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着换好了衣裳,临出门前阿烛深深的呼吸,告诫自己:这没什么,像往常一样便是了。
晋国公府门前下马车的时候,阿烛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听周清清的话,不戴什么遮羞的面纱了。
其实周清清说的很对。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各府的闺秀。
人家正经大家闺秀们才拿纱帽遮着脸呢,她一个丫鬟,也随着一起,岂不是要闹误会?
“小姐慢点。”
周清清她们来的时候正好是人最多的时候。
下轿的、下车的数不胜数。
阿烛一下车就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无它,美人总是夺目的。
光彩耀人。
不容忽视。
可等到周清清也下车,阿烛侧身露出另外的半张脸的时候,便不知从哪里,发出一点唏嘘的声音。
阿烛仿佛无知无觉似的,一脸平静的拿出斗篷给周清清系上。
也是直到此时,周清清似乎才发现带着阿烛来赴宴好像真的不太妥当。
那些目光,她隔着纱帽都觉得刀割似的难堪。真的带阿烛进去了,她又该怎么自处呢?
“阿烛…”
“嗯?”
“不然,你在车上等我们吧,好嘛?”
“…好。”
“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
“好了小姐,我知道的。”阿烛笑笑,“快去吧,别迟了。”
不知是不是隔了一层纱的缘故,周清清总觉得阿烛的笑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但是再多一想,便也理解了。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和往常一样?阿烛她,还没有修炼到那个地步。
果然,阿烛紧接着就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下午咱们一起去芝香堂给老爷夫人带些点心回去。”
“嗯,好。”周清清笑道:“你就在车里等我哦。”
周清清进去之后,周府新来的马夫便将车马牵去了一边——晋国公府自然有人领路,将车马都安置好。
知道阿烛还在车上,那马夫隔着车问道:“阿烛姑娘,这一宴只怕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要点什么吃喝不要,小的去给你买。”
“不必了。”
阿烛本来是陪着小姐出来赴宴的,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钱财。这一点马夫自然知道,便道:“这一程子时间长着呢,没点东西填肚子可难熬,我请姑娘吧。”
马车里半晌没有动静。
马夫还以为是自己唐突冒犯,惹得姑娘生气,正讪讪的准备悄悄溜了。车帘忽然被掀开一条缝,白皙纤细的一只手拿着一个布包伸了出来。
随后便是阿烛的小半张脸:“车里有些点心食水的,我一个也吃不完,包点给你尝尝。”
“……”
“嗯?拿着呀。”
马夫这才回神,忙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双手接住了那个布包——虽然有点奇怪出来赴宴的马车里怎么还会带着点心,但他也没多想——现在这么个情况也不容他多想。
小心翼翼的、连阿烛的一点肌肤都没敢碰上。
“谢姑娘赏。”
阿烛几乎都要被逗笑了。
都是奴才,什么赏不赏的?说的好像她会比他要高贵几分似的。
没再多话,阿烛放下帘子,细细将帘子抚平,对着面前的一碟碟的点心,方才那片刻的放松突然便消失殆尽了。
她们是出来赴宴的。
马车里,怎么会有点心呢…
还都是她平时喜欢的。
自从毁容后,她几乎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是这一次,小姐为什么又一定要带着她一起出门?
阿烛知道自己天生没有一个聪明绝顶的脑子,也不是个会主动去思考人生的性子。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或许上辈子和乌龟是本家,只要能给她安安静静的地方,再保证一下基础生存环境,她便愿意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
太多的事她都不愿意去多想,也不敢去多想。得过且过,能活下去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可是现在,独自坐在马车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的她,对着那些点心,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转动起来。
很多曾经被她刻意忽视的东西,泉涌一般,灌回她的脑袋。
就在这时,马车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姑娘,姑娘!”
那声音完全不认识。
阿烛也不敢贸然下车,只好在在车上应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吗?”
那人道:“我们兄弟有一个饿晕过去了,姑娘车上有点心,不知能否施舍一点。”
“哦,稍等。”阿烛赶紧找了块布,包了几块容易入口的点心顺着车窗递给那人。
递出去时,那人却没有立刻接去,反而看着阿烛的脸,怔愣住了。
原来阿烛一时着急,车帘子掀的太大,将自己的一整张脸都暴露在了那人的眼下。
阿烛让他盯的羞恼,把布包往他身上一掷,半恼半怒的道:“不是有人快要饿死了吗?还不快去,等着…”阿烛本想说你等着给他收尸吗?可到底没能口出恶言。
放下帘子,阿烛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生气。
看那人的打扮,分明是大户人家的侍卫——谁家会把快要饿死的侍卫带出来丢人现眼——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的快要饿死了,晋国公府这么高的门楣,旁边侍奉伺候的小厮奴才多入牛毛,那里又需要朝马车里问人求助!
分明是几个混账无赖,闲得无聊,拿她消遣罢了!
怪她一时胡思乱想,竟然会被这么简陋的谎言骗到。
阿烛气的直锤自己的脑袋。
正暗自懊恼,车外又响起来三声敲打隔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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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烛正没好气,并不理人。
那厢许久没有听见车里有人应答的声音,便听见一人对另外一人道:“是这里吗?你小子别是记错了地方了吧。”
“怎么不是?”刚刚那个来借点心的人赶忙朗声道:“姑娘,方才是在下多有冒犯。我回去时,已经被责骂了。现特地前来致歉。还请姑娘恕我唐突之罪。”
来致歉的?
阿烛满腔气愤稍稍平息,默默得想:那,还算可以原谅。
于是便隔着帘道:“没什么。”
外面停了一会子,又道:“方才承蒙姑娘不弃,愿赐点心救济,在下感激不尽。一点鲜果,聊表感激之情,还请姑娘一定笑纳。”
阿烛想,这便是赔罪礼了吗?若不受,似乎也不大好。
可是收他的赔罪礼,便又要掀开帘子。便是刚才那个人不怕,说不定也会吓到他旁边的人。
正犹豫着,外面又可怜巴巴的道:“姑娘若是不受,便是仍旧不愿意原谅我了。”
阿烛听不得这样可怜兮兮的话,明知道那人有卖惨的之嫌。却还是忍不住又掀开一点帘子。
却见外面除却方才那人吊儿郎铃铛的单手拿了个苹果之外,一并站了三四个人,都偷笑着打量着她。
一见她,都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艳却又惋惜的神色。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阿烛气的脸色煞白,手上几乎要拿不住帘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她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将帘子掀开来,直直的看着这群人。
她这样不遮不掩的行事,不想反而把那几个人看热闹的看的不好意思起来。
便是那个拿着苹果,笑的最吊儿郎当的那人,都不由的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
阿烛沉声问道:“诸位,看够了吗?”
那几人似乎是到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到底有多侮辱。
拿苹果的那人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阿烛已经重重的把帘子摔下来了。
直到这时,周府的马夫才看到此处的不对,赶紧过来嚷嚷道:“你们干什么呢?”
似乎是驱散走了那群人,马夫隔着帘子问道:“阿烛姑娘,怎么样?刚才那群人,是不是冒犯姑娘了。”
“没有,我没事。”
大概愤怒真的会让人头脑清醒吧!
比起她刚刚想通的事情,那些人的冒犯又算什么呢?
恍然大悟之后阿烛并没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一切都迎刃而解的感觉。
相反,阿烛怔愣在马车上,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外面车夫依旧在问:“姑娘真的没事?”
阿烛收敛起自己的心思,淡淡的道:“没有,你去吧。”
阿烛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马夫便也不好再多问——何况问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多几句叹息罢了。
听声音,马夫似乎也走了。
阿烛独自伏在马车的小几子上,偏着脑袋看周清清为她准备的点心——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
可是,何必在对我好的同时,又这么喜欢折磨我呢?
阿烛陷入沉思,不知多久,外面第三次响起了三声敲击声。
阿烛眉头一皱:又是谁!
“姑娘。”外面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稍沉一些,不似方才的少年声音。
只听他道:“在下贺听言,方才我的兄弟们行事不当,冒犯了姑娘,我在此带他们和姑娘致歉。”
又来!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
这帮子人,拿她当什么!
外面的人却并不知道她此时的怒气值已经到了极点,仍旧低着头道:“自然,姑娘不愿意原谅也是…”
话尚未说完,一杯茶水迎面泼来。
和茶水一起顺带着砸在脸上的,还有一句压抑着怒火的“滚!”。
“……”
“……”
“……大哥……”
马夫总是慢半拍,此时才跑到马车边,心惊胆战的挡在那一张死人脸的高大男人面前:“你们怎么又来了,又要干嘛?”
“阿烛姑娘,您没事吧。”
“姑娘,教训的是。”那人被人迎面泼了一杯茶水,居然没有动怒,还能好脾气的道:“原该如此。”
可是即便这样,阿烛还是没有一点好气,只道:“请吧!”
“在下告辞。”
晋国公千金挑的这个宴会的日子其实很好,虽是秋日,可风和日丽。谁想翻过中午之后,远望天边,陡然滚出一条黑线。
不过片刻间,那黑线便翻滚倾轧,层层滚上碧霄。
这样的来势汹汹,阿烛只道不好。
怕是要做狂风暴雨了。
也不知道里面宴会如何了。
她和周清清都没来过这样的宴会,自然也没有别人家的主仆一样有应付这般突然状况的经验。
阿烛一边担心风雨大做,周清清会不会被雨淋湿;一边又担心周清清今日穿的衣裳不够暖和,怕受风寒;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进去为周清清送件衣裳去。
忽一眼见晋国公府侧门里出来了许多丫鬟下人纷纷回马车里,为主人添衣。
阿烛放下心来,只等着意泠出来。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直到那些陆续出来寻衣裳的人都已经快要回去完了,阿烛也没有见意泠的人影,只好自己包了一件给周清清准备的厚衣裳,拿着伞遮着面,想混在丫鬟堆里,随着大家一起进去。
她想,既然是宴会,姑娘们总该都在一处吧。
便是不在一处,她到时候寻个下人问一问,想来也不妨事。
可惜她忘记了一件事。
她本身就是个不太容易泯然众人的人,混在人堆里的这种事情,于她而言,不大适合。
从进门便有人盯住了她。
还没随她们走到宴席之处,便已经被一个强壮的妈妈悄悄的拦了下来。
阿烛虽然意外,但也不怕。
她身正,如何怕影子斜呢?
果然,那妈妈把她带到一个避人的地方,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是谁?戴着个面纱混在丫头堆里做什么?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是向天借了胆子么,敢往里面浑闯。”
阿烛好声好气的道:“我是吏部员外郎周家的丫鬟,因为看着要下雨了,怕小姐冷,所以进来给小姐送衣裳来的。”
“这就胡说,周小姐今儿带来的丫鬟我见过,和你根本不一样。况且她已经出去拿衣裳去了,如何又要你来送衣裳?”
意泠竟已经出去了吗?阿烛想:那我怎么等了那么许久也没有见到人,难道是错过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实在是因为一直没有看见她,又担心小姐冷,所以才自作主张进来的。”
“既然是周小姐的丫鬟,如何上午没有跟着一起进来,你现在又戴着一个面纱遮遮掩掩的跑进来做什么?!”
那妈妈说这就要过来扯阿烛的面纱,阿烛忙边退边道:“我面容丑陋,怕贸然进来惊吓到姑娘小姐们,所以带个面纱遮一遮。”
那妈妈一下没能摘掉面纱,冷笑一声:“又是扯谎,周小姐好好的赴宴,为何要带一个面容丑陋的丫鬟来?大家小姐如何能如此失礼?可见你就是个骗子,说的谎话前言不搭后语。来人,给我拿下。”
她带着阿烛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有国公府的粗使婆子跟了过来,此时一听说拿下,自然团团围了上来。
阿烛如何能敌得过这么一群人?
况且闹得大了,也难免叫人嘲笑周家下人不知礼数。
于是连半点反抗都没有,直接束手就擒。
“不必拿下,我不跑。”阿烛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反而叫那虎视眈眈要上来拿人的心存了些犹豫——这么坦荡,别真是人家小姐的丫鬟吧!
见不反抗有效,阿烛接着道:“妈妈若是怀疑我,可以悄悄找意泠问一问便知了。”
那妈妈却不似旁人,一点也不买她的帐,冷笑道:“你倒是会讨巧,小姐们都在宴会厅里,丫鬟们自然也是在里面伺候的,现如今如何能依着你,把周小姐身边的人叫出来?打扰了周小姐的雅兴,你担待的起吗?”
见实在说不通,阿烛只得道:“那我便在妈妈这里等着,等小姐们散了我再找我家小姐,这样总行了吧!”
“谁有空陪着你这样的等?”那妈妈眼珠子一转,凶声恶煞的道:“你既然咬死了是周家小姐的丫鬟,那就随我一起去小姐们面前辩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