,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幻觉。”
慕春遥听了少年的调笑,一阵激灵,她猛地睁开眼睛,拨开少年的手,然后抱着她的脖颈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苏德,呜呜,你终于来了……呜呜……”
“我来了,不用怕了。”苏德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德是带了一队北泽的将士来的,他们富有沙漠生存经验,食物水源,应有尽有。
他们是骑骆驼来的。
慕春遥怪他:“不骑马,所以这么慢吗?”
“骑马只怕会更慢。”他难得没有说她不懂常识。
慕春遥之前的认知里,也是沙漠中最好不要骑马,特别是在这种沙砾粗硬又容易坍塌的大沙漠,可……
“前几天我看到沙贼骑。”她说。
“你遇见沙贼了?”苏德声音都提高了一度。
“没事。”慕春遥嚼着他带来的烤羊肉,嘴巴鼓鼓囊囊,“有人帮我赶跑了。”
“没受伤吧?”
慕春遥想起脑袋在石头上磕的拿一下,不过后来她又遇到一个小水坑,已经清洗干净了,即使没上药,现下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她便道:“没有。”
他这才道:“他们是为了装腔作势。”
“你说沙贼?”
“嗯,沙漠中骑马,容易打滑,不安全,只能短途骑行,除非是罕见的沙漠马,可那类马体格精瘦轻小,体现不出气势,应不会为沙贼所用。”
苏德将慕春遥抱上一匹骆驼,然后牵起缰绳,走在前面。
“你……你干嘛?”
慕春遥第一次骑骆驼,有点不敢碰又鼓又软的驼峰,苏德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喝道:“抓好驼鞍上的缰绳,我帮你牵着骆驼。”
慕春遥道:“你不骑吗?”
这么多人,就多不出来一匹骆驼?
“吃饱了,走走消化消化。”苏德懒洋洋地笑。
慕春遥抓紧了绳子,向四周望,发现自己被苏德带来的人和骆驼团团包围,这些人都穿着最普通的北泽民饰,然而身材健硕,目光刚毅,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
天色已有夜沉之势。
慕春遥小声对苏德道:“能不能让你的人去找几匹快马呀?我们好在今天之内赶到北泽。”
“赶——不过去了——”苏德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慕春遥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道:“那我们不就白走这一趟了吗?”
“是你……”苏德回头看她,眼带笑意,“白走这一趟。”
是她,白走这一趟。
慕春遥反应过来:是啊,苏德是北泽人,不管拿不拿解药,他都正好回家。
可是她,她这一路受的苦算怎么回事。
她鼻子发酸,想起自己几次即将命丧沙漠的场景,翻身跳下了骆驼。
“你干嘛?”苏德瞪着她。
她白他一眼,转身往回走:“赶不到北泽,拿不到解药,我还不如早点回家照顾师父,他那么厉害,我们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把解药研制出来。”
苏德忙拉住她,道:“我逗你的。”
“什么?逗我什么?”慕春遥急道。
“初雪在北泽是吉兆,我怕你磨蹭耽误时间,便骗你解药的期限在初雪之前……”
苏德还想说些什么,脚上突然一阵疼痛,却是被慕春遥狠狠踩了一脚。
“你、你这丫头,不仅是傻瓜,还是个毒瓜,好毒的心——”苏德哀嚎间,另一只脚也被踩了。
队伍没走多久,繁星璀璨之时,到了沙漠的边界。
果然是用不上马的。
慕春遥穿过戈壁,踏上草原高地,借着火把的光往回看,仍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终于,走出来了。
苏德在她身旁,对随从道:“你们且散了吧,先回王宫去禀告国主,我带着慕姑娘回来了。”
慕春遥还沉浸在终于走出荒漠的喜悦与怅然之中,没有注意到苏德对侍从使的眼色——他原本想说的应是,他带着柔惠公主回来了。
有随从在这时押上一个人来:“三王子,我们发现这人在偷偷跟踪您。”
慕春遥抬眼一看……
是贺承霄。
他头发凌乱,衣衫破烂,真真像是个疯子了,一双深潭一般的眼睛,透过乱发的缝隙,直直地朝着她看,侍从还在将他的头往下压,还想要让他跪下,两人死死按着他的肩膀,按不下去,便打算在他的膝湾打一棍,被慕春遥喝停。
“住手,放开他。”
棍子是没有落下去了,按押着贺承霄的两个人却仍旧没有松手,直到苏德打了个手势示意。
贺承霄的头仍然是低着,保持着被押解时的佝偻姿势,一动不动。
苏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慕春遥,知道他们之间有故事,于是背了手,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默默地看。
慕春遥走上前,将他扶起,将他的乱发抚顺,露出一整张沉毅又平静得过分的脸。
怔怔的,他从怀里摸出两个药瓶来。
这个场景很熟悉,在月老庙,他曾这样给过她两条姻缘带。
摊开手掌,两个小小的瓶子,静静地躺在他手心,其中一个,是透明的琉璃瓶。
是居辞雁给她的药,那天被她扔了,他竟然又找了回来。
另一个瓶子,她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慕春遥伸出手,拿回属于自己的那瓶。
贺承霄握着另一瓶药,拇指一撬,弹开了瓶塞,他把药给她看了看,眼睑微闪,笑道:“这是忘情水。”
慕春遥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与他相识的这短短几天,悲伤的,开心的,癫狂的笑容,都在他脸上出现过,而这一份笑容里所含的情绪,太过复杂,她看出了“释然”,又不仅仅是释然。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愣神间,他已将那药瓶放到了唇边。
他喝下那瓶药,他所说的忘情水。
他是什么意思?
慕春遥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深潭一般的眼睛,不知何时,她已看不出了情绪。
“走了。”苏德催她。
她于是对贺承霄说:“我走了。”
他只是看着她,不再言语。
她转身离开。
随从望向苏德,苏德道:“你们也走。”
随从于是从贺承霄身边散开。
第22章
苏德带着慕春遥在草原上找了个帐子住下,主人家十分热情,给他们呈上热腾腾的饭菜。
天气冷得紧,苏德烧了水,要给慕春遥洗脚。
他端着一盆水蹲在她身边时,她吓了一跳:“你你你,你要干嘛……”
“没干嘛。”
苏德说着,为她脱去了鞋袜,将她一双白嫩的脚,捧在手心,另一只手试了试水温,才放下去。
慕春遥坐在圆墩上,看着苏德的头顶,心脏怦怦直跳。
是不是她想多了呢?他们北泽,应该没有这种习俗吧……
大魏女孩的脚,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够看到。
他如今却这样亲自为她洗脚……
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其实,她好像,她好像也有那么点喜欢他……
这一路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
她的脸霎时涨红了。
他将温热的水缓缓抄起,从她的小腿,一直滑到脚踝。
认认真真洗完,又用软布擦干。
慕春遥急忙回到自己的地铺上,将脚缩进被子里。
苏德看着她笑,慢慢地,走过来,坐到她的床边。
她瞪圆了眼睛,心里紧张不已,他果然将一只手探到他的腰间,用力一紧,她的身子便朝他倾斜了几分,他们的距离近到彼此的气息都交缠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一道是他的,哪一道是她的。
苏德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缓缓靠近,慕春遥的眼睛越睁越大,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沉了下去,直到……
直到苏德温软的唇,含住了她的唇,缓缓吮吸……
唇齿间都是他的气息,有些清甜,有些凛冽。
慕春遥是一直睁着眼睛的,看着他长而卷的睫毛,就垂在她的鼻梁上方。
直到他离开了她,她还没回过神来,慢慢地回味着那一个吻。
她想他应该说些什么,抬头看着他,可他只是在她床边坐了会儿,什么都没有说,招呼都不打就走出去了。
慕春遥感到有些奇怪,但这份疑惑很快就被巨大的新奇感与兴奋的感觉所冲散,她咂了咂嘴巴,甜甜的气息消失了,但她还是很开心,抿着唇笑,脸上溢满了少女的娇羞。
第二天,吃过早餐,天空中飘落了几许透明的雪粒。
苏德扭头对慕春遥道:“这便是初雪了。”
“初雪这么小的吗?”她把手缩进袖子里,明明怕冷得紧,仍希望能看看大雪。
逢安气候温润,几乎不下雪。
苏德一笑,牵起她的手往外跑。
“跑起来,就看得到大雪了。”
跑起来,就看得到大雪了。
他说的话,她总是信的,于是往前跑,越跑越快,直到他也追不上她的脚步,她独自跑着。
雪真的下大了。
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慕春遥的头顶,发梢和肩膀,她跑得身子暖暖的,也不觉得冷,跑累了,就躺倒在厚厚的草垫上。
苏德跟在她身后跑,也躺倒在她身边。
两个人并肩烫着,没有看对方,都眯着眼,看空茫茫的天。
冰凉的雪,落在她的眼睛里。
“苏德,我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他说,久到记不清年岁。
“其实半年不到。”她说。
“有一种小虫子,叫蜉蝣,朝生暮死,我们可抵它好几生。”他皱着眉头笑。
“是哦苏德。”她翻个身,滚进他怀里,“有些人,认识他明明只有很短的时间,却好像已经过了半生。”
对她而言,比如苏德,还有……贺承霄。
她将手钻进他厚厚的外氅里,抱着他的腰,“苏德,等把解药送回到逢安,我们就在草原玩一段时间,看够了雪景,你就和我回逢安见师父。”
“不是……见过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那……不一样啦!”她嗔道。
她想他下一句一定会逗他:哦?有什么不一样?
她都想好要怎么骂他了,他却没有说出自己预想的话,一本正经道:“解药我已差人送回逢安了。”
太好了!慕春遥起身,轻轻地打他,开心道:“那我们就可以在北泽多玩一些时日了。”
他捉住她的手,坐起身,道:“不,春儿,你要去见见我母后。”
“那你呢……”她有点难过,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去圣城。”
“你犯了什么罪?”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想要从那双晶蓝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他似乎很害怕她那审视的目光,别过脸,看着草地上一只背上积了雪,艰难爬行的小甲虫。
“苏德……你昨天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要给我洗脚?”她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