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是。”徐湛说着,走进去向父亲请安,照例禀报了这一场的考题及如何作答的,暗自期待父亲的评判。
  林知望正在翻书,三心二意的听着,敷衍道:“嗯,答的不错。”
  见父亲不甚关心,徐湛有些失落。
  “若不是来认错的,就早点回去歇着。”林知望说着,又翻起另一本书,像在查什么典故。
  徐湛满脸疑惑,刚要开口,便听父亲不咸不淡的说:“你也累了,若是想不明白,回去慢慢想。”
  徐湛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一只脚迈出门外,突然停了下来:被逐出考场考场本不该怪他,莫非小舅的身份被父亲察觉?
  “还有事?”父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明玖在外面赁了一间民房,明日便搬出去了,想面见父亲道谢。”徐湛试探道。
  “可是府里怠慢了人家?”林知望终于舍得从书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看在明玖的面子上。
  徐湛摇头道:“他要长期滞留京城,借住府里毕竟有所不便。”
  “那就主随客便,带几个人去帮他安置一下,道谢则大可不必。”林知望道。
  “是,父亲想的周全。”徐湛瞧父亲的神色并无异样,稍稍定神,站在原处不动。
  “还有事吗?”林知望又问。
  “是孩儿在考场中举措不当,惹父亲生气了?”徐湛小声问道。
  林知望绕到书案后坐下来,手里的书本“啪”一声扔在桌上,吓得徐湛微微一颤。
  显然被说中了,徐湛卖着讨好的笑,凑上去为父亲按揉肩膀。
  林知望感到他手上绵软无力,九天六夜的考试必是让他筋疲力尽到了极点,不禁有些心疼,面色稍霁,数落他:“此番险些被革除学籍,还笑得出来!”
  徐湛调侃道:“父亲若是出事,我一样要受到牵连,除籍都是轻的。”
  “顶嘴!”林知望有些薄怒:“若真有那一天,我拼上半生的人脉,保你个功名还不成问题。”
  “若真有那一天,回老家置几亩田产,盖一座茅屋,采桑种麻,捕鱼插秧,孩儿都随父亲一起。只是儿知道父亲仍心在庙堂,对那样的生活不甚向往,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哎呦!”
  林知望抄起镇尺抡了他一下:“如今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我!”
  徐湛捂着大腿躲去一侧。
  “许公子如何了?”林知望问。
  “您还操心他啊?”徐湛红着眼睛报怨:“我离开贡院时,正见许二公子被千从卫带走,我对他说的话不知记住了几句,老许为了这么个坑爹玩意儿自废武功,多年的经营险些毁于一旦……”
  “该打!”林知望怒道,拉开抽屉拍了把戒尺出来:“满口胡言,自己打!”
  徐湛愣住:“自……自己怎么打?”
  “要我教你?” 林知望恼意更甚。
  “不用……”徐湛赶紧执起戒尺,犹犹豫豫往右手心上抽了两下,红了一片。
  “没吃饭吗!”林知望斥问。
  “可不是没吃饭么。”徐湛委屈道。
  林知望啼笑皆非,总算饶了他出言不逊的过错,命人让厨下送些吃食过来。
  “你当这件事了结了?”林知望冷笑:“麻烦在后头。”
  徐湛满脸疑惑。
  “那日那怀揣夹带的举子,为何突然在御前改口?”林知望问他。
  徐湛沉吟片刻,道:“孩儿在考场中想过,该是有人提点了他。此人从宣抚司押送进宫的路上,只接触过千从卫和乾清宫的中官。若是千从卫的人,早在宣抚司时就不会招供了,所以必是宫里的人,有这样的能力,又有这样动机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林知望颔首道:“怀王昨夜被宣召进宫,今日仍未回府。”
  徐湛一惊。素来眼里不揉沙子的圣上,怎容得下身边存在别人的眼线。
  林知望望着窗外,日光惨白刺目,他眯着眼,声音带着些凄楚和疲惫:“今日,宫里要杀人,谁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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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庭杖
  早朝时,人人都在猜测荣晋犯了多大的罪过,以至被罚跪在乾清宫整整一夜。
  “据说读书时开了小差。”有人说。
  “不可能,向来没有的事。”有人摇手。
  “此一时彼一时。”那人隐晦的感叹了一句,中规中矩的列班入殿了。
  殿门大开,惨白的阳光透过指缝,荣晋双目微闭,头昏脑胀。被关在乾清宫一整夜,他像困兽一样惴惴不安,为使许阁老十数年的经营不毁于一旦,他将一场大火引向了自己,不知对错与否,他没有其他选择。
  皇帝走近他,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
  皇帝脸色铁青,视他有如寇仇。
  这眼神他从未见过,连他被诬陷毒害太子时也没有——来自一个君王而非父亲。
  “怀王殿下跪了一宿,清醒了吗?”皇帝问。
  荣晋嗓音沙哑,闷声回答:“父皇,自母后仙逝以来,儿臣时刻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日糊涂。”
  “朕问你话,你一概不答,此时又提你母后作甚?”皇帝冷声问。
  荣晋垂眸不语,修长的睫毛下有光点闪烁。
  “事到如今还在心存侥幸。”皇帝怒极冷笑:“王礼,传杖。”
  “皇上……”王礼迟疑。
  廷杖是什么,只要手法到位,二十杖即能致残致死。
  “来人,传杖!”皇帝向殿外喝道。
  立刻便有几个小太监,手执廷杖、条凳走进来。荣晋心里怕极了,换作往日,他早已识时务的低头求饶,只是今日不行,一旦开了口,便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
  廷杖不同于藤条的锐利,落杖时不觉得疼,只觉得厚重,待刑杖离开身体,便觉得有团火从皮肉伤炸开,疼的彻头彻尾。行刑的太监手法特别,且每一杖之间间隔很长,足够他体味痛苦,不过几杖,便忍不住痛哼出声。
  他照旧将外跑除去,只剩一身单薄洁白的贴里,十杖以后,他能分明的感觉到皮开肉绽,血液浸湿了衣裤,黏糊糊的挂在身上。
  荣晋痛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的他自忖熬不过这一顿重责,怕是再过几杖就要啊晕厥过去,也好,他真的不能说出那三个太监的名字。
  “王礼,将那日在殿外值守的人全部带来。”皇帝道。
  王礼依旨办事,很快那日当值三十三名太监被全部带入殿内,此时荣晋已经熬过了二十庭杖,非但没有如愿以偿的晕过去,反因为疼痛神智格外清晰,他正汗如雨下,推开搀扶他的掌刑太监的手,艰难的挪下刑凳。
  “既然怀王不说,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皇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去办吧。”
  王礼招手命人进殿拿人。
  “父皇……父皇三思!”荣晋痛呼一声:“他们是无辜受累的,是儿臣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惹父皇生气,父皇饶了他们,重责儿臣吧!”
  三十三人被侍卫押了起来,霎时间,哽咽声充满整个大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知情,受此无妄之灾又惊恐又冤屈,王礼细细观察每个人的神色,两个没有哭,只是脸色惨白,还有一个神色痛苦的闭着眼,仿佛在做一个重要的抉择。
  王礼挥了挥手,示意押出去全部处死,太监们哭声更大了一些。
  “王公公,他们都是你的人!”荣晋高声道。
  王礼吸了吸鼻子,哀声道:“殿下,老奴比谁都心痛啊,可是他们中间有人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该杀。陛下是九五至尊,身边有这样心怀叵测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此时,荣晋突然恢复了理智,父皇不是暴虐之君,怎么可能要了这一屋子人的命?不过是与王礼一唱一和,逼自己说出真相罢了。
  “皇上!”正当荣晋思绪飞转,思索应对之策时,有个太监突然站了出来:“皇上要找的人正是奴婢,与其他人无关。”
  “你是何人?”荣晋道。
  “奴婢姚忠,正是前几日为殿下办事的人。”他说
  “满口胡言,”荣晋突然怒道,“孤压根不认识你!”
  “殿下。”那人挣脱开侍卫的束缚,跪地叩首,流泪道:“奴婢知道殿下宅心仁厚,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虽不算是个男人,也不能平白害他人受累。”
  皇帝这才缓缓开口:“杖八十,下刑部待决,其他人撵出乾清宫,发到皇陵去。”
  皇命下达即被迅速执行,片刻功夫,所有人被清出殿内,连王礼也悄声退了出去。
  “怀王是不是太心急了?”皇帝问。
  “父皇。”荣晋的确心急如焚,并未领会父皇话中之意,仍在苦苦哀求:“父皇容禀,他早年在母后的坤宁宫侍候,是母后临终前托他对儿臣多加关照,并安排他来到乾清宫的,实在是儿臣一时糊涂,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他只是奉母后之命行事,求父皇饶他一命。”
  皇帝冷冷淡淡的看着他:“怀王殿下聪慧果敢,手都伸到朕的身边来了,如今事情败露,一句一时糊涂就想交待过去?”
  殿外刑杖起落“砰砰”作响,荣晋断定王礼会要了他的命,不会真的送到刑部大牢去。
  荣晋叩首道:“父皇明鉴,儿臣自分府以来一向恪守本分,从不敢有僭越之心,除此次之外,也从未与近侍有过任何往来。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愿意自请离京,只换姚忠一条性命……”
  话未说完,皇帝已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抬脚就踹了上去。
  荣晋被踹倒,后臀着地,疼的辗转痛呼,半晌才挣扎着跪起身来,面无人色。
  未等皇帝训斥,王礼小步跑来禀报:“一不留神打到后腰上,断气了。”
  荣晋闭上了眼,脑袋嗡嗡作响,听不清父皇训斥了什么,然后是王礼焦急的呼唤声,紧接着,堕入一片黑暗。
  徐湛派出去三拨人去王府打探,最后一拨回来时终于有了消息:“怀王殿下回府了,但怀王邸大门紧闭,谢绝见客。”
  “谢绝见客……”徐湛思考片刻,对袭月道:“去把大小姐叫来,让她换身男装,我要带她去四季春听曲儿吃点心。”
  “这不好吧。”袭月道:“老太太知道要跟大小姐发火的。”
  “没事,父亲在家呢。”徐湛说着,已命常青更衣备车,片刻也不愿耽搁。
  荣晋将自己关在寝殿内,坐在地毯上喝酒,太医被关在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胡言蹲在他身边哭劝:“殿下要是心里不痛快,打骂下面的人出气吧,别这样折腾自己。”
  荣晋苦笑:“都是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人啊……”
  “殿下,您是做大事的人,一将功成且得万骨枯,何况是一条天子之路呢,殿下看开些吧。”胡言心疼道。
  “是啊,这条路是用血肉铺出来的,我早该想到。”荣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别喝了,您这样压着伤口不痛吗?回头衣服粘在伤口上撕都撕不下来。”胡言将他的酒壶藏在身后:“徐公子在外面候着,求见殿下。”
  “不见!”荣晋烦躁道,去夺酒壶。
  “他身边跟着个小公子,奴婢瞅着像个女孩子。”胡言将酒壶放的更远。
  “都说了谁也不……”荣晋刚要发怒,忽然泄了气:“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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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廷杖(下)
  徐湛看到荣晋的样子,比他想象的更加颓唐,躲在他身后的襄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咳。”徐湛干咳一声提醒,襄儿这才站住。
  荣晋抬起头问他:“说说,到底怎么泄的题?”
  徐湛回答:“许阁老的二公子这一科下场,为了儿子的前程,许阁老在考前设宴,将几位主考人选邀入府中,每人出了四五题,找人写出枪文让许二背下,这在往年也并非稀奇的事。谁知这许二是个拎不清的,眼见李阁老做了主考官,转手就将考题高价卖与好友。殊不知有人早已盯上了他,寻机将这份考题大量转卖,才造成了这次的泄题。”
  荣晋借着酒劲,劈头盖脸的责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徐湛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荣晋知道自己语气太重,归根结底,徐湛都是为了撇清自己,便叹了口气道:“都说逃不过儿孙债,许阁老这样谨慎的人也不能免俗,科举舞弊向来是重罪,不知这一次能不能蒙混过关。”
  “是殿下命乾清宫里的太监,教被抓获作弊的举子在御前翻供,失口否认自己买到了真正的考题?”徐湛问。
  “是。”荣晋说。
  徐湛倒吸了一口冷气:“陛下身边有殿下的人?”
  “不然你以为,我一个滞留京城的皇子,凭什么能活到现在呢?”荣晋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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