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又缺脚一踢, 又把头颅踢到了面前跪着的女人面前。
带浅枝也认得那个女人。她又把眼睛看向昏暗的墓穴中,已被魔修们当作了屠宰场,堆满了人的尸体。
心中感慨,她和赵还香真是有缘啊。
赵还香眼见自己的亲族被一个个当面处决,人早彻底吓傻了,她爬跪到昔日最瞧不起的低贱魔修跟前,只想抱着他的脚,祈求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魔修,能发发早已泯灭的慈悲心,绕过她一命。
只有带浅枝心里清楚,赵还香落到元又缺手中,绝无生还可能,最好能求个痛快。
大约三年前,赵家人灭过一个小宗门,那时元又缺还是那个小宗门里一个小小的药奴。可谁能想到,身为奴隶的小药奴能从地狱里爬出来,他爬回来要报仇。
火把举在他的身后,元又缺没有动手,手下的人下手得很利落。
赵还香在临死前,蓦地看见了带浅枝,像是带着某种恶毒的恨意,她狰狞着瞪着一双眼睛朝带浅枝诅咒道:“你也会死!”
是人都会死,带浅枝心里再明白不过。
元又缺的脸上却堆着笑容道:“带浅枝姑娘别怕,你不会死。”
元又缺一开口,带浅枝立马轻松一节。手下们将带浅枝绑起来,她也不慌了。
原来他没认出自己呀。
死后赵还香的眼珠子还在愤恨中瞪得很大,突兀地凸了出来,着实很吓人。元又缺一脚踩了上去。
他碾着某个物件,漫不经心道:“其实小人挺好奇,那一夜在郊野客栈里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小人的幻术应该杀了一楼的人,却偏偏出了意外。”
以幻术自豪的元又缺很在意这个。
“是你杀了赵还丹?”带浅枝手脚被束,只想尽量离那些尸体远一点。
“赵家中赵还丹还算心善,小人让他死在梦中了。”元又缺如同是在发着他难得善心,“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带姑娘呢。小人杀了赵家满门,能否全身而退重新回到南洲,就全指望您了?”
“我?”
“是啊。”
元又缺的手下开始在尸体上倒油,用火把点燃。
“上次殷城主能来选择救您,相信这次,殷城主也能在小人与您直接,选择救您。”元又缺的脚从尸体上抬起,走到带浅枝面前躬身道:“火烧得很快,小人惟愿带姑娘能够得救。”
手下从墓穴深处打开赵家先祖的棺椁,捧来两面浮雕铭文的青铜镜,镜面上已经锈迹斑斑,十分不像日常里用来对镜照人的镜子。
元又缺拿走了其中一面,把另一面放到带浅枝的手中。
“此镜能昭示未来之事,这面镜子小人留给姑娘,希望姑娘能在镜子看见殷城主前来搭救后,能安一安心。”
火势渐大,留下带浅枝一人在火场的元又缺,还不忘寄希望于她日后能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如果带姑娘以后到了南洲,可以找小人做生意。小人价钱虽贵,但活做的极好。”
带浅枝被烟火熏的呛人,只想骂一句快滚。
等元又缺与手下一行人出了陵墓听不见动静后,带浅枝迫不及待地想唤无暇出来。这时,外面霍地雷雨声大作,好一阵电闪雷鸣。似有雷霆霹雳,轰隆之声要撼动山脉。
砰砰作响,震得带浅枝都担心,她所处的那方墓穴是不是要被震塌了。
果然被震出一道口子,月光透过豁口处洒进来,有个道士踏月而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山石重新把裂口给封住了。
好嘛,她是从火场中得救了。可出路也被陈春日闹出动静给封住了。
带浅枝撇撇嘴,对某人不满意。
见着满地的血,陈春日站在角落里都不知道往哪下脚为好。
他扫眼见到了在阴森潮湿的墓穴中,穿着一身属于他的法衣的带浅枝,最上等织锦羽衣浸染了血迹,只怕用清洁术也去不掉血腥味。
她又一次很狼狈。她为什么总会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呢?
陈春日不动声色,先用法术给带浅枝松了绑,又灭了尸体堆上的烈焰。
带浅枝受到感动,身体能活动开了,她下意识里就往陈春日那里快步走去,吧唧吧唧踩着一滩血水也不在意。
可陈春日嫌弃般紧紧皱起的眉头,又让带浅枝收住了脚步。
两人距离三步之遥,她乖巧伶俐的喊:“小师叔。”
陈春日总算舒缓了眉目,给她全身上下来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清洁法术。
“你可知,这法衣我只在祭拜天地时穿?”
带浅枝赶紧又往前走了两步,陈春日仍是介意血腥味道:“别靠得太近。”
明摆着要训斥她,看在陈春日愿意劈山来救她的情分上,带浅枝愿意听话老实一回。
陈春日反而训不下去了,他看见带浅枝手里有面镜子,便扯了个话题问道:“这是什么。”
带浅枝赶紧用袖子擦了擦镜面,生怕哪里是脏的,献宝似的递给了陈春日。
陈春日瞧见了青铜镜背后的铭文。一时看入了神。
带浅枝见小师叔看的认真,十分热心肠道:“小师叔,元又缺说这是能看见未来的镜子。”
怎么样救我不亏吧,有神物白得。
“呵,原来是元又缺绑了你。”陈春日轻蔑地笑道,他把镜子转过面来,突然有了兴致,抬头问向带浅枝,“带浅枝你想不想看一下,所谓的未来。”
带浅枝先在心里给元又缺点上一根蜡烛,能被陈春日惦记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告诉陈春日:“小师叔,我方才看了铜镜半天,可什么也没有啊。”
陈春日略有嫌弃道:“你以为我是某人?”
带浅枝心知这位大佬是又在说她笨,明明说好过不再她面前提愚笨二字,可这男人不讲信用啊,又犯了。
她只得再心中又默念数遍,陈春日是劈山赶来救他,她这次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这些。
等她刚把心情平复好,抬眼只见陈春日像是等了她多时,竟在嘴角溢出了笑容。
她方才有露出什么不好的表情吗?带浅枝自问应该没有。
“小师叔,金阙府中有读心之术吗?”带浅枝极为怀疑,他是修练了这个。
陈春日答得轻松:“没有。”
带浅枝安心了。
可陈春日又补刀道:“对你,用不着读心术。”
带浅枝听出了他语气里自信满满,又咬牙默念了一遍这位大佬是劈山来救你的,想一想他是劈山来的。劈你也一样。
她难得没有还嘴。陈春日竟也觉得有趣,他抚摸着青铜镜上的浮雕铭文道:“这是久远前就遗失的神物,精白昭明二镜中,用来窥视未来的昭明镜,想不到下葬到在这墓里来。应该还有一面精白镜专用于回看过去。”
“元又缺拿走的那一面,应该就是昭明青铜镜。”
陈春日思索道:“那魔修也是个怪人,竟不好奇未来,只想着沉溺过去。”
清楚前因的带浅枝听了,默默龟缩,没敢吭声发表意见。
陈春日又把青铜镜翻转过来道:“要用此物,需得用心头热血开启。”
带浅枝一听心头血只感大事不妙,仙家玄门中向来都是小辈们前去牺牲送死,自家祖宗们躲在后面收好处。
此时小师叔说要拿心头血,定是在她的主意。
她眼巴巴一脸祈求地看向陈春日道:“小师叔,那咱们还是别看了吧。”她确实挺好奇未来将要发生之事,可一听到要取出心头血这种很疼的东西,带浅枝想都不想就打了退堂鼓。
管他未来如何,眼下取心头血可是实打实的遭罪受疼,她不想受罪。
被带浅枝这眼巴巴么一看,陈春日的心了如明镜一般,他叹气道:“不取你的心头血……”
她当即一怔。
陈春日却是半点不带犹豫,只见他两指并作剑指,点在了胸口上。
顷刻间带浅枝听见一声好似电流划过的劈啪声,引雷电入体,陈春日把剑指拿开,一滴红如丹砂润如珠玉的心头血就冒了出来,悬浮在她眼前的半空中。
带浅枝不能理解,陈春日拜金阙府君为师,修太上忘情大道,不说顿悟大道,但也应该也要心如止水。谨记道家真言中所说的不要企图妄窥天道,恐伤及自身。
他怎么取血取得这么半点不含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让他陈春日竟有了执著之相。
陈春日把血化到青铜镜的镜面,见带浅枝愣愣的,又道:“借这个机会,我想看一下,你我之间的未来。”
他取修真者珍贵万分的心头血都不见犹豫,此时却踌躇了一瞬。
“我说过我此次出府下山,缘由在你,对吧。”
什么叫他与她只之间的未来?带浅枝勉强回过神来,点点头。
这会儿陈春日垂眸见到他的心头血滴落在镜面上,热血化作的波纹一扫先前古物的锈迹斑斑,他知道只等波纹平静后,显现的是他想要看见的未来。
带浅枝听陈春日,异常平静的述说道:“只因我境界停滞不前,师尊不惜穷尽气运耗损心力,为我卜上一卦。卦象显示,我将有一大劫。”
话到此处,陈春日蓦地深吸了一口气,带浅枝不敢看他,又不得不把目光放在陈春日的面容上,只见在沉默中,小师叔果然也在盯着她看。
在二人半晌的对视中,青铜镜面上波纹激荡开来,好似就要揭开隐藏于平静下的波诡云谲。
陈春日把方才吸的那口气,全都吐了出去。他用那只刚取了心头血的手指尖,轻点在带浅枝的额头上,他恢复了金阙府首徒应有的风光霁月,眸光也澄净,他将要开口的话,似乎是在对一个小辈讲述一件轻描淡写的事
他说:“而大劫在你。”
带浅枝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由眨了下眼睛。
“像我陈春日这种人,怎可能不下山,去见一见自己的劫数。”
那日师尊将卦象结果告知于他,说那劫数不过是芸芸众修真者中的一个女子,叫他不必在意。没准他都遇不上她,她也就身死道消了。
可他偏想在她身死道消前,亲眼去看看。
陈春日说:“于是我对自己说,如果丹台上的那棵老歪脖子松树能枯木逢春。我就下山来找你。”
“那松树枯木逢春啦?”
金阙府正殿前有一处丹台,传闻是远古时仙家炼丹的遗址故名丹台,丹台上有棵不知年岁的歪脖子松树,一死就是好多年。
“没有。”陈春日想着答道,“有天降雷。天雷把松树劈成对半,谁能料到枯木里面竟然藏了一株小桃花。难怪它不能发芽。”
青铜镜内黑雾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陈春日执起带浅枝的手,二人一起拨开了重重黑色。
终于瞧见了镜中的景象。
未来里的陈春日正处在一个冬日下雪的清晨,仍穿那一身道袍。他手里拿着一支红梅,推门而入,用法力褪去了身上的寒意。
屋内暖和,隔去了外面的风雪。陈春日一个抬手,手中的红梅枝便飞进了春瓶里,新鲜梅花上的碎雪融成了水珠滴落在了案几上。
他一撩道袍,坐到了床榻边,床帐里似乎有一个人。
带浅枝削尖了脑袋也想瞧见,床里睡了个什么人,能让陈春日亲身至床榻前来看望的人,是生病了吗?
只见陈春日把手伸进了金丝边的浣纱床帐里,握上了另一人的手心。睡着的人似乎被这轻轻的动静弄醒了,在香软的被子里翻了一个身。
带浅枝能看出那双手,是姑娘家的手。她不由把眼神递向一旁的小师叔,男人真是看不出来,口口声声说着修太上忘情大道,要戒情戒悲。却一大清早就跑去给姑娘家摘梅花不说,还来急不可耐的还没见面就要握着人家的手。
陈春日这道士,真是真人不露相。
带浅枝不知是要替小师叔害羞,还是要作个旁观者露出姨母笑。她心思活络,脸上不自觉就浮出一种带有欣慰的笑容。
墓穴里的陈春日瞧在眼里,出言责怪道:“认真点。”
这是古时失传已久的宝镜,旁的修真者一辈子也没机会摸着,如今宝物就在她眼前不说,他还取了心头热血,把宝物打开了。她脸上的神情怎么就跟她看话本小说一样,全是乱七八糟的。
陈春日理解不了,又拧眉了。
就在陈春日的皱眉中,镜中床榻上的人终于是起了身,她有淡淡殊眉,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
带浅枝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小师叔,那姑娘好像是我耶。”
她这话说的一派天真,在太过惊讶中觉得不可思议又感新鲜。
说罢,她又瞬间清醒了过来,战战兢兢去看陈春日脸色,生怕某位讲究尊师重道的小师叔,会脸色铁青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这个,在未来胆敢造次的小弟子。
可陈春日的面色并没有很难看,带浅枝先还惶恐被他发现,只敢用余光瞅了一眼。等看清他的神色是难得平易近人,她就盯着他的面孔细瞧。
定睛看后,她看出了他眼里的探究。
听他竟能认真地回复道:“是,确实是你。”
镜中的带浅枝的寝衣简直松松垮垮的快要从肩头滑落,陈春日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帮她拉起衣领。
带浅枝看见镜中的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好斗胆问向陈春日:“小师叔,她在说什么呀。”
陈春日会认唇语,便一字一字认出来:“她……你说‘我的手太凉了’。”
带浅枝不经朝陈春日持镜的手背看了一眼,小师叔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真的很凉吗?什么时候寻得良机,她能好好摸上一摸?
镜中的陈春日只是听着,也不见他说话,仍是专心在一一替带浅枝把寝衣整理好。于是镜中的姑娘更加的放肆了,她把的鼻尖抵在了他的鼻尖上,用柔软的嘴唇贴着他,又轻快地说了一句短句。
看得青铜镜外的带浅枝,那叫一个干着急,“小师叔,小师叔。她她,我是我又说了什么啊。”
她特别想知道。
“你说,‘可你不在意……’”
话说到一半,陈春日意外的一顿,良久的沉默了,只因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别过了眼去,耳根子处似乎竟有一丝可疑的浅浅红晕。