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知道是周清清的善意,阿烛从善如流的接话:“也不过就是普通风寒罢了。竟还要老爷夫人为我操心,阿烛受不起。”
“你从五岁来我家,到如今也有十年了。也算是我们夫妻看着长大的,虽然是丫鬟,可是在我们心里和半个女儿也差不多,没什么受不起的。”
周家发迹也不过是这十几年之内的事情,阿烛卖身之前,身为周家小小姐的周清清的身边还只有奶娘的大女儿一个人伺候。
十几岁和几岁,当然很难生出什么难舍难分的情谊来,更何况当时奶娘已经求了恩典将女儿外嫁出去了。大姑娘天天想着她的未来夫婿,对这个小姐自然也就没多少的耐心了。
在阿烛来之前,周清清的幼年其实过的很寂寞。
阿烛是当时周家全家上下唯一一个和周清清同龄的人。
听说要买下阿烛时,周清清喜滋滋的自己亲自跑来前厅,一眼便看中了那个被父母推到她面前,逼着自己扯出一个笑脸的小女孩。
她捧着阿烛的脸:“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我好不好?”
周清清那么喜欢她,拉着她便不愿意松开,周家父母爱屋及乌自然也喜欢她。
哪怕她那对贪得无厌的爹妈就地起价多要了十两银子,周家人也没有迁怒于她。
辰时,周清清带着阿烛意泠准时来到了教导姑姑的院子里。一刻后,教导姑姑从屋里出来,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周清清身边的阿烛。
阿烛始终没有抬眼直视姑姑,所以也就错过了姑姑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艳与可惜。
“这位姑娘未曾见过?”
周清清笑道:“是我的丫鬟阿烛,前些日子病了。今日特地带来见姑姑。”
听见周清清特意这样说,阿烛忍不住动了动唇,然到底还是没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本该如此的,小姐决定的事情,她怎么可以说不。
倒是那位姑姑奇怪的看了周清清一眼,“周小姐不是在和老身开玩笑吧!”
这个丫鬟美到了极致。
帝王好美色,她在宫里几十年,大大小小风采各异的美人见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饶是如此,她也敢担保,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女子。
每个人对美的偏好不同,所以美人通常是很难行进比较的,为此人们还发明的一个词儿叫各具风情。
可是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她们可以统一所有人的审美。
只要一站出来,就是标准的绝世美人。
你问我标准从哪里来,那个人、那张脸就是标准。
姑姑一边惊叹于周府居然藏着这么个绝世美人,一边又在惋惜。
难道是为王爷准备的通房?
但若真是位王爷准备的通房,她却偏偏又毁了半边脸——仿佛一块绝世美玉,被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的确让人怜惜,可确实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周清清微微看了阿烛一眼,她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周清清语气坚决的对姑姑说道:“我从不开玩笑,阿烛是我的陪嫁,还请姑姑不辞辛苦,一并教导。”
“阿烛很聪明,姑姑一定会喜欢她的。”
听着周清清的话,姑姑不由的在心里嗤笑:一个毁了容的…美人,有喜欢她的必要吗?这个周小姐未免太过天真。
姑姑自然不会拒绝,反正她就是拿钱办事,她的义务就是要教三个人的规矩礼仪,周家一个小姐和两个丫鬟。
至于具体是哪个丫鬟,本也与她没什么大的相干。
规矩礼仪的学习自然是枯燥又无味的,有时候一个动作一早上重复几十几百次,而姑姑都可能没有一次满意的。
周小姐和意泠都是姑姑已经教导过几天的了,有的规矩自然驾轻就熟,唯有阿烛是第一次见姑姑,比她们差了不少。
教导的姑姑虽然不会直言厉语辱骂人,但有的是法子能让人不自在,比大耳刮子打在脸上还难受的不自在。
一套话术下来,很多人都受不了。
主人和奴婢是不在一起教导的,所以当午饭的时候,周清清便抽空问她道:“你前头几日没来,今日觉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阿烛微微笑,道:“嗯,还算惯的。”
“你又哄我了。”见她不说实话,周清清忍不住抱怨道:“咱们虽然不在一处,你们就在我隔壁,她们说的话我能听见。你拿我当傻子吗?”
“真过分,怎么可以那样说你。”
“我都没舍得和你说过重话呢!”
“真是太过分了!”
“真的没有,”阿烛笑道:“不过是严厉些,那也是因为我自己笨,耽误了教习进度罢了。等我晚上回去赶一赶,日后不耽误了,自然姑姑也就不会这样了。”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儿都不和人计较,还总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周清清道:“你暂忍耐,等上手了她若还是挑你的刺儿,你同我说,我想法子给你出气。”
闻言,正在布菜的意泠抬眼看了一眼无奈的阿烛,旋即低头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
当然,阿烛的美好愿望并没有实现——那姑姑大约是天生的怪癖性子,即便阿烛很快的追上了教习进度,姑姑也并没有对阿烛宽厚一点。
甚至还有那么点故意针对的意思。
阿烛解不得,便也只能罢了——左右不过几句难听的,她这么多年也算没少听,忍得下去。
那个什么晋国公府小姐的宴,阿烛本不想去,她也不该去。
自打毁容后,她便少出周府的门了。
可这一回不知怎么的,周清清似乎是拿定了注意要带着阿烛一起去。
就在周清清要赴宴的前一天,还在抽空劝阿烛。
阿烛有些不理解。
这种级别的宴会,周清清以前并没有机会参与——一个区区吏部员外郎家的女儿怎么会有机会参与堂堂国公府千金的筵席呢?
而这一次,帖子能下到周府来也不过是沾了未来詹王侧妃这个名号的光——先詹王的亲妹妹是如今晋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如今的詹王和晋国公小姐是沾着血缘关系的姑表兄妹。
所以这次筵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既然这样,何必非带着她去呢?
“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周清清的手里把玩着帕子,眼神里带着些许天真的意味,道:“我想带着你去散散心嘛!”
“等宴会结束之后咱们还可以一起转道去芝香铺给爹娘带点点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阿烛没有拒绝的可能了,只得答应下来。
直到晚间沐浴的时候,周清清才一拍脑子忽然想到:“呀,今日竟忘记和姑姑说明日要去赴宴的事情了。”
阿烛正在为她铺床,闻言头也不回的道:“咱们不是前几日就告诉过姑姑了吗?”
周清清把下巴抵在木桶边缘,看着屏风那边阿烛正在移动的身影道:“那不一样,前几日是提过,可万一姑姑忘了呢?按着礼数我今日还是该正式告知姑姑一声才是。”
意泠走过来道:“那,要不待会我往姑姑院子里去一趟?”
“你?你不行。”周清清笑道:“你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别闹了一趟结果说不利落话反而要耽误我的事。”
“阿烛,你去好嘛?”
意泠看了一眼阿烛,笑一笑,接着做她的闷葫芦去了。
阿烛只好答道:“那我现在就去吧。再迟一会儿,姑姑该睡了。”
“秋夜里冷,穿上大衣裳再去。”
“知道了。”阿烛套上自己的衣裳,点起了一盏灯,独自出去了。
彼时夜色正浓,秋风微凉。
清冷的风吹得烛光闪烁,走过一丛开的正盛的菊花时,阿烛稍稍停下了脚步,想:或许回来的时候我可以采几支菊花回去插瓶。
“那边是谁?”
阿烛一顿,提起灯来朝身后照了照:“是…二公子吗?我是小姐身边的阿烛。”
假山之后果然先后转出了周家二少和一个垂首侍奉的书童的身影。
阿烛扫一眼那书童,离得远,又垂着头。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不大眼熟。
不过她原本就是伺候小姐的,和府里少爷们原本也不熟悉,更何况是少爷们身边的书童。
不熟,也是常事。
灯下出美人,阿烛提着一盏灯站在周家最漂亮的一丛菊花旁,秋风吹的烛火微漾,飘飘然若九天仙子误入凡尘。
“二公子?怎么了?”
周二少上前几步含笑道:“这么这么晚了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小姐明日去赴宴,打发我去向姑姑说一声。这样的夜里,二公子怎么在这?”
“大书房里温书,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周二少笑道:“你快去吧,看你穿的这么单薄,别再着凉了。”
“是。”阿烛去后,那背影还被坠在后面的二人看了又看。
“本公子看她也就罢了。你一个…怎么也直着眼看?”二公子拧着书童的下巴笑道:“羡慕?别看了。她也就那半张脸够看的。”
“为什么?”
此时若有第三人在此,必然会惊叹于这个“书童”声音的柔媚。
这如何能是个男子的声音呢,这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子。
“呵,”周二少冷笑道:“因为她毁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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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烛回来的时候周清清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听见她的动静,便问道:“阿烛,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上风大,吹灭了灯火。”阿烛竭力压抑不自觉的颤抖,想伪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抹黑回来,走得慢了些。”
但可惜还有个坏事的意菏,她正在收拾东西,一转身便看见阿烛裙子上没有拍干净的灰泥,惊讶的道:“你怎么弄成这样?这是去那儿摔了一跤啊?”
“…是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下。”
阿烛话还没说完,周清清便已经一把掀了被子下床来。
她急的连鞋都来不及好好穿,拖沓着,几乎是跳到了阿烛面前的。
“怎么弄的!”周清清被热水蒸红的脸上明显有怒气,掀开她的衣袖查找伤口:“怎么没带那个明瓦是的灯笼?伤在哪里了?”
“今晚月亮大,我以为没事,不想风大。”
说话间,外面的意澋等人也都听见动静赶过来了。
“伤着哪里了?”
阿烛摇头道:“没有…”
可那倒霉催的晦气样子可真是不像没有摔到哪里。
周清清再三细细打量,见她脸上手上确实都没有什么伤口,仍旧不放心,便道:“意澋,去叫她们烧热水来。”
“是。”
“你把衣服解了,我看看你伤到别的地方了不曾。顺便在我这洗个澡。”
“不必了小姐。”
“听话,”周青青道:“你都这样了,难道我还会让你回去自己偷偷折腾吗?就在我这,不许拒绝。”
“过来。”
阿烛只好随着她转到屏风后面去,脱下沾了灰尘的衣裳。
除去外裳,里衣的袖摆上也沾了灰土。
周清清叫她坐下,亲自蹲下掀起来她的裤腿细看,一双笔直玉白的小腿膝盖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磕了一块碗大的印子。
只是用指尖轻轻的一触,便疼的她不自觉的战栗。
周清清皱着眉道:“明儿肯定是要青的。”
阿烛看着她关切的表情,一时竟没了言语。
眼睫上微微一点水珠,颤巍巍的挂在上面,将落不落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动人。
周清清找了帕子替她擦干净眼泪,“怎么和小孩似的,摔一下还能哭起来。”
“哪里是哭,水汽蒸的吧…”忽的,阿烛发觉她们这样的姿势不对,忙道:“……小姐起来吧,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哪有做小姐的蹲着,当丫鬟的却在坐着的道理。
“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晚啦。”
说话间,意泠已经带着人端了热水和其他的洗漱用品进来。
意澋的手里还抱着阿烛的衣裳。
意泠道:“我去拿点红花油,待会揉一揉只怕就好了。”
“今晚你也别回去了,和我一起睡吧。”
阿烛早年虽是命途多舛了点,但这些年在周家活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好。身为一个丫鬟,早几年她甚至都还在和周清清同吃同睡,不分彼此。
也就是近几年周家老爷直升了吏部员外郎,家下丫鬟仆人越发多了起来,怕看着没有上下尊卑之分闹笑话才自己搬去了下人房睡去的。
所以周清清说这话她还并没能立刻反应出有什么不妥的来。
“这如何使得。”意澋立刻道:“药油味道大呢。”
周清清看她一眼道:“我不嫌弃,你若是嫌弃味道大,今日便不必你在外面伺候,你自己回去睡吧。”
周家的规矩,小姐的床边每夜都要有人守着的,以前只有阿烛陪着睡,后来陆续来了意泠意菏和意澋,四个人便开始轮流上夜。
今儿本该意澋轮班的。
周清清的话叫意澋臊的脸色通红。
阿烛拍拍周清清的手:“意澋说的也不错,明儿还要赴宴呢。要是药油熏得你半夜睡不着,那不是我的罪过吗?”
“我待会就回去。”
“不许!”
“小姐…”阿烛最知道什么是她在意的,轻飘飘的道:“你想明儿带着一身药味儿出去吗?”
一句话正中红心,只叫周清清犹豫起来:明儿是第一次去晋国公府赴宴,若是闹得一身药儿味,只怕要丢人。
只是这一犹豫间,阿烛便已经躲进洗澡桶里去了。
周清清笑道:“也不解了头发再洗。”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洗头发,还要晾干。明儿还起不起了啊!”
清晨起来的时候,阿烛听见了窗外有喜鹊叫。
可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心里沉沉闷闷的。
她一点也不喜欢出去,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