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东路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带浅枝下意识的吞了一下口水,斟酌道:“小师叔,这不大可能吧。”
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两人一马骑回去。那他们这些仙门中人日夜修仙为的是什么,不说求成仙求长生,总得方便生活吧。
陈春日失笑道:“也是。你太重了,怕压坏了马。”
女子素来在意体重,带浅枝也不例外。她不敢在陈春日面前造次,不吭声已是她最大限度的反抗。
陈春日没听见背后那人应声,此时一轮良月高挂,头上有疏星几点,前方是游街的尽头。
他突兀地说道:“带浅枝,回去以后我收你为徒吧。”
带浅枝一头雾水,以小师叔的性格做了他的徒弟后,她往后还能有散淡的日子?再想想章茂之师兄的下场,陈春日惩戒起人来,手段肯定不少。
“小师叔,您不是说弟子天资愚笨么。”
这就是委婉推辞的意思了。
带浅枝小眼巴巴地想凑过去看一看陈春日的脸色,她往前一挤,斜插的因缘花颤颤微微的快要掉下了。
陈春日微蹙眉头,回首瞥了她一眼。
带浅枝立马安分了。
长街到了尽头,前面被为庆祝簪花竞秀的彩棚围幕挡住了去路,陈春日一扯缰绳,带浅枝翻身下马。
头上的因缘花随之掉落在地,她俯身去捡,已是听见王珊瑚在长街的另一头在呼喊她的名字。
带浅枝把因缘花拿在手上,想还给小师叔又心疼起这已经到手的一百金,自己只是戴了一下,就要把钱送回去。
王珊瑚又扯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带浅枝佯装不知,悄无声息地把因缘花塞进了袖口里。
陈春日居高临下仍在马上,当没看见般对她淡淡说道:“你去吧,不久后我们就要返回金阙府。今日就好好去玩。”
得令的带浅枝心下一喜,白得了钱,还能开溜。她如同要下水的鸭子,只差没有扑腾着翅膀,就离陈春日飞奔离去。
看了一路听了一路的无为,站出来吃味道:“主人说她愚笨,她真是……”
无为想说她不识抬举,又想暗骂她蠢到家了。
堂堂道门祖庭仙师的亲传弟子要收她为徒,这不是祖上有德,中头彩了么。日后陈春日做了金阙府君,天下间谁敢低看她带浅枝一眼。
不器没吱声,走到马匹边扶了陈春日下马。
陈春日淡淡唤了一声无为,无为当即知道是他失言了。可又替主人气不过,只好背过身去自己受闷气了。
陈春日招来一记狂风诀,吹开了挡在路前彩棚围幕后,终究见着了前路漫漫。
背过身去的无为听到他主人的说话声,从风中传来:“如今看来她不光蠢笨,而是没心没肺占了上风。”说到最后几个字,无为硬是听出点咬牙切齿之感。
*
竞秀赛结束后的后半夜,有篝火宴会。新月城为每一位参加篝火宴会的姑娘们,都准备了新衣。
王珊瑚拉着带浅枝去换衣服:“你快点,天女乐姐姐都把衣服换好了。”
带浅枝稀里糊涂地被王珊瑚推进里屋,只见满屋的莺莺燕燕全换了身极具西洲风情的彩衣百迭裙。
她们一见带浅枝进来,都在偷看着带浅枝,窃窃私语着什么。
王珊瑚忍不住促狭道:“要不你就留在我们新月城和我们家城主相爱相亲,换我勉为其难随你的神仙小师叔一道回东洲去吧。”
西洲男女老幼早在耳闻目染之下,只认桑桑圣女和殷城主已是雷打不动的天生一对。
“你可别瞎说。”带浅枝慌了神。
她套上百迭裙后,察觉出哪里不对,问王珊瑚道:“你闻到什么了吗?”
王珊瑚当即给她转了一个圈:“你闻到我衣服上的月季花香了吗?我们新月城传统,穿节日彩衣彩服时,会事先熏好花香。”
王珊瑚往带浅枝衣服上闻了闻:“咦?我怎么没闻到你衣服上的花香。”
带浅枝想了会,借来一把团扇,扇了两下风。
王珊瑚只感一股从未闻过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是什么花香?”
屋内其他女子聚过来都说未曾闻过这个味道,只说怪好闻的,回去也要调个同样的味道出来做香膏。
无为在外面叫门,说是陈春日有事召带浅枝过去。
带浅枝哪敢耽搁,拖起长裙就老老实实听调跟去了。
本来也没多大的事情,原是金阙府派出执法堂弟子要羁押章茂之回去,现在人已经到了想问一问带浅枝,是否有遗漏的案情。
陈春日问带浅枝要去吗?
带浅枝一听是那群如同黑白无常从来不苟言笑的执法堂弟子,已在心中后怕:“弟子没什么可以交代的。”
金阙府中见到执法堂的人,恨不得都绕道走,惟恐因多瞧上一眼被押回去看管。
带浅枝长舒一口气走后,陈春日问道:“你们闻到什么了吗?”
无为满脸的不知所云。
还是不器心细:“她走动时,随风有一阵香气飘来。”
“这是髓香。”陈春日下了判断:“殊胜树一枯一荣,常青开出的因缘花并无气味。而凋零枯败的殊胜树,会在枝干干枯崩裂开后,散发出树干里的香气。这种香味因从树髓中得来,长香不散,遂名殊胜髓香。”
陈春日勾起手指,施法诀调遣轻风送来佳人走后遗留的最后一段淡淡髓香,这股风同样吹动了他颈边的发丝。
他微笑道:“看来有人在背后耍花招呀。”
第23章
有两个走夜路的新月城的小侍女,异常古怪。仔细去看,可以瞧见二人后颈衣服里贴了一张常用于易容术的黄符纸。
无为别扭得很,他穿不惯女童的纱裙,一抬脚脚尖就会踢到纱裙上去,很容易被绊倒。
“好了。”不器劝道:“你看带浅枝走过来了,你快去。”
“为什么是我去?”无为不服气,吃亏的事总是他来干。
“你不是说你会被绊倒么?眼下就需要你绊倒她啊。”说罢,不器猛地将无为推了出去。
扮作小侍女的道童跌跌撞撞,撞到了带浅枝身上,连带将木盘上的酒水全倾洒了出去。
带浅枝被撞得一怔,还未说话。
无为已在哇哇大声装哭起来,他哭不出眼泪,便把鼻涕全擦在带浅枝新换的百迭裙上。
上面还熏着名贵的髓香,这下衣服肯定是报废了。
不器赶忙出来演戏:“哎呀你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姐姐你没事吧。”
不器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无为。
不明被骗的带浅枝,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见一个女娃被打,当即蹲下来护住无为,轻轻问道:“你可有碰伤?”
无为愣愣的,被带浅枝突如其来的温柔关怀弄得说不出话。
幸好不器还记得主人交代的任务:“这位姐姐还是快随我们去换一件衣服吧,不要耽搁了正事。”
正事?什么正事?
带浅枝被引进一间耳房,刚把那件被口水糊了一大团的百迭裙脱下,朝门口问道:“为什么衣服里面,还藏了一双鞋。”
守在门口的两位“小侍女”答:“没有藏,原本就是一套衣服,你换上就是了。”
“为什么你拿来的这套百迭裙,穿起来好麻烦?”带浅枝深感疑惑,“你们不进来帮帮我吗?”
门外两位道心淳朴的道童面面相窥,不敢应她。
等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带浅枝走出耳房:“这衣服我今夜穿完后,归还到哪去?”她琢磨着,这套彩衣百迭裙应该比上一件的贵重。
两人对视了一眼,古里古怪地说道:“等时候到了,自会有来人来收取。”
说完,两人拉着手跑的比兔子还快。
带浅枝是追赶不及,只好迎着月光皎洁,脚步轻快往因缘树下而去。
陈春日微微扬眉。
只见带浅枝脸上画了妆容,被王珊瑚精心打扮过。回廊上的纱帘被风吹起,贴向她的脸颊,她用手去挡,轻轻的纱帘便从她的手背上一撩而过。
良久陈春日问身后人:“你看见没,她走动时带着裙摆轻轻扬起,我能瞧见底料是银白色的,有一层银灰色的光。”
他的笑意全在眉间上:“很美不是吗?”
身后人肃穆得如同石头雕成门神,根本没有其他的心情,只会冷巴巴复述命令:“您擅自出府之事,府君知道后已是震怒。还望您能早日回去请罪。”
但见陈春日神色不耐,召来无为不器过来,捏了个火诀把带浅枝方才换下的彩衣,一把火全给烧了。
布料根本禁不起金阙府的火诀,须臾间就付之一炬,溢出来的髓香很快也在夜色中消弭的无影无踪。
*
远处有万家灯火,遥见因缘树下人流如织,熙熙攘攘。这是一年中,西洲人最喜欢的节日。
高积秀的脸上堆满了促狭的笑意:“想不到你还有这手。什么时候弄到手的髓香,竟我也瞒。”
殷神扬善于把心思藏在心底不表露于色,只淡淡道:“下意识就想到了。”
初见她那日,她的纱巾挂在殊胜树的枯枝上,他随手折了下来带回了新月城。没想到一放这许多年,用在了今日。
王珊瑚与带浅枝一道往因缘树旁的篝火走去。
王珊瑚想再多闻一闻那股奇异的清香,可在带浅枝的彩衣上竟没有那味道了,好奇一问:“你身上的花香去哪了。”
“那件衣服被我弄脏了,我换了一件。”带浅枝随口一答。
王珊瑚又嗅了一下,更好奇了:“你新换的这件,怎么没有花香。初闻反倒有股子清凉的药香味。”
熏蒸衣服的花里面,哪冒出来的药香。
“有么?”带浅枝作疑,抬起袖口也闻了闻,“我倒是觉得有些熟悉,像在哪里闻过的味似的。”她思索了会儿道,“金阙府求福禳灾打醮时,我好像远远闻过这个味道。听师兄们说,叫奇楠降真香,专门熏在羽衣道袍上。”
“你这真是降真香?”如王珊瑚这等名门大族,也只是听过降真香,并没有见过。
带浅枝摇摇头:“我不能确定。”
王珊瑚忽然瞧见什么一笑,几乎是要和带浅枝脸贴脸,调笑道:“你说我要是,把你在竞秀赛上对我说,要投胎成男子来娶我的话,转述给殷城主。那会如何呀?”
带浅枝怔了一下,正要还嘴,耳朵里听见四周嘈杂的人声为之一静。
她转过头去,只见人群熙攘的中心站着他们的新月城主。那人黑衣玉带,气场与周遭隔绝开来,眉宇间有傲气凌然而生,真是高高在上,举世无双。
殷神扬仅是站在那,人们已是自动避让开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王珊瑚也自觉从带浅枝身边离开。
在这因缘树的前方,十丈来长的距离之间,他俩好似再也没了阻碍。晚风徐徐从殷神扬身上,送来带浅枝刚闻过的奇特花香味。
是她先前衣服上的香味,这一刻带浅枝不由懂得了些什么。那样一个冷然果然的男人,突然有一天花起小心思做这些。庆典的篝火晚会,无数的年轻男女靠花香识别意中人,偏巧他与她有一样的花香。
带浅枝又不是傻子,她有点想笑,便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见她眸光清澈的笑了,殷神扬的嘴角似乎也略微勾起了一点。
此时的风,柔和轻送将带浅枝身上的香味也吹过来了。这一瞬间殷神扬的眼底隐隐有一丝幽暗,没了温度。
那不是他从殊胜树枯枝上取出的髓香,那更像是被戏弄过后将要背叛的味道。
奇楠降真香的味道太过独一无二特别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月光一时倾注在了带浅枝身上,只见她身上彩衣百迭裙,正化作一片片黄符,如浮游般飞离而去。带浅枝惊得捏紧了裙摆,可转瞬间又有光彩夺人眼目,在一阵眩光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
带浅枝穿的是彰显金阙府君亲传弟子身份的羽衣道袍。
一般人可能不认识,而殷神扬不可能是一般人。
他只是面无表情沉默着,眼带疏离看着她。也许在旁人看来,他们的殷城主全年都是这副模样,没有区别。
带浅枝心里却不由觉得一怕。
第24章 · ✐
此时天边起了一阵古怪的云雾, 眼之所及骤然一黑。整年中最大最圆的月亮,竟被乌云彻底挡住了。众人在惊慌失措中尖叫着,惧怕于这恐怖的异象。
殷神扬在黑下来的一瞬间,已在黑暗中飞身来到带浅枝身边, 他仅凭意识就往她的方向伸手抓去。
他大喊着:“带浅枝……”
周围人群的惊惶声越来越大, 可他听不见有人回应他, 殷神扬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告。
等乌云移开后, 人们逐渐恢复了平静。
而他只在地上寻见到她从袖口中遗落的因缘花。
带浅枝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能被魔修劫持两次。上次是倒霉受连带,这次是什么?还是倒霉?
大山里越往深处走, 只会越偏僻, 带浅枝在根本看不清周围的视野里,一个跄踉推搡进了一处陵墓中。
应该是个豪华大家族的陵寝,她进来后反倒见着了点光亮。
她判断这两人的段位肯定比上次的南洲恶鬼要高, 一路上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这两个凶相毕露的魔修, 硬是一字也不开口。
是干大事的人才啊。
上一秒当带浅枝还能有心调侃, 等下一秒她见到他们的头领时, 只能心里咯噔一下,恨自己真是倒了血霉。
怎么被他绑来了?
难道说她这个逆徒也和殷神扬一样,认出自己来了?
带浅枝此时身处这个大墓中,刚一进来恰巧就看见有魔修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直接手起刀落, 砍下一男子的人头,头颅滚落着滚到另一人的脚边, 连带着把黏稠的鲜血也带了过去。
带浅枝认得那位坐着的魔修,那是逆徒元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