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傅其章觉着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刚从南疆回来的时候,这些人也是这样一条条地数着他的罪状,最后来一句合该死罪。
不同的是,现在没有一位辅国大将军站出来力压众人,竟更为无助一些。
本就是埋在心里的一块痛处,如今又经历着相似的场景,往事便一股脑地涌上来。
顷刻间,这些义正言辞的字眼,一点一点的重合起来,竟在傅其章耳朵里有回声般打起架,惹得头脑中嗡嗡作响。
那些言语似乎编成了绳子,将他紧紧地勒着,喘不过气来。
他能听得到有人在质问有人在问罪,可却分不清究竟是三年前的回想,还是当下正在发生的。
眼前的一方地也开始旋转起来,他又看见了在南疆殊死搏斗的战士,看见了一封封参他的奏折。
跪着的这方地与三年前无异,甚至连裂痕都没变,身后那些条条罪状,似乎也与三年前无异。
之前令他惊醒、辗转难眠的梦境,终究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靖安将军傅其章,勾结乱匪,陷害朝官…”是皇帝的声音,他觉着到了时候,终于出来做个收尾。
话到一半,傅其章隐约听清了,抽回神思猛然站起身来:“这些罪名,臣一概不认!”
他声音有力洪亮,一嗓子打断了皇帝的话,也将大殿上的纷乱压了下去。
虽然经过这许多时间,他已经不如之前那样事事张扬不羁,可不肯就屈是在骨子里的,这样的时候自然露了难驯的本性出来。
傅其章眼神里似有火光一般,不过不同于三年前的时候,这次是愤怒是不甘,是扑面而来的焚烧。
“护驾!护驾!”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许是见着这样功夫上乘的武将猛然起身,有袭击之意。
霎时,门外涌进来许多铠甲带刀的士兵,将大殿为了个严丝合缝。
杨逾已经顾不得说话,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傅其章:“别…别!”
他第一次被吓得说话不顺,担忧惊恐地轻摇了头。现在若在动手,恐怕被安个殿前某乱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
“傅其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天威!”身后已然起了呼喊,在之前肯为他说句话的人,现在也闭紧了嘴不敢出声。
本来那些谏官还只抓着于信与周穹一事说,现在看到人猛然起身,大有不敬之意,不禁又要翻翻别的事情。
一老谏官忽然跪下:“陛下!臣冒死启奏,靖安将军素来乖张,济宁一战后更是恃宠生娇,敢拒陛下轿撵与宫门,实在有负皇恩!”
听到这儿皇帝突然舒了一口气,混浊的目光里多了点大事已成的意味。他赐轿之时,等的便是这一天。
“臣参傅其章擅专兵权,结党营私!”
“昭宁侯进京之时,傅其章自傲,于侯爷与郡主无礼,以下犯上!”
一桩桩一件件,到现在全部说出来,傅其章才觉出来,这不都是皇帝叫他做的事情。
赐轿、与礼部一起去迎昭宁侯,准了自行提拔嘉宁九路将领,原来捧得高,是等着现下摔得惨。
皇帝一直忌惮武将,尤其是淮南王一乱之后,他更是从意气风发的傅其章身上看出了淮南王年轻时候的样子。
与其煞费苦心去找他的漏洞问罪降权,不如捧得高高的,到时候即使自己不说,那些最爱打抱不平的谏官,也能一人一口唾沫压的他不能翻身。
正像今日这样,皇帝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傅其章怔在原地,忽然觉着周围诸事诸物都虚幻起来,变成了他看不清的样子。
问心无愧地为大楚谋一份安宁,给自己建一份功业,是他一直所想的。本以为忠君守义,征战疆土,什么邪魔歪道都不必去正眼相看。
可现在这样的想法却是个笑话,所忠之人想要他的命,若守之地却容不下他。
那种感觉就像一张纸被丢进了通红的火炉里,烧成了灰烬,刹那间心里什么都覆灭了,一切都没了意义。
“陛下,数月前傅其章曾在闹事暴打宣平侯世子,致其断臂,实在是目无王法!”
就连几个月之前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傅其章冷笑一声,心里的那团火早已经冷了下来。
可片刻后,他想起自己为什么打姚璟,是因为这个浪荡世子对沈郁茹无礼。
沈郁茹…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扎进脑海里,他的神色里乍然多了些慌乱。
“革去傅其章靖安将军一职,靖安将军府封府待办。”皇帝似乎很是舒心,说话声音也清朗许多。
“来人,将傅其章押入大狱。”他又补了一句。
自从傅其章看清了皇帝的心思,就算是再快定案都不觉着奇怪。
“帮我最后一个忙,护住我夫人。”他低声对身旁的杨逾道,声音极小也未改面色。
杨逾已经没了方才惊慌的神色,目光深邃地往皇帝看了一眼:“陛…”
“够了!”傅其章猛然把他推开,将人推到了那些谏官堆里:“你不必再补什么罪名,听腻了。”
现在着实没必要再让谁跟着受累,他想把杨逾摘出去,免得之后那些谏官文臣又要对张瑞书和杨逾说三道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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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93章 入狱
◎傅其章入狱,靖安将军府查封◎
一旁的谏官没听到方才两人交谈的内容,只当是傅其章是盛怒下的推搡,便赶紧把杨逾拉了过来,关心询问到:“二公子没事吧。”
杨逾却一扬胳膊,将衣袖从那些人手中扯了出来,不想沾上污秽之气。
闻令而来的禁城军明明已经到了近前,却谁也没人敢上手去动傅其章。一来是靖安将军过往威名赫赫,二来是真的动起手来,也知不是对手。
皇帝微微扬了头睨着他,现在大势已定无外乎是送入大牢或者当场格杀两个下场,翻不起什么大浪。
傅其章的眼中第一次除了冰冷没其他的神采,连怒意也不甚明显。
“快,带下去!”杨逾赶紧吩咐一旁的御前卫,生怕再拖下去他又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现在傅其章连心里的怒火都熄了,还有什么支撑他去热血冲动。
御前卫这才壮起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圈出一个圈来,轻推着人往殿门口走。
傅其章把最后一个锋利的眼神留给了高位上的人,随后干脆地转身,大步往外走着,将那些带刀侍卫还落下老远。
朝中风云,总是变换得突然。刚及弱冠的年轻将军,一朝御前新贵,九路大军军权在手;一朝众人参议,革职入狱。
这样一个在战场上长大的人,似乎早早的经历别人一生的荣辱起落。
……
两路禁城军自城西奔出,持枪戴甲穿过闹市,一路引得人群侧视。
“将府门守住!快!”为首的将领指挥人马破门而入,将靖安将军府霎时为了个水泄不通。
沈郁茹听到院中声音杂乱正疑惑,便见兰芷带着哭腔进门,险些绊了一跤:“夫人!不好了!官兵来封府了!”
院中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能听到粗鲁的喊声:“别动!都放下手中东西!”
“夫人寝处,不可擅入!”一片慌乱中,景舟的声音已然在门口响起,拦住了逼近房门口的身影。
沈郁茹觉着大事不好,起身时已经能听到门外有刀剑的碰撞和呵斥声:“大胆,竟敢有碍公务!”
门外为首的将官已经抽出了长剑,后边的士兵不分青红皂白就擒住了景舟,大有一剑下去要人命的架势。
“住手!”房门打开,沈郁茹从房里迈出身来。她打量了院里似土匪洗劫似的一群士兵,神色依然镇静。
那将领凶神恶煞地扬声道:“傅其章勾结乱匪、谋害朝官、毒害人证,奉陛下之命封府,一干人等一律就地待办!”
这些罪名一出来,沈郁茹像一脚踩入了悬崖,身体猛地下坠片刻才又能感觉到地面。方才的镇定也被瞬间击退,宛若晴天霹雳般惊在原地。
“休要胡言!”景舟已经虽被人钳制着些,却也心中一震开口反驳。
沈郁茹紧紧握着拳,指甲快要嵌进肉里,整个人似乎被浸在了水里般,周围全是杂乱不清的声音,连呼吸也分外困难。
景舟试图挣脱,却见那将领忍不得烦躁,抬剑就要刺去。
“住手,陛下要你封府,也要杀人了么?”剑光晃过,沈郁茹霎时回过神来,呵斥了一声。
圣旨却说只是封府,但那将领却没成想现在还有人如此硬气,不由得缓缓放了剑。
“放人!”正这时,门外传来韩兴良的声音。
众士兵这才诺诺松了手:“将军…”
“陛下要你们封府,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韩兴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果然是权势造人,如今大权在手多日,连说话走路都挺胸抬头了几分。
他一摆手:“你们把外边守好就行,都出去。”
未有任何消息,禁城军便如土匪一般来封府,沈郁茹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却知道傅其章怕是已经身陷囹圄。
韩兴良拿出一副同情的神色来。毕竟当时沈郁茹还拿他当个朋友,令景舟给传过话,现在也不打算做那落井下石的事情。
“发生…发生了什么?”沈郁茹声音哽咽地问道,再难以冷静掩盖自己的慌张。她向韩兴良投去了目光,还存留着最后的侥幸。
总归是一时风光无两的人沦为阶下囚。韩兴良叹了口气:“周穹死在了牢中,投毒的是个狱卒,说是傅将军指使的。”
本来已经不应该再喊将军,可他一时间又难以放下昔日对傅其章的畏惧,叫不出口全名。
“陛下信了?”沈郁茹觉着荒唐,却没有太多惊讶,毕竟这朝廷里荒唐的事情太多了。
韩兴良踱了两步负手而立:“架不住那些谏官翻旧账,条条罪状摞在一起。陛下不信也得信了。”
“那现在…”沈郁茹心口提着一口气,话到一半不敢再问。
“自然是革职下了大狱。”韩兴良知她是打听傅其章的下落,也就自然地接过了话。
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断裂,沈郁茹一股剧痛自心头蔓延到指尖,倏地落下一行泪,双腿的力似被抽走了一般,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夫人!”兰芷已然泪流满面,赶紧上前扶住。
确实没有什么万古长夜,但总有人等不到天光大亮。
“不可能…我要见陛下!”她先是低声自言自语,脑中一片混乱,此刻除了去见皇帝,再没有旁的办法。
往前成王的所作所为,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不敢贸然揭发。可现在还有什么不敢的,无非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韩兴良见人要往外挣,不疾不徐地阻拦道:“夫人莫在白费力了,陛下若有心听辩解,怎么会直接封了府?”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沈郁茹,若是皇帝想保下人,又怎会做的这样不留后路。加上之前殷老将军来府里特意提过功高震主一事,在那时傅其章便已身陷麻烦。
走此一看,傅其章被这样利落地查办,绝不只是成王在背后陷害,恐怕因为功高震主,皇帝早起杀心。
可事情没到最后一刻,远不知这绝路尽头是不是峰回路转,沈郁茹转身往韩兴良看去,左右都已经这样,她也无惧无畏起来:“韩将军若继续追随成王,恐怕来日也是这个下场。”
自从在军务处里听景舟说完那番话,韩兴良心里已然起了芥蒂,生怕来日成王为了抢他手里的兵权,也做个什么局来害他。
沈郁茹现在唯一能期待的,就是跟了成王许久的韩兴良,能够因为忌惮成王而提供些证据,才有翻盘的机会。
“韩将军也看见了,用过即弃,成王便是这样的人。”她将自己最冷静的一面拿出来,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尚可与人周旋。
韩兴良听着不禁四下环顾,确认没有旁人在:“夫人什么意思?”
沈郁茹见他肯发问,便知有机会,于是道:“成王所做之事若能被公之于众,韩将军头上便少了把刀。”
以前韩兴良依附成王,不过是想途个更好的前程。可现在大权在手,又怎甘心再俯首帖耳地听呼来喝去,还要时时担心被设局陷害。
成王所能倒台,他才算是真正的挺起了腰杆儿,不受制于人。
韩兴良吸了一口气,在舌尖咂了咂,考虑其中利害。
“那你们…”可话又说回来,若傅其章得了生还的机会,自己手里的军权不还是要还回去,他心里拿不定主意。
“到了这会儿,韩将军觉着牢狱里的人,还肯再涉足朝堂么?”沈郁茹知傅其章心系国土,却也更清楚他性情,想来应当是已经失望至极了。
韩兴良一挑眉在话里听出了几分道理,眼下首要的便是摆脱成王的控制,得个长久的安宁,傅其章怎样已不甚重要。
“好。”他答了一个字,就当应了这样的合作。
……
皇帝尚没下达如何处置,朝中人人便都以死罪来揣测了。想来也是,这许多的罪名堆在身上,岂有生还的道理。
散了朝,张瑞书往一叶书斋快马飞驰,想着朝中能说的上话的,无非是便是太子和樊相。
一叶书斋地处清净的地方,马蹄声响起来甚至能四处回声。大门木匾上刻着一叶二字,两旁守着文雅的小厮。
他们从来没见过樊相的得意门生如此急头白脸地闯进门,这样有失风度。
张瑞书绕过层层的山石树丛,往常最爱漫步静心的水池,如今也成了阻碍,他恨不得想有一条笔直的路直通书房。
好不容易看到了樊北书房的门,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阶,一把推开了门,迈进一步扑通便跪在了门口:“樊相!求樊相救救靖安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