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朕带你去,见一个人。”皇帝显是很累了,话音疲惫,并未理会荣晋的差异,兀自拂袖往殿外走去。
荣晋只好擦去眼泪紧紧跟上。
乾清宫内寂静得很,值守的太监噤若寒蝉,两个生面孔手提灯笼为他们照路。
他们穿过斜廊来到东侧的昭仁殿,殿前有三间抱厦,平时为皇帝藏书之用,今日怪异的是,八个辑事厂的太监胯刀刃守在其外,藏书的屋子有什么好守的呢?
抱厦内灯火通明,却无一人值守,引路的太监从外面将门关上。
“父皇……”荣晋后背发凉。
皇帝并不看他,缓缓的行至靠墙的书架前,伸手转动架子上的香炉,再用力一推,书架连同背后的墙壁,一起被挪动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洞,皇帝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荣晋惊诧不已,这是一间密室!他幼时曾听宫人们说,这座皇宫建成一百多年,暗藏了许多密室暗道,只是未曾见过。
直到他走进密室,看到了捆绑在角落里的蓬头垢面的人,才知道惊讶的太早了。那人慢慢挪动了一下,拢了拢蓬乱的头发,露出清瘦蜡黄的面庞,变坐为跪,伏在皇帝脚下。
“看清楚了吗?”皇帝问。
荣晋愣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看清楚是谁了吗?”皇帝陡然提高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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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密室
荣晋回过神,忙跪了下来:“回父皇,是秦……秦王兄。”他不敢确定道。
兄长在眼前跪着,弟弟没有站着的道理。二皇子秦王患有失心疯,不常奉召回京觐见,他仅是勉强认得出来。
父子三人在空荡的密室里,空气像凝结了似的。皇帝的一个举动打破了这样的寂静,他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和一个瓷瓶,对荣晋说:“将你叫来,是让你们兄弟再见一面,过几日,秦王病逝的消息就会从西安府传入京城。”
“父皇!”荣晋惊叫,空荡的密室内回音绕梁令人心惊。他深知父皇的用意——要将秦王幽禁在密室内,秘密处死。
可他不明白!他是幼子,又是嫡子,自幼占据了父皇母后祖母百般疼爱,皇兄们年长他许多,虽不算特别亲厚,却也处处依顺。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母后病逝,太子暴毙,远在封地的二皇兄忽然就出现在乾清宫的偏殿里,父皇拿了匕首鸩毒要逼他自戕。
“父皇三思,秦王兄有失心病,便是哪里冒犯了父皇,也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啊!”荣晋叩首哀求道。
二皇兄早年聪颖贤能,被父皇看重留在京城,为的是避免储君早逝,国本动摇。不同于荣晋处境尴尬,那些年,二皇兄在朝中地位显赫,声望颇高,几乎与太子平起平坐,时有夺权之像,皇帝却听之任之,从不干涉。
直到有一日,二皇兄先于太子有了后嗣。本以为地位更加稳固的二皇兄,一觉醒来,面对的却是言官们言辞激烈的弹劾——这个孩子是在秦王生母过世的第三年孕育、第四年生产的,守丧期间行房事,有违人之大伦。太子一派总算抓住了秦王的把柄,岂能善罢甘休,一番唇枪舌剑的较量,以秦王的失败告终,仅仅七日,二皇兄被逐出京城就藩封地。
那连名字都不曾拥有的皇孙在就藩的路上生了重病,哭闹不止,因不受父母待见,太监乳母疏于照顾,没走出多远便夭折了。后来,秦王便得了失心疯,在封地时常赤脚散发在街道上游荡,地方官员有监管看护之责,轮番派人日夜跟着守着,生怕秦王闯出大祸,连累他们获罪。
这一疯,就是十几年。京城的人渐渐淡忘了他——那个地位斐然的,曾在朝堂之上与太子分庭抗礼的二皇子。
“抬起头来,看看你兄弟。”皇帝道:“他心里是有你这位兄长的,你呢?你是怎么对朕的,怎么对太子的,怎么对他的?”
皇帝的声音极其平淡,淡的像几句最寻常的问候。
“父皇又是……怎么对我的?”秦王抬头,用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看住了皇帝:“我在父皇眼里,不过是一颗制衡太子的棋子罢了。是父皇给了我权利,给了我尊荣,把我举到了天上,眼见我的势力越来越大,逐渐失控,便又一脚将我狠狠踩进地狱里。始乱之,终弃之,父皇,你当我是任人玩弄的妓*女不成?”
“皇兄,别说了!”荣晋低声喝道。
秦王接着道:“太子就那么清白无私吗?太子若没有私心,会服丹药制造痊愈的假象?我随手遣个方士便解决了他,这样懦弱无能,父皇竟还会感到惋惜。”
“皇兄你疯了!”荣晋抬起头,看见父皇袍袖里的手有些发抖。
“疯了?哈哈哈哈……我是疯了,疯了十年,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换做你,你恨不恨?”秦王大笑,激动的口沫横飞,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指着荣晋道:“不用装出一幅恭顺纯良的模样,没有几分藏锋露拙的手段,如何在京城活得下去!”
荣晋一阵心悸,二皇兄目光灼灼,只两句话便将他剥了个干净,赤落落的跪在原地受人审视。他确信了,二皇兄的确没疯。
荣晋也站了起来:“皇兄,你知道自己说什么?”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秦王道:“那对孪生太监的攀诬没能将你扳倒,白云观的□□没能将你炸死,搅入科举舞弊这样的大案竟也毫发无损,你有这么大的能耐,装出一幅无辜的样子给谁看?”
“是你做的?”荣晋震惊极了。
秦王惨笑:“太子算什么?我的手下败将;荣晋算什么?坐收渔利的小人!你们看上去光明磊落,宽容温厚,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父皇今日叫我乱臣贼子,要我死,那我便去死,遂了所有人的心愿。”
言罢,他一把夺过匕首,神色痛苦,抵上喉头。
荣晋缓过神来,强作镇定的说:“父皇,容儿臣将此事彻查清楚,再行处置不迟。”
皇帝未想到荣晋会如此理智,转身看他的瞬间,背后的人忽从地上跃起,挥舞锋利的匕首向他的后心刺去。
“父皇小心!”荣晋眼疾手快,用力将皇帝拉开,匕首划伤了他的手臂,他飞起一脚便踹飞了匕首,再一脚,将秦王狠狠踹翻,撞在墙上,摔在角落里。
皇帝受了惊,荣晋搀扶着他,打开密室的门,大呼来人。
缉事厂的太监闻声赶来。
“去吧。”皇帝决绝的吩咐。
两人拿出一根白绫,一左一右缠上了秦王的脖子。
秦王却压根听不进去,他歇斯底里的挣扎叫喊:“父皇!父亲!太子为了给荣检铺路,丹药可以吃,命也可以不要,你为我们做了什么?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像你一样冷酷无情。你以为我回京是来自投罗网的?你错了,我织了一张天大的网,你不要妄想逃出去了!”
“荣晋,同样是觊觎那个位置,你与我没什么区别!我之今日,正是尔之明日!”
“皇兄。”荣晋说话了:“我信奉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我从不任人宰割,也从未主动害人,这就是你我的区别!”
荣晋跟皇帝走出密室,身后秦王的挣扎声越来越小,荣晋可以想象那目眦欲裂的狰狞面目,那颗积恨怨毒的心在胸腔里逐渐停跳,他带着对至亲最狠毒的诅咒,难以瞑目的死去。
荣晋感到头重脚轻,片刻,他眼疾手快的搀住险些摔倒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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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教训
傍晚,徐湛听到前院传来嘈杂吵闹声,便问常青缘由,常青并不知道,便要出去看看。
“三哥救我!”林旭白莽莽撞撞跑进徐湛的院子里,跟常青撞了个满怀:“千从卫的荣十三利用了我,还摆了我一道,爹会打死我的!”
“毛毛躁躁的,”徐湛搁笔,从容道,“坐下慢慢说。”
“……”林旭白思路混乱,不知从哪里说起,徐湛亲手为他倒了杯茶,发现他在发抖,看上去害怕极了,便让常青将火盆拿近一些。
“那日三哥还在考第二场时,我吃罢晚饭回房,一个人坐在我房里。”林旭白抖得更厉害了:“我当时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他将一柄长刀搁在榻桌上,我硬生生忍住了。”
“荣十三?”徐湛猜测。
林旭白点头如捣蒜。
依荣十三的武功,出入林府如入无人之境,非常简单。亏得荣十三是十三太保里相貌最清秀,举止最斯文的一个,不然非将林旭白吓出童年阴影不可。
“二哥一点儿也不惊讶吗?我当时以为命就要没了。”林旭白一脸委屈。
徐湛轻笑道:“他在调查泄题案,查到你买过试题,上门来问问也不稀奇。”
“他要我帮他做个局,让我装作手中有第三场考试的试题,卖给几个朋友,他们的兄长也都同三哥一样,在场内考试。”林旭白说着,啜了口茶水压压惊。
“卖题?”徐湛总算动了些声色:“你去了?”
“我不去不行啊,他说我若不配合他,就告发我当初买题,朝廷就会革了三哥的功名!”林旭白急道。
“我该说你聪明还是天真啊。”徐湛狠狠戳了他的脑袋:“他荣十三革我的功名?”
林旭白一副悔断肠子的样儿,耷拉着脑袋不接话。
“说下去。”徐湛道。
“他说这样做是为了查出真正泄题的人,事后我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会替我向受骗之人解释,会上报朝廷为我请功,我也不图有功,但求抵过,便照他说的做了。谁料他出尔反尔,待真的抓住了元凶,便不管我了,还拿走所获钱物说是赃款,不许我归还,现在外面的几家长辈找上门来向爹告状说我卖假题,就在前院同爹纠缠呢。”
“查出元凶了?是谁?”徐湛一针见血的问。
“三哥,小弟我命都快没了!”林旭白高声叫道。
“那么大声干嘛?”徐湛蹙眉训他:“千从卫的话你也敢信,现在跑来找我,早干什么去了!”
林旭白稚气未退的小脸被炭火映的红彤彤的,显是慌得不行,两手紧紧攥着衣襟:“爹问起来可怎么说啊。”
“怎么说,实话实说。”徐湛道。
林旭白一怔:“可……荣十三出尔反尔不是没有原因的,幕后必定牵涉到某个大人物,需要严格保密。这件事给爹知道了,必然要深究。”
“你以为爹是你啊。”徐湛叹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大抵要算在你头上了。”
“我是冤枉的!”
“你冤枉个鬼啊!”徐湛倒想抽死这家伙了。
前院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四少爷在这儿啊,让小的一通好找,大爷让您去书房。”
“三哥!”林旭白惊恐的瞪着眼睛。
徐湛不忍心,揽着他的肩膀陪他一道出了门。
这一年,春雨缠绵,淅淅沥沥的时下时停,他们来到书房时,父亲不在。
“男子汉,敢作敢当。”面对林旭白战战兢兢的怂包样,徐湛有些不耐烦的说。
“我如何解释卖题的事啊!”
“你还是想想如何解释买题的事吧。”徐湛道。
林知望推门而入,头发和衣襟被雨水打湿,脸颊正往下滴水。
徐湛忙取了干手巾递上去:“父亲怎么不打伞?”
林知望擦脸,擦手,手巾夹着火气往桌上一扔,沉声道:“教养出这么个孽障,愧对列祖列宗,哪来的心情打伞?”
徐湛一时语塞,抬脚从后面轻轻踹了林旭白一脚,后者理会了三哥的意思,瑟瑟缩缩的跪下来。这对孪生兄妹相貌上尽随了父母的优点,如今年纪渐长,越发清秀俊俏,看着让人生怜。
“带上账房,去应付一下外面的人,不要起争执。”林知望吩咐徐湛。
“父亲,小弟他……本意是好的。”徐湛企图替他解释。
“我还没问你呢,买题这么大的事你也敢替他瞒?”林知望陡然提高了声音。
“……”徐湛心中一凛,赶紧道:“孩儿这就去办。”
林旭白望着徐湛迅速消失的身影,脸上更加苦大仇深了。三哥说的对,父亲并没有问他卖题的事,却问他买题的事。
“赵部堂的内侄在前头跟我哭诉时说漏了嘴,说他卖你的题是真的,你卖他的却是假的,什么意思,你向他买过试题?”
“我听说今科春试泄题了,向他买过第一场的考题。”林旭白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三哥吃亏,我想他得到了试题必定如虎添翼……”
林知望将目光移向别处,生怕多看一眼容易将他打死。
徐湛到前面一看,心头咯噔一声,父亲只说将人打发走,却没说是什么人——以赵祺为代表的四五个朝廷命官身着便服,带着他们的子侄端坐在前堂,官阶最低的也有五品,也不知父亲是如何脱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