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荒谬,向来奉行教条准则的殷神扬竟也会作弊,用法术直接操纵金羽箭去取下的三才环。
“殷某人一看陈道长亲身上去了。”陈春日下来时,殷神扬将三才环反手一勾收进手中,牢牢握住,“殷某情急之下,恐道长出了意外。我没法与金阙府君交代。”
陈春日只见殷神扬当着他的面,把金阙府的三才环尽握于手中,这动作格外的刺眼。
“看来殷城主是不打算归还我宗弟子的三才环了?”
“怎会。”殷神扬微微一勾嘴角,“只不过我殷某人向来讲究一个物归原主,请问陈道长,您是这三才环佩的主人吗?”
“哎呀,我不是。”陈春日明艳似春花秋水,此时他释然一笑,已经引得邻近的女子们,频频冲他递眼神。
“只不过这物件的主人,是道士我的小师侄。请问阁下与我的小师侄是何关系呀。”
陈春日挑眉问道。
殷神扬只觉那挑眉更像挑衅:“不才,带浅枝姑娘恰是殷某人的一位故人。”
“好一个故人。”陈春日拍手,给殷神扬鼓掌,“殷城主真是张口既来。西洲东洲相隔十万八千里,殷城主竟也能有位故人。想必几年后,鄙人也是殷城主的某位故人了吧。”
西洲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玄门中人还是普通百姓都不敢妄想,他们的殷城主哪天能变得和和气气,好相与起来。
此时的殷神扬更是如此,他紧抿薄唇,听完陈春日的话语后,直接承认道:“是的,殷某向来不会忘了故人的忌日,去给故友祭奠。”
“殷、神、扬!”陈春日发了狠,一字字道。
“我们确定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耗费时间吗?”
殷神扬微一侧身,让陈春日看见不远处的带浅枝身旁,正有一人在走近靠近。
带浅枝也不知小师叔和殷神扬在那干站着说些什么,只是远远瞥见好像最后是殷神扬的金羽箭取下了她的三才环。
“我突然有点理解赵还香,为何要那么与你争锋相对了。”与带浅枝一同将前因后果收纳眼中的王珊瑚,叹然道。
带浅枝一脸纳闷的看向她,试着揣摩王大小姐的心思:“要不你也随便扔个什么物件上去,你扔十次,我保准我可以十次皆中。”
王珊瑚转过头来,撅起的嘴似带着委屈:“你若变成男子,我就允许你射下我的簪花。”
这可就难办了,带浅枝怅然道:“我争取下次投个好胎。”
许是带浅枝的表情诚恳,王大小姐破愁为笑,还和迎面走来的佛奴主动打起了招呼:“法师好。”
带浅枝跟着看去,只见一身白衣的佛奴正用一双手兜着一大捧红色的鲜花,朝着她俩这里走来。
红艳艳的鲜花格外惹眼,衬着他的眉眼眸光潋滟,很是多情。可他偏偏又是个僧人,穿着一身僧袍,两袖装的皆是清风。
带浅枝亦含笑道:“法师好。”
王珊瑚上前倾身一看,啧啧道:“法师您这沿路走来,是被多少女子抛了因缘花,收获了多少芳心呀。”
她又道:“今年的因缘花还未开全,想必这都是姑娘们盼星星盼月亮,攒了好几年的相思,等着送给法师。”
因缘花很怪,开在枝头时没几日就要凋谢,一落地就要化到泥土里去,再也寻不见。可若你将花从因缘树上掐断它的茎杆摘下,它可以常鲜好几年。
所以以前常有年轻男女,等到夜里去偷偷摘取因缘花。这几年新月城下令严禁此事,还派侍卫日夜看守才杜绝了偷花贼。也致使因缘花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有百金一花之说。
带浅枝还未在近距离下看过因缘花,难免想凑到近处瞧仔细。
佛奴像是有所察觉,笑意淡淡的在不经意间把双手托低了一些,方便她来瞧。
因缘花的花蕊又细又长,宛如一根根小触手从花芯中伸出来,碰着什么就把什么勾住。
带浅枝低头见了觉得有趣。
“带浅枝。”
这时传来一句熟悉的呼喊,带浅枝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站直了,转身规规矩矩的喊一声:“小师叔好。”
小师叔不是和殷神扬聊天聊得好好的么,怎么又过来了。
殷神扬的目光放在佛奴身上,似乎在客气道:“有几天没见了,佛奴法师。”
佛奴迎上殷神扬的目光回礼:“善哉,善哉。确实有几日没见,殷城主气色渐好啊。”
远处的屋脊上,元又缺拿望远镜将他们一行几人的一举一动皆尽收眼底,他来回看着几人,“一个道士,一个城主,一个佛修。”狠厉的魔修舔了一下后槽牙,又把望远镜的镜头对准了带浅枝,略带玩味道,“呵,真是有趣。”
“佛奴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走走。”殷神扬眼神冰冷,说话也冷了起来。
佛奴面不改色,仍是照单全收:“前几日救下这位带浅枝姑娘,贫僧特意来看望姑娘伤势。”
“是法师救了我?”带浅枝很疑惑的一问,她一直以为是小师叔寻来解药救了她。
“你救了她?”陈春日亦是在一旁双手抱胸,挑眉看着佛奴。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陈春日听见带浅枝开口后,放下了双臂,又道:“法师也算得上,帮了忙吧……”他语气漫不经心,临到最后也不忘要说,“确实不像某些人……”
殷神扬露出一丝讥诮的神色,接着转瞬即逝卸下冰冷,换上些许温和问道:“带浅枝姑娘,这可是你的三才环。”
他手提着带浅枝的三才环佩,拎到她的两眼之间。那三才环玉珏随着殷神扬的轻轻浮动,还在她的眼跟前一摆又一摆。
岂料陈春日当即猛地一把夺去,系着玉珏的红线从殷大城主的手掌心狠狠地划带而过,真是有些意外,有那么一点疼。
陈春日也把三才环拎起来端详,自信微微一笑:“还好还好,没被某个没长眼睛的箭矢给磕破划伤了。”
王珊瑚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悄悄给带浅枝递话:“我怎么觉得要变天,陡然冷了起来?”
“呃……”
带浅枝把视线放在陈春日与殷神扬之间来回转悠,陈春日倒是也看着她,大大方方的回看带浅枝,而殷神扬则是把脸撇了过去,避开了目光。
此时佛奴一松手,道了声佛号,那无数朵因缘花便被一阵轻风送起。
“哇,带浅枝你快看。”身侧的王珊瑚面带惊喜道。
带浅枝只见有一片红色的花雨,下落在眼前,绝大多数因缘花尽数落在了带浅枝身上,让她如同沐浴在花海中。
带浅枝刚想从身上拾取一朵,拿到手中细细观摩。
又是一阵风起,只不过当下的风,是阵带冷的狂风,赫然有席卷之势,扑向带浅枝一行几人而来。
因缘花被无情吹走。
刚与因缘花失之交臂的带浅枝,忍不住叹息,好多钱就这么飞走了啊。
她耳听得陈春日犹带嫌弃道:“西洲怎么连风都比不上东洲的风。怪吹人的,想回去了,”
“慢着!”
突然赵还香不知从哪领着一大票人冒出来,敢扬声喝止。
第20章
赵还香身后浩浩荡荡随她而来的都是西洲赵家的族内弟子,亦有一些平日里与赵家来往亲厚的其他世家子弟。
人数不少,乍看过去声势浩大。
赵还香从人前走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殷城主,您是新月城城主。我们西洲玄门世家,向来以新月城马首是瞻,只因为您是最公允不过。”
殷神扬不露声色听着赵还香的侃侃而谈,他知道赵还香后面要说的话,才是她领着众人前来的目的。
陈春日更是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像个没事人一般招手唤无为过来,把几经波折到手的三才环交到无为手上,叫童子给带浅枝系上。
在陈春日面前的无为道童,那叫一个懂事乖巧。短胳膊短腿地够上去,将三才环佩稳稳妥妥地重系回带浅枝的腰间。
这时赵还香话锋一转:“可那日在殷城主您的院落里,有人在您眼皮底下将我射伤,您什么情况也没问,就让凶徒走掉。是否有失公允,在偏袒某人呢?”
“今日恰好那名凶徒也在,殷城主能否当着我们赵家人的面,给个合理解释呢?”
这是要逼宫吗?
赵还香仍是跪地,眼神却是明目张胆地看向带浅枝。
陈春日笑着:“这又是西洲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殷神扬神色如常,居高临下冲着赵还香道:“你没说错,我是在偏袒她。”
西洲世家久摄于新月城威严,殷神扬公然承认他有失偏颇,竟也没人敢站出来发言质疑。
而跪在他身下的赵还香笑了一下,像是她就在等殷神扬开口说这句话,她得逞了。
她道:“我们赵家,能斗胆问一句殷城主这样做的缘由吗。”
赵还香厉害,她是在替西洲所有玄门世家来求一个原因,殷神扬没立场能拒绝她。时机把握也毒辣,殷神扬一旦回避这个问题,银月城的声望势必要在人们心中动摇。
殷神扬将赵还香的得意看在眼里,他如了她的意道:“当然可以。”
佛奴已是看出,殷神扬根本是在推波助澜。
只听得殷神扬放声说道:“只因我殷神扬坐了新月城主,只会偏袒一个人。”
众人心里俱是悚然一惊,他只差把那个名字指名道姓说出来。嗡嗡的交头接耳议论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流言果然是真的。天女乐大家遭魔修劫持,殷城主没去救天女乐,反倒赶去营救另一位金阙府中女弟子。”
“听赵家女话里的意思,那女弟子还伤了她。殷城主也没追究。”
赵还香借着人声起身,抬手直指带浅枝道:“殷城主您的意思,这位金阙府女弟子,就是那位在故事中传唱与您情深义重的桑桑姑娘是吗?”
殷神扬负手而立,他一言不发时锐利的眼眸自有一股威严,直到视线落到了带浅枝身上,才缓和了一二。
手持武器的新月城侍卫列队进入,把那群赵家人以及一排排看热闹的游人赶到了外围去,维持着秩序。
此时陈春日越过带浅枝挺身而出,神态玩味走到赵还香面前道:“乱吃东西是自己的事,乱说话可就有毁谤污蔑之罪。带浅枝是我金阙府弟子,何时成了另外一个人。”
陈春日此番话说的是不紧不慢。
赵还香却感觉那人离她愈近压力骤然一大,只得强顶压力把想说出口的话吐出:“一个人的身份应该清清楚楚的最好。近日听闻殊胜神弓重回殷城主手中,城主何不让她一试。也好解我众人多日以来的猜忌和疑惑。”
赵还香显得信心十足。
“也好。”谁料殷神扬还未发话,陈春日竟是第一个出声,“听闻殊胜弓在其他人手中也不过是普通弓箭,而在草原圣女手中是慈悲圣物,会根据圣女心意射出慈悲与怒火,两种不同箭矢。稀奇得很,鄙人倒是想见见。”
赵还香看着陈春日轻描淡写般走至她的身侧,蓦地一拍她的肩膀,陈春日又道:“这位姑娘说了这么久,想必也很期待。不如就由这位姑娘代替靶子,让我的带师侄试试呗。”
赵还香登时浑身紧绷,如同已被陈春日施下定身咒给定住。
陈春日戏谑道:“无为啊,快将此人绑起来挂在枝头上,给我家师侄开弓试试箭。”
“得令!”无为很会来戏,话音一落已是拿着一段绳索上前来。
“城主……殷城主……”赵还香嗫嚅开口,胆怯地向殷神扬求救。
殷神扬道:“陈道长这玩笑,未免大了些。”
“大了么?”陈春日眉梢一挑,瞅着殷神扬的手道,“那你把殊胜弓拿出来做什么?”
“哦。殷某人收回去便是了。”
“既然拿出来了,我看也无需收回去。”陈春日显得非常无奈道,“不器还不快把那人,给我押出来。”
带浅枝只见今日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的道童不器,推搡着一人走进她的视野里。而那个被五花大绑一脸苦相的男人,正是自她醒来后消失多日的章茂之师兄。
“带师妹……”章茂之扭头冲带浅枝苦笑。
“小师叔这是何意啊。”带浅枝不理解。
“府中弟子顺手偷盗丹药,拿出去换钱的事我不管。”陈春日骤然一凝眉,“可有人因此谋害府中其他人,我陈春日就看不过眼了。”
章茂之被两个童子如同捆猪般挂到了树枝上,身子还在止不住的打摆子。章茂之落到陈春日手中,是半点不敢喊哀嚎冤。他只得把哀求的眼神,递向能掌握他命运的带浅枝。
殊胜弓交到带浅枝的手上,这一刻箭在弦上,围场内外无论赵还香还是其他人,皆在关注着她。
是不得不发。
殷神扬的意图她清楚,可小师叔究竟想干什么,带浅枝还摸不清。
陈春日看出了带浅枝的紧张,他便微笑着垂了眼眸,说道:“有什么好怕的。你只管开弓射箭,他章茂之若是被你射残了,我金阙府养他。他章茂之若是被你射死了,我陈春日亲自给他写挽联。”
这通理所应当的歪理说完,他还询问章茂之的意见:“你说这样行吗,章茂之……”
章茂之欲哭无泪,挂在空中艰难的哽咽道:“多谢,多谢小师叔……”
可带浅枝仍没吭声,只是低头似在一心一意盯着手里那张以前被她盗走的殊胜神弓。
殷神扬忽地问向才赶到的高积秀:“那年竞秀赛上我输给桑桑的事,你看出来了吗?”
“我怎么能没看出来啊。”高积秀望着那处的金阙府女弟子,回忆起往事,“那年竞秀赛只剩你们二人相持不下。旁人都在猜度‘堂堂天水城城主,难不成还怕输了?’只有我站了出来,为你发言正声,说‘他不怕输,他是怕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