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再审此案!”殿外传来嘹亮的声音,是那些将领在齐呼。
这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惹得皇帝微微蹙眉。傅其章却从未移过目光,一直盯着龙椅上的人,等着他开口。
“请父皇再审此案!”太子在这样的声音中开口,给这气势再添了一把火。
“不必审了。”皇帝突然突然合了一瞬眼睛,卸下紧绷着许久的力,神色也不甚明朗。
傅其章以为这一番无济于事,刚握紧了拳,却听得皇帝又道:“于信怀恨构陷,傅其章无罪。”
这句话如一根针刺破了涨到极点的羊皮球,无声间殿内压人的气息乍然而散,让人觉着呼吸都自如了许多。
“无罪”二字传到傅其章耳朵里,他一时间竟做不出什么反应,似乎一股力从身体中抽离,整个人宛若无物地虚浮着。
许是这许多时间紧绷着的弦突然松开,傅其章神思猛地卸下力来,竟觉着脑子里开始翻江倒海。
可片刻后他忽得轻笑,原来是否有罪,都在权位人一语之间,真是讽刺。
皇帝抬手倚在位子上撑了头,不想再看下边的人。这样的阵势,便是冲着赦免傅其章来的,哪里还容得再审。
“此案全权交由太子主理,不必再报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心想给太子铺路,到头来把这条路堵上的也是太子。
理政殿的门今日格外忙碌,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傅其章站在这扇慢慢开了的门前,由着阳光又一窄条变为一大片洒在身上。
阳光明亮和煦,照得人身上暖暖的。他缓步迈出了大殿,见着了阶下那许多人。
看到人走出来,杨逾与张瑞书对视一瞬,提起了心,不知道皇帝下了什么决断。
秋风吹过,众人的长衣便摆动几瞬,都紧张期盼地看着阶上的人,等着结果。
明明是二十岁的少年,可傅其章现下神色中却是少有的沉稳郑重。他抬臂拱手,面对着众人深深施了一礼下去,权作挚谢。
往常驰骋疆场,他总觉着一人来去如风,潇洒自在。可现在倒有了如木在林,才不惧骤风之感。
迎着这样好的天气,傅其章忽得想起了沈郁茹,一丝庆幸爬上心头,竟难掩目中欣喜。
自己无罪,这样好的事情,要快些告诉她才好,别再让人担惊受怕。
这一案落到了太子手上,便是印证着皇帝将要傅其章念头彻底放弃了,毕竟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郡主,于信便交由正临司处置吧。”太子从不信姜斓能如此好心,可这次确实是她找到了于信才有的契机。
姜斓瞥了一眼被架出大殿双腿发抖的于信,道:“人是本郡主找到的,本郡主处理的便是。”
这本不合规矩的,太子刚要拒绝,可又不由得觉出蹊跷。正临司、乾明卫翻遍京城都没找到的人,怎么就让一个郡主轻易找到了,想必这背后定然还有玄机。
眼下傅其章刚刚得释,实在不好即刻撕破脸皮,他便不打算打草惊蛇,道:“那正好免了本宫一桩麻烦事,他便交由郡主处置了。”
他话说得从容不迫,乍一听并不能听出什么疑心来。
姜斓自然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颔首道:“告辞。”
今日为了救傅其章出困境,太子也算是打破了与皇帝间一直以来的平和气氛。不过自来这平和下都是波涛暗涌的,无非是半路戳破或者是一直这样到即位。
左右接下来都要出手整理成王的党羽,再这样蛰伏故作单纯无势也没什么意思。
太子往身后的理政殿看了一眼,今日就权作一个开端吧。
……
屋外秋高气爽,可沈郁茹在屋里却觉着阴冷,冷得手中的笔都拿不稳。
这份和离书写了无数遍,地上一团又一团被攥过的纸七零八落。
她今日哭过太多了,现下已然是眼中干涩生疼。只是心口不时疼痛,连带着手腕颤抖。
或许大可以不必管昭宁郡主的威胁,可她不敢用傅其章的命做赌注。若再留在傅其章身边,生怕姜斓又心生恨意,做出什么旁的事情来。
“今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以求一别。愿君另觅良人,更添欢喜,岁岁无忧。”
沈郁茹写着,眼中的泪水已然模糊着,看不清什么。她一低头,那泪水正好落在了结尾这句上,模糊了欢喜二字。
如果有可能,她多想将今后所有的欢喜都添给傅其章,即便是不能相守,也盼岁岁无忧。
刚刚写完的一纸和离,现下又有字被模糊了。她本想揉了纸再写,可还未抬手,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郁茹!”傅其章急匆匆迈进门来,神色急切。
得了赦免的消息,他脑海里全然都是家中还有个等着他的人。
本来是想着留下和离书便走,不与人碰上,可现在竟然照了面。沈郁茹心中一颤,手僵在原处竟有些害怕。
傅其章未再说其他的话,大步上前激动地将人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说得哽咽感动,想把怀里人这些时日所有的不安和担心都驱净。
本来已经准备作别,却忽然得了这样一个有力的拥抱,沈郁茹刚刚建起的防线又崩塌了。就像雪从天上到人间,却发现落去入了一片暖春,连零星的寒意也留不住。
得而复失的人就在眼前,熟悉的温暖的手掌,熟悉的声音。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想要抬手去回抱,可却听到院中传来了姜斓的声音。
“傅将军!”这声音随着脚步来的极快,沈郁茹的动作僵在半途一瞬,在姜斓到门口时慌乱地将傅其章推开。
“怎么了?”傅其章并不去关注谁来了,险境环生可他却发觉沈郁茹并没有喜意,不禁疑惑。
姜斓进门就撞见两个人抱在一起,神色忽然冷了下来,看着她大有似有不守约的意思。
沈郁茹已然感受到了这样的目光,她紧紧地在袖中攥着手,压下声音中的颤抖:“我…我与你说件事。”
这话过后没有下文,傅其章也便提心吊胆地看着,不知这样悲伤的神情后藏着什么事情。
“你我二人,和离吧。”沈郁茹用一口气顶着说出了这句话,随手拾起了桌上的和离书递过去。
看着事情按着预料发展,姜斓暗藏得意地翘了翘脚尖,将身子侧转了点儿,故意不把自己掺进去。
沈郁茹拿着纸的手停在半空中,纸的末角明显的抖动着。她不敢去看傅其章的神情,只能将眼神挪到身旁的地上。
屋内的时间似是静止了一般,傅其章觉着是自己被关了太久神志不清,刚才听错了。
“什…什么?”他怔在原地,良久才不可思议地问出一句,然后迟疑地接过了那张和离书。
若是可能是听错了,那眼前的白纸黑字才真的让傅其章不知所措,和离书三字那样刺目。
“郁茹…你…这是做什么!”他不能理解,怎么就突然要和离,还将和离书也写好了。
“我自来不习惯大风大浪,如今过累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想离开那些争权斗势,图个安宁。”沈郁茹始终不抬眼神,她不知道自己看到那双眼睛后,还有能不能说出早已编了许久的谎话。
傅其章惊惶地看了她许久,始终得不出这话的合理之处:“那之前你独身去落梅园,冒险出城去济宁又随我辗转豫中,也是图个安宁?”
之前的事情被提起来,险些将沈郁茹本就不牢固的心墙再度推到,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前没得选,现在我可以了。”
“不可能…”傅其章还是不信沈郁茹是这样的人,况且眼下难关已过,断没有这样的理由。
他慌乱地上前扶住沈郁茹的肩膀,认真而急切地看着:“你是不是有什么苦楚,你跟我说!”
苦楚就在喉间,可沈郁茹却半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姜斓还在场,也只能故作冷漠。
想必今日姜斓来,便是要等这样的结果,沈郁茹整理了神思,提起一口气刻意道:“今日郡主也在场,便做个见证。我沈郁茹与傅其章就此和离,此后不复往来。”
将人相视心照不宣,她就要说得明明白白,让姜斓安心,今后不要再与傅其章为难。
傅其章这才彻底慌了,加之前几日堆积的冤枉与不安一起漫上心头,他急切地上前握住沈郁茹的手:“若你要图个安宁,我们离开京城,去…去徐州,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沈郁茹轻轻抽出了手,也没太多的力气再撑下去,眼中蓄了不敢落下的泪水:“累了便是累了,愿你可以另觅良人…”
她说着往姜斓看了一眼,看着神采飞扬的郡主,越发悲伤。
“再添欢喜,岁岁无忧。”
沈郁茹说完这两句,垂下了眼神硬生生做了个笑出来,再没有看傅其章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刹那的呼吸停滞后,傅其章怔在原地落下泪来,手里便只剩了那张和离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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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 style=vertical-align:text-bottom;src=//i9-static.jjwxc.net/images/seedling.png/>呜呜呜】
【别刀了,别刀了,孩子要被刀死了】
-完-
第99章 天机
◎算命先生忽悠姚璟◎
在转身的刹那,沈郁茹任由泪水落了下来,哭地越发得放肆。她不敢停住脚步,也不敢回头,生怕再看到那双本来欢喜却骤然落空的眼睛。
“郁茹!”身后传来喊声,那声音循着她走过的路袭来,是从未有过的苦涩。
明明想回来与爱意拥个满怀,可到头来却毫无预兆地丢了一切,甚至手里还有一捧未送出的欣喜。
沈郁茹竟也口中泛起酸苦来,泪水早令她看不清了路,只凭着仅存的神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府外走去,把自己的心远远得落在身后。
她盼着这一别,盼着昭宁郡主得偿所愿,别再给傅其章半分苦痛。
这许多时日,无论如何受冤,傅其章一直都不曾扎心刺肺的痛过,可现在心口却疼得他直不起身,迈不开步。
一口气不敢吸太深,怕扯动了越演越烈的疼,慢慢地或许是那身形越走越远,也或许是眼前越来越暗,终究看不大清了。
“傅将军!”姜斓看他踉跄,急忙去扶着。
可傅其章抬臂将人推开,仿佛像推开了什么小厮女使般,没有半分注意到身边的人是个郡主。
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他眼中都还有沈郁茹的背影,即便那只是虚幻的影子。
这些时日早将傅其章内外都耗得虚弱,这会儿他顶着由心口蔓延到全身的疼痛,已经不甚清醒,硬迈出腿去要跟上眼前的幻影。
可下一刻,眼前全然黑了下来,整个人没了知觉。
姜斓一把将人抄起:“傅其章!”她焦急地左右喊着:“快来人!”
这样暖洋洋的秋日里,偏有人心寒如冰,提前过了无衣无火的三九严冬。
……
今日理政殿里的事情早在成王徐值的算计中,他并没打算去趟这趟浑水。便借着这个还悠闲的时候,在城东酒楼里约见了宣平侯姚遇。
这回傅其章一事,旁人都忙作一团,唯独宣平侯府置身事外,没受什么牵连。姚璟这几日也安生,没惹乱子,姚遇看着也精神不少。
“傅其章都已死到临头,为何殿下还容昭宁郡主把于信送进了宫?”宣平侯实在不知这个王爷在想什么。
成王神色别有意味,道:“这不是还得借昭宁侯一臂之力么?”
其中姚遇并没有太理解,毕竟背后究竟还设了多少关窍他着实不知。只是知晓昭宁郡主不会如此好心的救傅其章,成王也绝不是能白送给他人好处的人。
“臣觉着,殿下是否可以缓缓手,近日陛下看着精神好了许多,想必不宜再有大动作。”宣平侯猜着成王的意思,似有准备夺嫡之意。
“哼。”徐值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侯爷觉着陛下是病情大好,还是回光返照?”
那样重的病情,太医院上下治了一年多也没见好,近日竟然容光焕发起来,除了是回光返照,想必也没有旁的可能了。
涉及天子生死,宣平侯也不敢再说下去,只能闭口不言。
两个人正说着,窗外响起来急促地马蹄声,二人都投了目光出去。看着街上奔驰过一匹带着黄旗的信马,只眨眼间便看不清身影了。
现在这样进京的信马,必定是带着北境的消息。自从淮南王一战之后,街上的百姓也习惯了这样急促的军马往来,纷纷伸着脖子张望了会儿,才又干起手上的活儿。
马匹驰过之处人人避让,姚璟在街边不情愿地转了转身子,嫌弃地掸了掸落在身上的尘土:“马蹄子都快跑烂了,这着急去投胎啊!”
可这一匹信马,确实是载了边疆数万将士的性命的,晚一刻便多许多人不得归还。
“世子您看您去哪?”小厮也帮忙拍了拍身上。
“就这儿了!”姚璟一指邀月楼:“你快点儿去暖香楼找个会唱会跳的姑娘。”
这几日宣平侯府闲,宣平侯更是闲,一日两日在家里盯着,姚璟根本不得出门寻欢作乐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空子,赶紧溜了出来。
小厮连连答是,赶紧往暖香楼的方向跑去。
姚璟一抖袖子正准备往邀月楼里进,却忽然被一个算命先生撞了个踉跄。
“你瞎啊!”姚璟哪里肯忍这口气,还没有站稳步子已然骂了出来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是瞎。”算命先生赶紧赔礼,背了背从肩头滑落的袋子,胡乱摸索着。
还没见人这么痛快地承认过自己眼瞎,姚璟一时哑口无言,他抬头迎面看见了个翻白眼的算命先生,这才知道这人是真瞎。
“滚滚滚!”骂人都没骂痛快,他不准备沾这样的晦气,赶紧让人走。
谁知算命先生一把抓住了他,激动地抖着手:“您这命贵啊!太贵了!”
姚璟拧着脸抽回了袖子:“你别装神弄鬼!要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