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徐湛伏低做小,一一向他们赔礼道歉,又特向赵祺解释:“赵部堂,舍弟年少无知,玩笑开得大了,第一场考试泄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舍弟不知天高地厚,竟将家父所出的几道押题拿来出售,下官作为兄长,未尽督导训诫之责,实在是羞愧难当。舍弟胡闹得来的钱财,林家必分文不差的还给诸位。”
  “徐解元,哦,现在应该叫徐贡士了,久闻林家世代簪缨、门风严谨,怎么会出了这么个顽皮的孩子?”赵祺道:“这可不是还钱就能了结的事,内侄卖他试题,尚属倒买倒卖,并非空穴来风,他倒好,自己编了几道题就敢高价出售牟取私利,这可实在说不过去。你可知道,正因他是令尊的公子,我等信以为真,特按题目准备了文章,待家里考生散场回来,整整背了一夜,第二日进考场,一看试题全懵了,在座的几位家里没有一个取中的,这份损失你们林家如何担待得起啊?”
  众人纷纷应是,仿佛林旭白就是阻拦他们登上天子明堂的罪魁祸首一般,试想若他们真有学问,何必买题?
  “部堂说的是,下官同样感到惊讶,此刻家父正在书房问责,舍弟做出这等违背家规、败坏门风的事,家父绝不会轻易放过。”徐湛心里恨恨的,与赵祺的过节犹在,此刻却因理亏不得不低头赔笑,心里将林旭白骂了千遍万遍!
  林旭白的记忆里,从未挨过这么重的打。
  小时候,父亲将他的功课交给大哥代管,大哥对他要求严格,却极少打骂,他对大哥也依赖多过畏怕,因此大哥过世后,少了天天耳提面命的人,父亲又无心管他,本就资质平平的他课业一落千丈。
  藤条的锐利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咬着手背强忍,冷汗涔涔,连同眼泪糊了一脸。
  约打了十几鞭,林知望停下手来,见林旭白阵阵战栗,却没有一丝声响。拿藤条点了点他的肩膀:“松口。”
  林旭白反应极为迟钝,良久才哆哆嗦嗦的松了口,强忍着不肯出声令呼吸格外凌乱,手背上已经咬出了血。
  “疼吗?”林知望问。
  “……疼。”舌头抵着上齿吐出一个字。
  “疼就记着教训,这世上从来不乏投机取巧之人,这些人到头来多半是舍本逐末、作茧自缚。做任何事都不要先想着寻求捷径,不到万不得已时,更不能作伪,有些甜头尝过一次足以毁掉一生,何况是科考舞弊,一旦被牵连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你应该清楚。”
  “是……”林旭白啜泣着回答。本以为责罚就此结束,却感到冰凉的藤条重新沾上皮肉。
  “爹,爹爹……”林旭白声音都变了。
  “这就受不住了,可知身败名裂的下场,比此刻疼上千万倍。”话音刚落,一记极重的藤条抽到大腿根部,旨在警醒。
  “呃……”林旭白疼得眼冒金星。再听到破风呼啸的声音时,潜意识的往身旁一躲,柔韧的藤条一下子抽在书桌上,桌沿儿砸掉了漆皮。
  林知望一怔,林旭白吓了一跳。他怕更加惹恼父亲,早已顾不上颜面,跪在地上用呛了眼泪的声音连道:“孩儿知错了……不敢……不敢再躲了。”
  那张吓得惨白的小脸涕泗横流,林知望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轻拉他的胳膊,让他起来:“趴好。”
  林旭白腿都软了,拽着父亲的衣袍摇头。
  “起来,趴好。”林知望声音坚定不留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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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尘埃落定
  徐湛好话说尽,恭恭敬敬送走了几位神仙,一刻也没停留,叫人速速套车去了荣晋的府邸。荣晋却不在——留宿宫中了。成年的亲王留宿宫内是大忌,即便荣晋身份特殊,也不是常事,徐湛心中打鼓,不知宫里是否出了大事,便留宿在王府等他回来。
  “徐公子不必担心,”胡言道,“就是叫去问几句话。”
  徐湛自言自语的埋怨道:“回回带一身伤回来。”
  “阿嚏!”荣晋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殿下别动。”手臂上伤口不浅,太医正为他包扎。
  “王太医,陛下如何了。”荣晋朝暖阁内探着身子看了看。
  “陛下无碍,服过安神的汤药,已经睡下了。”立在一旁的王太医拱手道。
  “有劳二位,今日所见切勿外传。”荣晋神色颓丧。
  “殿下言重,臣分所应当。”两位太医连道:“臣等候在偏殿,听凭传唤。”
  “夜晚凉,为两位太医准备裘毯、参茶。”荣晋嘱咐左右。
  已是子时,荣晋守在在天子的塌边。皇帝由噩梦转醒,冷汗浃背,便见荣晋跪坐在脚踏上,上身伏在他的床边睡得熟了。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因此惊醒了荣晋,他问:“父皇,可有不适?”
  “去后殿睡吧。”皇帝道。
  “儿臣不睡,为父皇守夜。”荣晋睡眼惺忪,见皇帝缓缓起身,忙取了一只靠枕搁在他的身后。
  “这些年,委屈你了。”皇帝突然说道。
  荣晋一下子清醒了,退了几步到榻前跪正:“儿臣知罪了,儿臣去封地后必定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绝不越雷池半步。”
  皇帝眼底有一丝沮丧划过:“朕何曾想拿秦王的事来敲打你了?”
  荣晋心里一酸,俯身道:“儿臣妄测圣意,儿臣该死。”
  “休再说这个‘死’字!”皇帝忽然发了火,喊的太急,呛咳连连。
  “父皇不要动怒!”荣晋上前为他抚胸拍背:“儿臣说错了话,父皇尽管教训,若因儿臣气坏了龙体,儿臣可……无颜苟存于世了。”
  荣晋委婉的说法,令皇帝又气又怜。
  书房中,林知望勒令林旭白罚跪两个时辰思过。
  衣摆下面青紫红肿的皮*肉突突的跳疼,严重之处肿出一二指高,轻轻摩挲都是一阵令人颤栗的痛楚。林旭白哪里跪的住,隔段时间便要揉揉哭肿的眼睛,亦或忽然往前一扑,再撑着膝盖缓缓跪直。
  林知望看在眼里,倒了杯热水亲自端给他。
  林旭白像一尾脱水的活鱼,接过来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呛的小脸通红。
  “慢一点。”父亲的声音沉厚温和,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何明在门外报:“前院的事处理妥当了。”
  “徐湛呢?”林知望隔着门问:“叫他来,我有话问他。”
  “说是去了怀王邸,让大爷不要担心。”何明说。
  林知望瞥见林旭白垂头抹泪的样子,戳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瞧你三哥跑得多快!”
  林旭白心中哭喊:三哥跑得快也要打我?
  雍肃殿,皇帝晃了晃手中的奏折,没抬眼的问赵祺:“你弹劾林知望?”
  “是,臣弹劾林知望教子不严、纵子行骗,请交有司严查。”赵祺道。
  “赵部堂,我没听错吧,你因林部堂的儿子没押中考题而弹劾他?试问大祁礼崩乐坏到了什么地步,连一个会试同考官的儿子也能弄到考题了?”侍立在皇帝身边磨墨的荣晋突然插言,故作惊讶的问。
  “是……呃,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林知望自是不知道考题,但不该纵子行骗。”赵祺解释道。
  “可据我所知,科科有人兜售押题,押题又不是原题,能押中几道全看买题人的运气,你说是行骗,我说是周瑜打黄盖,怀侥幸心思之人,行投机取巧之事,就要有愿赌服输的觉悟,什么市井官司也闹到陛下这儿来……”荣晋将赵祺反驳的张口结舌。
  “放肆。”皇帝轻斥了荣晋一句,转而对赵祺说:“泄题案在前,这个林旭白打着乃父的名头顶风作案,着实顽劣不堪,该受些教训。”
  荣晋欲替林家说话,就听皇帝顿了顿,道:“这样,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可以荫一子入国子监,林知望长子早夭,次子已有功名,就将他送去国子监,交给季怀安管教吧。”
  “这……”赵祺愣住了,这哪里是教训,摆明了就是恩典。
  目送赵祺离开,荣晋抿着嘴忍笑。
  “砰”的一生,皇帝将茶盏重重蹲在桌上。
  荣晋努力敛笑,退到后面跪下:“儿臣知罪。”
  “你是越来越跋扈了。”皇帝瞪了他一眼,随手给了他一份千从卫密报:“看看再说。”
  荣晋万想不到父皇竟将如此机密的东西随手扔给他看,大致浏览,是荣十三指使林旭白假装卖题,顺藤摸瓜找到秦王踪迹的过程。
  “儿臣不敢妄言干政,可这个案子,摆明是有人联合二皇兄,企图扰乱朝政。”荣晋道。
  “扰乱朝政?”皇帝干笑两声:“你想跟我说他们联合起来打压许攸吧。”
  荣晋被直截了当的拆穿,有些尴尬的垂着头不敢言语。
  “无风不起浪,许攸若真无一点私心,怎么也入不了他们的套。”皇帝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在保谁,朕心知肚明,科举泄题是大忌,压下这件事不为什么朝堂安稳、江山社稷,全是为了保你!还敢在这里嬉皮笑脸!”
  荣晋吓了一跳,忙俯身道:“谢父皇庇护,儿臣知错了。”
  “起来。”皇帝放缓了语气:“伤好些了么?”
  荣晋知道皇帝所说并非手臂上的刀伤,于是涨红了脸:“都大好了。”
  皇帝冷笑:“又可以上天入地的胡闹了。”
  荣晋回到王府已接近晌午,胡言在守甬道庞面张望已久,才总算盼到了他。
  “早膳用过了吗?”胡言问。
  “殿下在宫里陪陛下用过了。”跟在荣晋身后的太监回答。
  胡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瞅着荣晋打量,似有无数担心疑惑,却全没有说出口,只是说:“徐公子等了殿下一夜。”
  “澄言来了?”荣晋显然心情好了些。
  “是,老奴传他来见殿下。”
  徐湛来到荣晋起居的寝殿,便见有太医背着药箱入内,新生疑惑,待看到荣晋臂膀上皮肉翻开的伤口,骸了一跳。
  “怎么还动上刀了?”太医清创上药离开后,徐湛忍不住问。
  “一言难尽,坐。”荣晋兀自整理袍袖道:“你家小弟叫林……”
  “林旭白。”徐湛说。
  “对,是他,陛下要他去国子监读书。”荣晋说。
  徐湛蹙眉:“他这样进国子监怕会待不下去的。”
  “千从卫的密报我看了,他是为朝廷办事,陛下心知肚明,也有意栽培,只是背着这么大的锅进了国子监,受人奚落排挤是免不了的,后面的路能走多远,全看他的造化了。”荣晋道:“季师傅下午来侍讲时,我再同他说说,让他多关照一下吧。”
  早春的午后,万事万物生机盎然,时光在窗缝中悄然流淌。
  林知望在书房中写字作画,何明撑开书房的两扇窗户,春日的气息扑面,让他忍不住抬头看向窗外。
  襄儿爬在后院梯子上采香椿,下人们围成个圈儿屏住呼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襄儿,下来!”林知望朝窗外喊。
  襄儿低头看他,梯子一晃,众人惊呼。
  林知望也是一阵心悸,放缓了声音哄劝:“好孩子,别怕,扶好梯子慢慢下来。”
  襄儿一手挎着个篮子,旁若无闻的咯咯笑着。
  “叫何朗去守着她。”林知望无奈的吩咐道。
  春意浓,看着女儿纯真的笑靥,仿佛世间美好顷刻凝结于此时,竟生了些告老还乡的消极念头。
  “父亲。”徐湛报门而入,那满面笑意的好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被一扫而空。
  “舍得回来了?”林知望问。
  徐湛心虚的陪笑。
  “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日后再这么夜不归宿,自有人管你。”林知望铁青着脸说。
  徐湛抿着嘴,笑的有些含蓄:“爹,不出意外,您很快就要复职了。”
  没几天快活日子了!
  林知望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想抓个砚台砸过去。
  徐湛凑上去,涎着脸:“您去看看林旭白吧。”
  “怎么了?”
  “像是烧起来了,不让人碰,也不给大夫看。”徐湛伸手摩挲着桌沿上掉漆的缺口,木屑扎手,想是一藤条抽上去的结果。
  “你母亲呢?”林知望继续作画,头也不抬。
  “我派人去请母亲……”徐湛吞吞吐吐的:“母亲说她没生过这样的混账,她不管。”
  林知望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林旭白浅浅睡着,稍有响动就会惊醒,轻轻一动便冷汗浃背。偏偏有只手附上他的脊背,惊得他一阵颤栗,刚要发火,只觉有人在他潮湿的头发上囫囵了一把。
  他抬头,除了父亲谁会这样摆弄他。
  “委屈啊?”林知望坐在床边。
  林旭白摇头,不言不语。
  “那是在跟谁赌气?”
  “不敢,”林旭白轻轻的说,“我险些害了三哥,父亲教训是应该的。”
  林知望也不辩驳,兀自从床头拿了个枇杷剥开,怨天尤人的说:“老家送来的枇杷,总共一小筐,我只看了一眼,你三哥全部送来了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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