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王府产业颇丰,便是在江南一带也有开设有商铺、钱庄,沈疏嫣将印信收好,此番南下刚好也可顺道去查看一番。
此番南下,从那日夫君收了封飞鸽传书开始,到那日她亲赴沈府去给哥哥沈昀年送信,处处都透着古怪,加之外头近来也时常有人议论,说江南一带连日大雨,或有水患之风险。
故而此番南下,沈疏嫣在心里留了个心眼,并未携带太多物品,怕拖累了夫君,只轻装上阵,不过她相信她的夫君,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早有听闻,江南一带的丝绸、刺绣之物甚好,她自是做好了两手准备,带足了银两,若是遇上喜欢的,到时只需一并采买回来便可。
谢云祁不知这是王妃苦思冥想之下所做的精心安排,眼见出行所带之物不多不少,既可掩人耳目,同时也方便赶路行程,倒是甚合他意。
*
马车自陵王府大门外缓缓驶离,一路往南城门而出,埋伏在王府外的各路探子,便已开始伺机而动了。
陵王殿下离京不是往北走,去北疆之地,而是一路南下,说是要带着王妃散心游玩?
虽说先前宛园起火之后,陵王宠妻的流言早已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若说带着王妃出行游玩,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但眼下是非常时期,陵王此等古怪行径,便是找再多的理由遮掩,也是有人不相信的,故而此行暗中定有多双眼睛盯着自己。
谢云祁自然知道,却不畏惧。
此番带着沈疏嫣一同南下,除了掩人耳目之外,更多的还是出于他的不放心。谢云祁隐隐觉得苏州城溃堤一事或许只是个开端,后头或有其他凶险之事滚滚而来。
谢云祁坐在车内,抬眼看了眼天边逐渐压低的暗云,便如同近来雨水不断的天气一般,风雨欲来。
先前他不以为意的古怪梦境,皇上日益衰败的身子,姜府上下的虎视眈眈,还有如今正处于旋涡之中的沈家……
谢云祁看了眼坐在身旁,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明媚少女,只有将人真真切切地护在身边,才能令他放心。
*
南城门外,晏修在与陵王他们汇合时,觉得自己特别想上元灯会时,安雀街上的那盏巨大的灯轮,看来接下来的时日,他都得不分昼夜地在他们夫妇身旁发光发亮。
“给王爷和王妃请安。”晏修尴尬道。
“晏公子有礼。”
“晏修医术了得,此番随行,若是途中遇上什么风寒闹热,也可有人随时照看。”谢云祁对沈疏嫣解释道。
晏修:“……正是。”
第一次听谢云祁当面夸赞自己医术了得,但是他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驾!”晏修独身一人,沿途或是独自驾马行在前头,或是和车夫一道坐在车厢之外驾马赶路,晏修苦笑,他哪里像是什么随行的大夫,根本就是陵王府的仆从。
马蹄阵阵,空中飘着濛濛细雨,一路断断续续地未有停过。
雨势渐大,行路困难,眼见前方不远处的官道旁有个茶肆,晏修提议一行人先稍作停留,待雨势小些再继续赶路。
雨天赶路的人少,茶肆内安静少人,店家难得见有客人进来,十分客气热情,几人坐下后不过要了壶茶,稍事休息,只坐着静待风雨过去。
官道少人,忽而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而后一辆马车缓缓而至,跟着停在路边,车架外挂着的木牌被雨水打湿,随风轻晃,木牌上的字迹依稀可见,是端正古朴的“程府”二字。
“阿嫣?”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马车内传出,程宁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复又定睛细看,“阿嫣,真的是你?!”
“程宁,你怎会来此处?”沈疏嫣闻声回头,两人在此处见面,面上皆是惊喜之色。
“那日宛园大火,虽说有惊无险,但回府后,我一直噩梦连连,有些后怕,故而特得了父亲准许,出城去了趟玉山寺,在寺中祈福诵经多日,还求了平安符回来。”程宁柔声说道,转头恰与晏修正对上,刚才她顾着和阿嫣说话,并未细看,此时才发觉与阿嫣同行之人,居然是晏修和陵王。
“小女见过晏公子,见过陵王殿下。”程宁微微福身道。
“如此大雨,程姑娘还出城上香,诵经祈福,当真诚心。”晏修客套道。
“晏公子见笑了。”程宁低头,面上微微染上一抹红晕。
“相逢便是缘分,程姑娘坐下一道喝杯茶吧。”晏修说着随手拿起桌上倒扣着茶杯,反转过来,而后亲手为她斟了杯茶。
“多谢晏公子,不知你们这是要去……?”程宁双手托茶杯,羞怯怯地看了眼晏修,热气氤氲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柔和沉静。
“不过外出游玩一番。”
“……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晏修本就话多,遇上什么人都能闲聊上几句,且他今日一路尽看着谢云祁夫妇二人情意浓浓的样子,一人无话苦闷了许久,眼下终于遇上一个能与他相谈之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废话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可程宁一向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平日与沈疏嫣相处时,常常便是沈疏嫣说了半天,她才答应个几句,更遑论与陌生之人闲谈了,怎么眼下与晏修居然能从诗词聊到戏曲,从牡丹花聊到百合花,从明月楼的菜肴聊到星安居的点心?
然今日这般……
实属反常!
沈疏嫣并未插话,只静静听他二人聊着,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来回打量着两人,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已全然忽视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存在,便是连茶都已连喝了两壶。
曾几何时,程宁在看向她哥沈昀年时,脸上也曾流露出这般少女怀春的娇羞神情,可惜她哥那块陈年老木,唉……沈疏嫣心底默默为她哥叹了口气。
沈疏嫣心中虽气程宁居然冷落了自己,和晏修相谈甚欢,不过晏修是她的救命恩人,有这层关系在,她对晏修刮目相看,也并不奇怪。沈疏嫣难得看程宁这般大胆主动,便也不想打断他们二人,只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眼看天色渐暗,雨势稍小了些,沉默半晌的谢云祁忽然发话道:“再不赶路,恐怕天黑之前到不了寒叶镇了。”
这才终于打断了程宁与晏修二人的对话。
“是啊。”晏修后知后觉道,转而站起身来,走到茶肆边左右张望起外头的雨势来。
程宁面上表情微微一顿,没有应声。
“我与夫人先行一步,晏修你与程姑娘留下慢聊,今晚我们在寒叶镇汇合即可。”谢云祁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而后转身离开茶肆,上了马车。
沈疏嫣:“……?”
连她夫君这般呆愣之人都看出来这两人有问题了?
唉……沈疏嫣只能又心底默默为她哥叹了口气。虽,随后碎步小跑,紧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谢云祁:我们夫妇二人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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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5章
◎寻常夫妻◎
寒叶镇是距离上京最近城镇,虽地方不大,却因紧邻京城,而十分热闹。
马车赶到寒叶镇时,天色仍未黑透,下了一日的雨终于停了。因阴雨连绵而寂寥了多日的寒叶镇上,终于因为天气的转好而比往日稍热闹了些。
华灯初上,街道的青石板路上,雨水未干,却不乏往来走动的行人和出来摆小摊的商贩走卒。
谢云祁找了处客栈落脚后,便带着沈疏嫣出门了。
先前夫君虽再三和自己强调,此番行程沿途必是奔波劳累,但不知是因为今日大雨,马车所行的路途并不算远,还是因为头一次出远门,她兴致太高,总之,沈疏嫣觉得一点儿也不累,反倒出了京城,觉得十分放松。
两人并肩走在寒叶镇的街道之上,小镇不比上京,处处皆有酒楼饭庄,眼下又已入夜,谢云祁便带着沈疏嫣在街边找了家面摊坐下,两人各要了一碗馄饨和一碗阳春面,当作晚膳。
初时,沈疏嫣面上微露难色,这摊子瞧着简陋破败,所做出来的吃食可口吗?桌上的碗筷勺子就这样随意摆放着,当真干净能用吗?
带着这些疑虑,沈疏嫣看了眼摆在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迟迟下不去手。
谢云祁先行夹了一筷子阳春面,放入口中,嚼了几口,吞入腹中,而后淡淡道:“本王幼时在冷宫时,常常饿得几日吃不上饭,想求个果腹的馒头都难。后来去了北疆,行军之时,别说吃饭,有时便是连水都喝不上,有一次,一行百余人,险些因找不到水源而渴死在半途之中。”
沈疏嫣:“……”
“你若觉得这馄饨难以下咽,本王包裹里还带了柿饼。”
沈疏嫣:“……?!”
“我哪里有说不吃!”沈疏嫣拿起勺子,先用衣袖回来擦了擦,而后略有些不情愿地舀起碗里的馄饨,连吹了几下,才缓缓放入口中。
馄饨入口,竟意外的味道不错,沈疏嫣抬头,一脸欣喜地看向谢云祁。
“如何?”
“还不错,没想看着不怎么样,吃起来还可以,”沈疏嫣狡黠一笑,而后低头又尝了一个,“夫君,你也尝尝,不比府上厨子做得差。”沈疏嫣说着,从碗里舀起一个馄饨,递到谢云祁嘴边。
谢云祁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倾了倾,显然对这等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行为,不大习惯。
“夫君,啊……”沈疏嫣将手中勺子往他面前又伸了伸,“这儿是寒叶镇,不是上京,没人认识你的。”
谢云祁顿了顿,没再往后躲闪,转而张口将嘴边馄饨吃下口中。
“是不是很好吃?”沈疏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谢云祁低低“嗯”了声。
“夫君,你的阳春面怎么样?”沈疏嫣转而将视线落在谢云祁眼前的那碗面上。
“你尝尝便知。”谢云祁淡淡道。
“夫君喂我。”沈疏嫣甜甜道。
谢云祁置若罔闻。
“这儿不是上京,我们只是民间的一对寻常夫妻,寻常夫妻平日里都是这般相处的,”沈疏嫣娇声道,“夫君,啊……”
谢云祁心头被“寻常夫妻几字”微微触动了下,但对沈疏嫣所言的“日常相处”,还是半信半疑。
架不住她的磋磨,谢云祁心中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勉强夹了一筷子,而后缓缓递到她嘴边。
“确实挺好吃的。”沈疏嫣粲然一笑。
“方才不知是谁久久不愿下手。”
“夫君能不这么揶揄人吗,哼!”
*
另一边,官道的茶肆内,晏修和程宁二人依然相谈甚欢。
眼看天色渐暗,晏修虽不以为意,他随谢云祁在北疆多年,常在夜间行路,自是无恙,但这位程府大小姐,想来是鲜少出门的,且京郊之地,孤男寡女,恐有不妥。
思及此处,晏修颇为体贴地说道:“天色已晚,程姑娘该赶紧回城才是,若是因晏某而耽误了行程,恐怕不妥。”
程宁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天色已晚,程府家规森严,即便是因下雨而耽误了赶路,晚回府也是要遭到家规责罚的。
晏修起身,行至茶肆外张望了几眼,雨势已停,此时正是赶路的好时机。
程宁跟着站起身来,心头如廊角滴下的雨珠一般,落在地上溅起极为细小的水花,而后低头从袖中拿出个平安符来,悄悄捏在手中,心头突突直跳。
这是昨日她在玉山寺中所求,本是想求来给自己保平安的,但眼下再遇那日的救命恩人,她心中感激,又知二人即将分别,她也无以为报,唯有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希望恩人往后能一直平平安安。
程宁鼓足勇气,跟着行至茶肆之外,低头细声道:“多谢那日晏公子救命之恩,这个是小女从玉山寺中求得的平安符,若公子不嫌弃……”
“自然不嫌弃,”晏修接过平安符,红底黑字,上头端正写着“平安”二字,小巧又精致,“多谢程姑娘一番心意。”
晏修的女人缘一直极好,往日送他香囊、荷包、平安符之物的女子不在少数,然平日他只习惯将这类物件摆放收拾好,并不喜随身佩戴在身上,今日他接过平安符后,看着眼前女子灼灼的期待目光,心头微恸,只转手将那平安符挂在腰间的玉佩之上。
程宁见此不由展颜,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如月,露出甜甜一笑:“晏公子,一路顺风。”
“程姑娘告辞。”
两人就此别过,一南一北,各自行路。
*
入夜,晏修快马加鞭,独自赶路到了寒叶镇上,再根据谢云祁沿途所留的标记暗号,找到他落脚的客栈。
客栈之外,晏修刚到,还未下马,便看见有陵王府暗卫从客栈二楼跃出的身影,晏修忙将马匹交给店家带下去喂草,而后要了间客房,上了客栈二楼。
客栈内,谢云祁见沈疏嫣沉沉睡去后,静静在旁看了眼她沉静的睡颜,微弱的烛火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听到两短一长的叩门声,便知是晏修来了。
谢云祁开门,回头看了眼沈疏嫣纤瘦的背影,回身将房门关上,淡淡道了声“到你房中再说。”
隔壁客房中,晏修倒了杯茶,仰头喝下后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谢云祁颔首:“方才收到暗卫从苏州传来的消息,虞山河道溃堤一事确有蹊跷。”
“怎么说?”晏修转手又倒了一杯茶,拿在手中。
谢云祁从袖中将密信拿出,放在桌上淡淡道:“自己看。”
晏修将信展开,细看片刻之后,眉头紧锁。
依密信所书,疾风一行人查到,那位接连往京中上了三道折子的苏州知府陈茂,平行不端,确有问题。陈茂此人贪恋女色,喜欢流连于花街柳巷,苏州城中有一名为花响楼之地,乃是苏州最出名的花楼,而这位苏州知府陈茂便是这花响楼的常客,其中的花魁也与他的关系密切,常常出手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